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一個人,隻有十二匹馬,五頭駱駝,當然不可能走得很快。好在草原也並非一馬平川,特別是靠近白道川這一片,有很多起伏的丘陵和小山。雖然山和丘陵都不算高,卻也能拖延追兵的腳步。(注:現內蒙古托克托附近。)

薑簡帶著大夥找了片靠近山腳的樹林鑽了進去,一路穿梭向東。當樹林走到了盡頭,每個少年少女的頭頂上,就多了一頂用嫩樹枝編製的圓帽。所有戰馬和駱駝的脊背上,也披了一層翠綠色的草席。

這是胡子曰在故事裏講過的隱身手段,薑簡也不知道其到底好不好用。剛鑽進樹林那會兒,他試著用嫩樹枝,先給自己編了一頂圓帽,請史笸籮幫忙驗證效果,然後帶著圓帽,跑到了三百步外灌木從中快速下蹲。結果,史笸籮立刻表示,已經完全看不見他的蹤影。

周圍的少年們大受鼓舞,立刻紛紛動手用嫩樹枝編織起了帽子。幾個少女心靈手巧,在編好了各自的帽子之後,還用青草牲口編了涼席。

整個隊伍的隱藏能力,迅速翻倍。阿茹的兄長止骨特地跑到遠處觀察,發現隻要隊伍不繼續移動,隔得稍遠一些,就很難將大夥與周圍的環境區分開來。

這下,大夥平安脫身的希望也增加了不止一成。隊伍中的少年和少女們頓時心裏一鬆,很多人臉上立刻出現了陽光。

“你在哪學的?怎麽知道的這麽多?四門學裏頭,應該不會連隱匿行跡也教吧?”史笸籮的心情剛剛不那麽緊張,就立刻想起為他自己招攬人才,湊到薑簡身邊,不停地沒話找話。

“不是四門學教的,是長安大俠胡子曰教的。他在西市口那邊開了家酒樓,專賣各種下水。你想學,等哪天回到長安,我帶你去吃葫蘆頭,你可以當麵向他討教。”薑簡對史笸籮的品行多少已經有了一些了解,知道此人並沒多少壞心眼,想了想,笑著回應。

“不去,不去!”史笸籮立刻連連搖頭,態度極為堅決,“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從長安逃回來。打死也不會再回去。”

“為什麽要逃?你們阿始那家族,不是有很多人都做了大唐的高官麽?有幾個還在領兵為大唐開疆拓土?”薑簡聽得大為驚詫,忍不住低聲詢問。

連日來,一直都是史笸籮對他刨根問底,而他卻出於禮貌,從沒盤問過史笸籮的底細。如今二人已經多次同生共死,有些事情,問一問就不算唐突了。

然而,史笸籮卻不願意回答,猶豫再三,才吞吞吐吐地解釋,“你說的是阿始那忠,阿始那思摩和阿始那泥塾他們吧?他們幾個,手裏頭原本就有兵有將,還深受皇帝陛下賞識,當然日子過得比在草原上還滋潤。我,我的情況和他們不太一樣。”(注:頡利可汗覆滅之後,很多突厥貴族都轉而向李世民效忠,並且得到了李世民的善待和信任。)

“怎麽個不一樣法?你不是頡利可汗的親侄兒麽?按道理,在家族中地位不會太低。”薑簡反正走路走得無聊,順口繼續追問。

“頡利可汗的侄兒全加起來,不下五十個,我在裏麵,能排到第四十九。”史笸籮聳聳肩,悻然回應,“如果我留在長安,頂多混個開國縣男的爵位,然後拿一份幹巴巴的俸祿,混吃等死一輩子。”

“那你回到草原上能做什麽?難道還能重新起兵,跟大唐分庭抗禮啊?”薑簡聽出他話語裏的不甘,笑著提前規勸,“我看還是算了吧!即便大唐騰不出手來討伐你,即將到來的大食人,也不會放過你。況且,你在草原上的那些族人還未必肯跟著你一起冒險!”

“誰說我要回去起兵造反了!你,你別亂猜!”史笸籮立刻像被人踩了尾巴一樣跳將起來,揮舞著手臂反駁。“我在長安城裏悶得慌,想回草原上住幾天不行麽?頡利可汗的嫡親子侄那麽多,長安城裏缺了我一個,根本不會有人注意。而我回到金微山下,就是一呼百應的特勤。想怎麽快活就怎麽快活。”

一番話,說得理直氣壯。到最後,卻是他自己也不相信。迅速將麵孔錯開,避免眼睛跟薑簡的眼睛相對,他又悻然補充,“反正,我有我的苦衷就是了。你不要管。”

“好,我不管就是。”薑簡笑了笑,非常爽快地答應。

在他眼裏,史笸籮根本就是個小孩子心性。也許會有很多不切實際的想法,甚至可以稱之為野心勃勃。但能否將想法付諸實施,有沒有將野心化作實際行動的能力,卻都要兩說。

既然如此,薑簡也沒必要現在就非逼著史笸籮認清現實,別試圖與大唐為敵。畢竟,到目前為止,史笸籮都沒有對大唐表現出強烈的敵意。並且,眼下大夥還在結伴逃命的途中,能否活著逃過大食斥候隊的追殺,未必可知。

“對了,我叫阿始那沙缽羅,不是史笸籮!”見薑簡這麽痛快地就不再管自己的閑事,史笸籮心裏反而又覺得有些空****的。用手扯了一下薑簡衣袖,鄭重聲明。

“阿始那沙缽羅?”薑簡愣了愣,啞然失笑,“那我叫你什麽,史沙缽羅,還不如史笸籮好聽呢。”

“叫我沙缽羅特勤。或者沙缽羅殿下!”史笸籮恨得牙根癢癢,瞪圓了眼睛要求,“或者叫我特勤也行。”

“噢,明白了,笸籮殿下。”薑簡翻了翻眼皮,故意將“笸籮”兩字,發得格外清晰。

“你!”史笸籮作勢欲打,卻忽然又想起了自己根本不是薑簡的對手,隻好改成了口頭威脅,“你等著,早晚有一天,你會落到我手裏。那時候,看我怎麽收拾你。”

“我傻啊,明知道你要收拾我,我還往你跟前湊?”薑簡撇了撇嘴,對史笸籮的威脅不屑一顧。

“你不傻,就是兩眼一抹黑,就敢愣頭愣腦往草原上鑽。還想讓人販子帶著你去找仇家!我昨晚好心好意提醒你,你還拒絕相信。”光動嘴,史笸籮可不怕任何人,看了他一眼,開始冷嘲熱諷。

薑簡從小到大做過的蠢事,最蠢莫過於此。當即,就羞得麵紅過耳。正準備組織言語發起反擊,耳畔卻傳來了一句糯糯的聲音,“薑家兄長,吃些胭脂豆子吧。我剛采來的,解暑又解渴。”

扭頭看去,卻是契丹大賀部落的少女阿茹,將幾串如同葡萄般的野果子遞了過來。修長的手指,在綠色的葉子和紫色的果實映襯下,宛若粉雕玉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