正鬱悶之際,薑簡已經搜完了四名夥計的身,果然,除了佩戴腰間的短劍,藏在靴子裏的匕首之外,還找到了六支飛鏢。鏢鋒呈難看的黑灰色,隱約還帶著一股子怪異的味道。讓人聞到之後,胃腸就一陣翻滾。
“小心,別碰那飛鏢的頭,上麵塗了斷腸草。”史笸籮被嚇了一跳,立刻出言提醒。隨即,又快速補充。“毒鏢和匕首一人一半兒。劍一人拿一把就夠,那東西粗製濫造,多了反而累贅。咱們押著瑞總管先離開駝城,如果沿途遇到夥計和刀客,就拿此人做擋箭牌!”
“好!”薑簡答應得非常痛快,根本不在乎誰指揮誰。
史笸籮忽然意識到自己先前的某些舉止太孩子氣了。於是乎,皺了皺眉,又快速補充道:“你把夥計的腰帶解下來,把瑞管事綁了。然後再把夥計的衣服割成披風給他披上。這樣,咱們兩個一左一右劫持著他走,旁人就看不出端倪了。若是運氣好的話,說不定,能夠順順利利從駝城的正門混出去。”
“好!”聽史笸籮的話有道理,薑簡答應一聲,立刻伸手去解夥計們的褲帶和衣服。三下五除二,就按照史笸籮的指點,將瑞詹管事給綁了個結結實實。
外麵的天色,已經完全黑了下來。兄弟兩個押著管事瑞詹,快速出了帳篷,借著夜幕的掩護,直奔駝城的西門。
途中史笸籮不甘心,還從瑞管事嘴裏問了自家兩個隨從所在的偏帳,並悄悄向那邊掃了兩眼。結果,卻赫然發現,史金,史銀兄弟倆,已經被人綁得像豬一樣,從偏帳內拖了出來。
“該死!”他不敢再心存僥幸,低聲罵了一句,用毒鏢頂著管事瑞詹的後心,逼對方老老實實帶路。如果膽敢輕舉妄動,就立刻讓對方嚐嚐毒氣入體的滋味。
那管事瑞詹怕死,表現得極為配合,非但沒有趁機呼救,反而主動帶著他們繞開了駝城中人多熱鬧的區域,專撿著人少陰暗位置走。途中有幾次遇到了巡邏的夥計,還主動打招呼為薑簡和史笸籮兩人做掩飾。
如此七拐八拐,不多時,三人就來到了駝城的西門附近。正準備加快腳步溜出去,卻愕然發現,有兩匹高大的駱駝,用繩子拖著兩大串活人,緩緩走了進來。
那些人數量在一百出頭,雙手上都鎖著鐵鏈,兩腳之間則捆著一根黑呼呼的繩子。兩根粗大的牛皮繩索,將鐵鏈穿在一起,係在隊伍前麵的駝峰上。駝峰之間,則各自端坐著一名身穿灰色鬥篷的家夥,手中的皮鞭揮舞得啪啪作響。
“走快些,走快些,別磨磨蹭蹭,免得吃鞭子!”在隊伍左右兩側,還各有五六名騎著黑色高頭大馬,身披灰色頭蓬的家夥,揮舞著馬鞭厲聲威脅。仿佛被鎖著雙手的人根本不是他們的同類,而是會直立行走的牲口一般。
那些被鎖著雙手的人,都被黑布蒙了頭,根本看不見路,隻能認命地被牛皮繩索牽著踉蹌前行。偶爾有人步子邁得太大,立刻被腳腕上的繩索絆得跌跌撞撞。
騎在馬上的灰鬥篷們見狀,非但不讓同夥放緩速度,給即將跌倒的人時間重新站穩身體。反而將手裏的馬鞭,劈頭蓋臉地朝著此人抽將過去,頃刻間,就將後者抽得栽倒於地,淒聲慘叫。
“行了,別抽了。身上留了傷疤,就賣不上好價錢了。”終於有商隊的管事開口阻止,卻不是因為對倒地者心生憐憫,而是擔心影響力自家收益。
“那就直接宰了拉倒,殺一儆百。”灰袍子收起皮鞭,冷笑著回應。“大不了,老子再替你去抓一個補上。從這裏一路到天山腳下,獵物多得是。”
“那不是還得耽誤功夫麽?”商隊管事笑著回了一句,隨即,吩咐駱駝停住腳步。又派出兩名夥計上前,將挨鞭子者扶了起來。
隊伍立刻停止了前進,所有被黑布蒙頭,手戴鐵鏈的人,站在原地,茫然不知所措。
正驚疑不定之際,那管事忽然清了清嗓子,朝著他們高聲宣布,“爾等聽好了,蘇涼商隊見你們可憐,才出錢買下了爾等。如果有誰想回家,路上盡管托人給家裏捎信來贖。隻要他的家人還清了商隊支付的錢財和利息,就可以將他帶走。我們大當家說話算話,絕不阻攔。”
“真的?”“多謝恩公!”“我家距離這隻有四天路程。我這就可以寫信讓爺娘來贖。”黑布之下,立刻響起了亂哄哄的聲音。有男有女,聽起來,說話者的年齡都不是很大,應該與史笸籮和薑簡仿佛。
“不過,若是有誰膽敢半路逃走。哼哼,就別怪商隊手狠。”那管事沒有對“貨物”們的話,做任何回應,而是冷笑著繼續宣布,“隻要被抓回來,立刻綁在馬背上拖出十裏再說!”
黑布之下,聲音戛然而止。所有手戴鐵鏈者,都不寒而栗。
拖刑是草原各部落,對罪大惡極的人才會施加的處罰。將人的手綁在馬鞍後,高速拖著跑。甭說十裏,十步之內,受罰者就會因為跟不上馬的速度而倒地。隨後,不超過三裏,整個人就會被地麵上的石頭、草根和沙礫,活活磨成一層皮。
“這一路上,吃,喝,都不會缺了你們的。若是有人生了病,老夫也會讓商隊裏的郎中,盡心地給他治療。”那管事要的就是這種威懾效果,頓了頓,再度補充,“要求隻有一個,令行禁止。商隊往返萬裏,所求不過是錢財,不是人命。從馬賊手裏買下你們,為的也是給你們找一條生路。到了波斯那邊,如果有好人家接手,你們的日子不會過得太差。說不定,還能聯係上家人來接。如果死在了半路上,就成了孤魂野鬼,家裏人都沒法給你們收屍!”
黑布之下,有抽泣聲響起。卻不敢哭得太大聲,唯恐惹惱了商販和馬賊,死無葬身之地。
“好了,全部帶進駝城裏去,按照貨色等級分頭安置。”管事宣布完了規矩,一擺手,沉聲吩咐。
夥計們答應著上前,拉住駱駝的韁繩,將整個隊伍“牽”入駝城。城門附近,則有兩隊全副武裝的刀客,繼續嚴陣以待。哪怕門外,除了那些灰鬥篷,再也看不到任何人影。
“這邊人多,咱們換個門走!”站在陰暗處等了片刻,遲遲等不到駝城西門附近的人離去。薑簡擔心夜長夢多,用匕首頂了頂管事瑞詹,小聲命令。
“隻有,隻有兩個門,一西,一東。東邊那個,要橫穿整個駝城。”瑞詹管事不敢怠慢,用蚊蚋般的聲音解釋。
“讓你換,你就換,別囉嗦!”史笸籮眉頭一皺,低聲嗬斥。
“哎,哎,兩位少郎跟我來!”正所謂惡人自有惡人磨,瑞詹敢跟薑簡解釋,卻不敢招惹史笸籮,連聲答應著轉身就走。
史笸籮和薑簡互相看了看,快步跟上。然後押著管事瑞詹,再度七拐八拐,專撿陰暗人少之處而行。這一次,竟然順利得出奇,沒有遇到任何阻礙,就來到了駝城東門。
臨時搭建的東門口,有四名刀客正在抱著兵器打盹兒。先被腳步聲驚醒,又看到是管事瑞詹,連忙陪著笑臉上前迎接,“瑞管事,您老真是辛苦。這大半夜的,都不休息,還得四處查崗。”
“瑞詹管事,您這是去哪?小的剛才在外邊采了一些幹枝梅,正準備給您送過去。”(注:幹枝梅,又名補血草。草原上常見植物,花開不敗,兼有觀賞和補血功能。)
薑簡和史笸籮兩人,不約而同地加大了手上的力度。感覺到背後的毒鏢和匕首,瑞詹果斷板起臉,高聲吩咐:“別廢話,開門,老子有事情需要出去。”
“哎,哎,這就開,您老稍等,稍等!”刀客熱臉貼了冷屁股,卻不敢惱怒,連聲答應著,搬開了充當東門的木柵欄。
“嗯——”管事瑞詹鼻孔裏發出一聲滿意的讚許,仰著頭,倒背著手,在薑簡和史笸籮的“伺候”下,不慌不忙走出門外。
一口氣走出了兩裏路,待回頭已經看不見駝城的輪廓,他才在一片齊腰高的幹枝葉梅旁停下腳步,低聲請求,“兩位少郎,小的隻能送兩位到這裏了。如果小的一直不回去,蘇涼大當家那邊肯定會起疑心。萬一他派人來追,反倒不利於兩位脫身。”
“放心,我們言而有信,不像你們這幫家夥,明明簽了合同,卻還想把我們賣做奴隸。”史笸籮撇著嘴回應了一句,快速收起了毒鏢。
他沒有用目光詢問薑簡的意見,卻相信,對方跟自己一樣信守承諾。而事實也正如他的判斷,就在他收起毒鏢的同時,薑簡也默默地將匕首插回了自己的腰帶之下。
二人互相看了看,都在彼此的眼睛裏,看到了幾分僥幸。若不是今晚珊珈夫人及時示警,兄弟倆恐怕接下來,也要頭蒙黑布,被人繩捆索綁一路拖去異國他鄉當成貨物販賣,直到死去,也無法再回到故鄉。
然而,還沒等史笸籮和薑簡二人鬆下一口氣,雙手還被反綁於背後的瑞詹管事,忽然拔腿向前狂奔。緊跟著,就有四十多條身影,自幹枝梅叢中竄了出來。手提鋼刀,將兄弟倆的前後左右,圍了個水泄不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