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思摩,巴圖,你們兩個靠近我。”趁著大食馬賊還沒發起新一輪進攻,薑簡努力做戰術布置。“等會兒馬賊攻到近前之時,咱們三個不要站一排。我頂在最前方,你們兩個依次向後挪一步半距離。咱們斜著站位,貼近岩石,把靠近山澗那側,讓給馬賊。”

“好!好的!”“知,知道了!”鐵勒少年李思摩和室韋少年巴圖兩個喘息著回答,聲音聽起來有氣無力。

“辛加,敏圖,你們兩個站在這裏。不急著現身,當馬賊試圖取巧,從側麵繞過我們的時候,你們兩個橫著推過去。這樣,咱們就能五打三”薑簡自己也疲憊不堪,沒有精力給李思摩和巴圖打氣兒,將目光看向另外兩個剛剛從第四隊補過來的生力軍,低聲吩咐。

“明白!”兩個看起來和他差不多大的少年齊聲答應,目光和手中的劍刃一樣明亮。

“你們兩個,輕易不用出來廝殺,隻管丟石頭。哪怕是再小的石塊,也能讓敵軍分心。”薑簡又迅速將目光轉向剩下的另外兩個他叫不出名字來的隊友,繼續排兵布陣。

“好!”另外兩個少年沉聲答應,目光中充滿了敬重。

少年人崇拜強者和英雄,帶領大夥跟馬賊反複廝殺,身體多處受傷,卻死戰不退的薑簡,無疑已經成為他們當下最崇拜的人。所以,此時此刻,薑簡發布的任何命令,他們都不會質疑。

“阿茹,還有你們兩個!我忽然想到一個招數。”薑簡向兩個少年點點頭,又將目光轉向了隊伍中僅有的三名弓箭手。

其中兩人已經換成了新麵孔,他能叫出名字的,隻剩下了契丹大賀部少女阿茹。不過,無論兩個新麵孔,還是少女阿茹,都把他當成了大夥活下去的關鍵。抬起頭,靜靜等著他的下文。

“我看下麵山坡上,距離咱們八九十步遠的位置,有好大一片山杜鵑。”薑簡指了指岩石外的山窪,聲音迅速轉低。“那一片地勢遠比山路低,還有許多溝壑,但山杜鵑的樹根附近,存了很多枯草和爛樹枝。你們想辦法,把衣服扯成布條,纏到箭杆上,做幾支火箭出來。等會兒敵軍攻到岩石這裏之時,你們就找機會把火箭射到山杜鵑下。隻要能點起幾處火頭,就有大功告成。即便未必打斷敵軍的進攻,濃煙也可以熏得他們手忙腳亂。”

“嗯——”兩名新補上來的弓箭手眨巴著眼睛,苦苦思索薑簡的招數是否可行。

來自契丹大賀部的少女阿茹,卻立刻蹲身抓了一把土,然後把手舉平,將抓在手心處的泥土緩緩釋放。

山風倒卷著泥土,吹向她的臉和身體。她躲避不及,被嗆得側著身體彎下腰,大聲咳嗽。待塵土被山風徹底吹散,她的眉毛變成了土黃色,嘴巴周圍也仿佛長了一小圈淡黃色的胡須。

然而,周圍卻沒有任何人嘲笑她傻。每一個同伴的臉色,都變得無比凝重。

風向在不知不覺間變了,先前是從北向南,現在是從南向北。這意味著,馬賊當中的弓箭手,在下一次進攻之時,可以將羽箭射得更遠。而大夥兒射向馬賊的羽箭,射程和威力卻會大打折扣。

“風力不算太大,瞅準機會,我應該能把箭射到杜鵑叢中。”抬手在自己嘴邊抹了抹,阿茹柔聲說道,“但是,萬一引起山火,煙和火就會沿著山坡卷向咱們這邊。”

“嗯——”薑簡低聲沉吟,然後踮起腳尖四下張望,久久不敢做出決定。

阿茹說得沒錯,火勢隻要起來,就很難控製。如果風向一直由南向北吹,一旦火勢蔓延開來,山上的人就是死路一條。

“嗚嗚嗚嗚,嗚嗚嗚——”低沉的號角聲,再度響起,如鬼哭一般,令人頭皮發緊,脊背上一片冰涼。

薑簡如同從噩夢中被驚醒了一般,激靈靈打了個冷戰,隨即,用力揮手,“沒事,你盡管點火。靠近山澗的位置,地麵很濕,山火不容易蔓延。源頭那裏,水量充沛且全是石頭。萬一火勢失控,也足夠容納下咱們這幾個人。”

他剛才已經將山坡上的植被分布情況,看得非常清楚。灌木和雜草,雖然沒有連綿成一整片。卻東一叢,西一片,斷斷續續地從山腰一直分布到了山頂。

如果點燃八十步外杜鵑叢,他其實無法保證,火勢不一路蔓延到山頂,讓他和同伴們,集體落個玉石俱焚的下場。

然而,不點這把火,他不知道,自己和身邊的同伴們,還能不能頂住馬賊的新一輪進攻。

“好!”阿茹點了點頭,聲音仍舊像以往一樣輕柔。隨即,蹲下身,抓起一把斷劍,先從自己的衣服下擺處割了一片麻布,又迅速將麻布裁成布條。

“趁著賊人沒攻上來,麻煩你去一趟珊珈姐姐那邊,幫我借一份火折子,和一塊馬油。”一個弓箭手試圖上前幫忙,卻被她低聲布置了新的任務。“她那邊一個時辰之前,剛殺了一匹馬,正準備烤熟了給大夥做軍糧。”

“哎,哎!”那名弓箭手連聲答應,隨即,小跑著去遠。

阿茹沒有分神,從地上采了些發黃的野草,用麻布條包成一個細卷兒。然後又拿起一支箭,將細卷緩緩於箭簇之下,纏成一個圓環。

她的箭壺裏有很多支羽箭,都是前幾次戰鬥間歇時,一個名叫拔悉彌的庫莫奚少年幫她撿的。

草原上民風開放,少年男女從不畏懼直接表達對某個人的愛慕,即便被拒絕,也不會感覺太羞惱。

然而,還沒等她想好,到底該接受這份愛慕,還是拒絕,那個名叫拔悉彌的庫莫奚少年,已經長眠於腳下的山路旁。

“如果你的靈魂沒有走遠,一會兒就幫我把火點起來。”在心中默默念了一句,她將做好的第一支火箭,插在了腳邊上,如同焚香。

隨即,就是第二支,第三支,第四支,第五支,為了他的兄長止骨,為了突騎施少年李日月,為了鐵勒少年薛骨頭,為了那一個個她沒來得及記住名字的同伴。

他們原本都該好好活著,娶老婆,生孩子,帶著老婆孩子一起養羊,放馬,修氈包,做奶酪,一起看著日出日落,草綠草黃。

馬賊從數千裏外而來,殺死了他們。馬賊必須為此付出代價,無論他信的是什麽神,念的是什麽經。

“嗚嗚嗚———”第三遍號角聲傳來。她從同伴手裏接過烤得半熟的黃色馬脂,一滴滴擠在用幹草和布條做成的圓環上,認真而又虔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