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隊是老子的羊,你們搶劫也就罷了,還將商販都殺光。讓老子今後吃什麽?”在重新發起衝鋒之前,絡腮胡子吐掉嘴裏的骨頭哨子,用突厥語向戈契希爾馬賊們高聲質問。

“商隊是老子的羊,你們搶劫也就罷了,還將商販都殺光。讓老子今後吃什麽?”唯恐對麵的人聽不清楚,跟在絡腮胡子背後的其他“灰鬥篷”,齊聲將質問重複。一個個比一個理直氣壯!

馬賊一行有馬賊一行的規矩,至少,在絲綢古道的東段如此。

對於主動放棄抵抗的商隊,通常隻拿走貨物總數的三成,或者與總數三成價值相當的金銀。對於頑抗到底的商隊,也不能趕盡殺絕。砍死商隊的首領和主要管事,掠走全部貨物之後,得給夥計們留下能返回最近城池或者綠洲的食物和飲水。

否則,整條商路就會斷絕,或者改道。馬賊們就要麵臨集體改行或者餓死的風險。

戈契希爾作案不留活口,犯了絲綢古道東段的行規。“灰鬥篷”在自己的活動範圍之內討伐他,天經地義!

沒有人回答他們的質問,奉命從側翼迂回包抄“灰鬥篷”的戈契希爾第二大隊終於跟哈桑的本隊匯合在了一處,然而,卻發現自家頭領不知去向。

“哈桑千夫長在哪?誰看到哈桑千夫長了?”

“哈桑千夫長呢?”

“艾本侍衛長呢?”

“阿巴斯,阿巴斯,你在哪?”

追問聲相繼而起,越來越高,越來越恐慌。以第二大隊百夫長阿巴西米為首的幾個頭目,驚慌失措,甚至顧不上再留意,“灰鬥篷”已經又發起了第二輪進攻。

“整隊,整隊迎戰,敵軍又殺回來了。”好歹講經人阿裏頭腦冷靜,衝過去,狠狠給了阿巴西米一記耳光,高聲命令,“整隊迎戰,否則,咱們都得死在這裏。”

“哈桑千夫長戰死了!我看到他被打下了馬背!”

“頭盔,那時哈桑千夫長的頭盔!”

“鷹隼,頭盔頂部鑄著鷹隼!”

……

沒等阿巴西米等頭目恢複理智,尖叫聲,就傳進了他們的耳朵。幾個追隨了哈桑多年的老賊,抱著一頂被馬蹄踩扁了的金色頭盔,放聲哀號。

“完了!”刹那間,阿巴西米和剛剛帶著殘部聚攏過來的阿普羅兩人,心髒就沉到了紅海的海底。

筋疲力竭,饑腸轆轆,主將又在第一輪交鋒中被敵軍陣斬,這仗,接下來無論怎麽掙紮,都必輸無疑!

“胡說,你們胡說,哈桑將頭盔借給了他的親兵阿巴斯。我親眼看到他將頭盔借給了阿巴斯!”就在他們陷入絕望的瞬間,講經人阿裏忽然舉起了手杖,高聲疾呼,“不要傳謠,誰再傳謠,真神就讓他下火獄。哈桑千夫長受傷了,被艾本侍衛長保護著向東先走了一步,現在,所有人,跟我向東轉進,去追趕千夫長哈桑。”

說罷,高高舉起了銅製手杖,撥馬就走。

“向東,向東,跟著阿裏智者向轉進!哈桑千夫長受傷了,他命令阿裏智者帶著大夥一起向東走!”阿巴西米和阿普羅兩人如夢初醒,扯開嗓子,將謊言一遍遍重複。

“向東,向東,跟著阿裏智者向東轉進!哈桑千夫長受傷了,他叫大夥跟著阿裏智者向東轉進!”所有聖戰士(狂信徒)也扯開嗓子,閉上眼睛高聲重複。仿佛隻要自己不看那頂被踩扁的頭盔,講經人阿裏的話,就會變成事實。

“轉進,向東轉進!”

“快走,快走!”

“啊啊,快跑,灰鬥篷又殺過來了!”

原本就已經瀕臨崩潰邊緣的大食馬賊們,哭喊策馬向東逃命。一個比一個逃得快,顧不上去想哈桑到底是死是活,隻恨自己背上沒生出翅膀。

“灰鬥篷”們策馬追殺,從背後將戈契希爾匪徒一個接一個砍下坐騎。然而,後者不做任何反抗,一心隻管逃命,他們很難將所有大食匪徒斬盡殺絕。

隨著雙方距離烽火越來越遠,“灰鬥篷”們的視野變得越來越暗,越來越窄。大食馬賊卻借著夜幕的掩護,逃得越來越快,越來越嫻熟。

“好了,剩下的事情,交給草原上各部落牧人和長生天。”又追了大約兩刻鍾時間,留著絡腮子的“灰鬥篷”首領,毅然拉住了坐騎,將胳膊舉過頭頂。

在他身側,立刻有親信扯開嗓子,高聲重複,“阿波那首領有令,停止追殺,將剩下的事情交給各部落牧人和長生天!”

“阿波那首領有令……”

“……剩下的事情……長生天!”

草原空曠,絡腮胡子阿波那的命令聲,隨著夜風,迅速傳遍了所有“灰鬥篷”的耳朵。眾人放緩坐騎,撥轉馬頭,重新向他靠攏。隨即,跟在他身後,不緊不慢地返回了戰場。

大食馬賊遠道而來,在當地沒有部落為落腳點。戰敗逃走之時,也沒有攜帶補給和幹糧。當他們以往的惡行傳開,草原各部落一定不會放過痛打落水狗的機會。

而草原上,除了各部落的私兵之外,還有成群結隊的野狼。落單的大食馬賊人生地不熟,在野外遇到狼群,隻有成為食物的下場。

“可惜了,他們身上那麽好的鎧甲。”有“灰鬥篷”不甘心,低著頭小聲嘀咕。

“金方,通知方圓五百裏內的各部落,我阿波那買大食馬賊身上的鎧甲和手裏的長劍。”阿波那聽覺靈敏,立刻大笑著命令。

“是!”一名頭目高聲答應,卻沒有立刻付諸行動,而是湊到阿波那近前,低聲提醒,“單於,咱們手頭的錢……”

“蘇涼的全部家底都在大食馬賊搶了,大食馬賊剛剛又被咱們幹翻了。你跟我說缺錢?”阿波那立刻豎起了眼睛,佯出一副財大氣粗模樣。

“哈哈哈……”四周圍,哄笑聲立刻響成了一片。每一名活著的灰鬥篷,都樂不可支。

他們知道蘇涼商隊富的流油。但是,出於江湖道義,他們卻不能搶劫跟自己做生意的商隊。

而向洗劫了蘇涼商隊的大食馬賊團夥動手,則天經地義。蘇涼知道後,非但不能控訴他們黑吃黑,還應該感激他們給自己報了仇。當然,前提是蘇涼現在還活著。

大食馬賊逃的匆忙,如今,蘇涼商隊的全部積蓄,全部都丟在戰場附近。

沒有人敢在阿波那口中奪食,除非來的是唐軍。每個灰鬥篷,都堅信這一點。所以,他們根本不擔心戰利品被第三方偷偷拿走。

事實也是如此,戰場在他們追殺大食馬賊之時什麽樣,他們回去之時,還是什麽樣。死去了戰馬,敵軍,散落的貨物,都原封不動。

隻有受到驚嚇的駱駝,漸漸恢複神智。三三兩兩地徘徊在戰場邊緣,嘴裏不停地發出低沉的悲鳴。

“呼延子義,蘭永福,你們兩個,帶領各自麾下弟兄,打掃戰場。這群外來戶身上的盔甲比大唐官軍用的都精良。全從屍體扒下來帶走,一件都別落下。”迅速掃視了一下四周,又抬頭看了看山頂上已經變得忽明忽暗的烽火,“灰鬥篷”首領阿波那高聲吩咐。

“是!”兩個被他點了將的頭目,答應著拱手。然後各自帶領四十幾名灰鬥篷跳下坐騎,去收攏散落在地上屍體和戰利品。

“呼延”和“蘭”,都曾經是匈奴族中的大姓,在六百年前的草原上,高貴無比。然而,呼延子義和蘭永福,卻生得與北方漢人沒什麽兩樣,並且名字也完全依照了漢人的取名傳統。

其他灰鬥篷的長相,也跟二人差不多。除了局部特征,如頭發和瞳孔之外,身體其他位置,已經很難再體現出多少匈奴人模樣。穿衣打扮,也完全成了一個漢人。

唯有其首領阿波那,還努力做匈奴打扮。並且做事風格,也盡量模仿他想象中的祖先“大漢光文皇帝”劉淵。

隻見他,縱身跳下坐騎,揭掉身上的“灰鬥篷”,露出穿在裏邊的金冠和金色鎧甲,手按大橫刀的刀柄,沿著山路緩緩而上。如同街頭扮演帝王的優伶一般,每一步,都走得氣度非凡。(注:優伶,戲子。在春秋時期,晉國貴族家中,就已經有專職的戲子和各種舞台短劇。唐代優伶已經進入民間。)

幾個親信怕他遭到伏擊,也相繼跳下馬背,帶著盾牌和兵器,緊緊追上來,護在他的左右兩側。

阿波那笑著擺擺手,繼續龍行虎步。直到抵達第二道防線處,才在薑簡和史笸籮的斷喝下,停止了前進。

雖然因為隔得太遠,反應也不夠及時,沒有看到完整的交戰過程。但是,薑簡和史笸籮等少年,卻將阿波那帶隊追殺大食馬賊的場景,看了個一清二楚。

此刻見阿波那親自前來交涉,薑簡和史笸籮二人,立刻搶先畫出了底線。“阿波那,我們不會投降。想要將大夥抓走重新賣做奴隸,你盡管率部來戰。”

打,基本上是打不過的。但是,大夥先前沒有向戈契希爾匪幫屈服,此刻,也不會向阿波那屈服。哪怕戰鬥到最後一個人。

“蘇涼不知道死到哪裏去了,沒有買主,我抓你們作甚?”出乎所有人意料,身穿匈奴大單於服色的阿波那,表現得非常大度。擺擺手,笑著反問。

然而,下一個瞬間,他就原形畢露。抬手先指了指史笸籮,又指了指薑簡,高聲叫嚷,“你,還有你。老子今夜救了你們兩個的命,你們兩個認還是不認!老子跟你們非親非故,不能白幹。每人一千兩白銀,或者等值的物品。要麽當場付清,要麽打借據給老子,年息四分。否則,老子把就你們兩個卵子割下來!讓你們做一輩子太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