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動作和語言,都無比溫柔,目光中還帶著幾分楚楚可憐。然而,阿波那聽了,卻宛若被人狠狠抽了七八個大耳光。紅著臉後退了半步,用力擺手,“罷了,你也別拿話來擠兌我既然約了商隊前來交易,就該保證商隊的安全。就按你說的辦,山下的財產和貨物,四成歸我,六成給你留下!”
說罷,一跺腳,轉身就走。
“阿波那,阿波那大單於!”臉上有痦子的中年人大急,趕緊追過去,一把拉住他的胳膊,“帳不能這麽算,他們……”
“走!”阿波那狠狠甩了一下胳膊,將“痦子臉”甩了個趔趄。
“痦子臉”不敢再勸,回過頭狠狠瞪了珊珈和薑簡等人一眼,然後快步跟上。
薑簡和史笸籮互相看了看,偷偷吐氣,都在彼此臉上看到了幾分慶幸。
珊珈卻仍不滿足,邁開小碎步追了下去,柔聲補充,“阿波那大單於且慢,我還有話要交代。”
“什麽話,你盡管說,隻要我能做得到。”阿波那實在不願意再跟這個難纏的女人正麵交鋒,停下腳步,背對著她承諾。
“財貨太多,商隊的管事和夥計也死光了,我拿不走。”珊珈邁著小碎步追上去,輕輕拉住阿波那的胳膊,宛若一個少女,在像自家兄長撒嬌,“可不可以先寄放在你那裏?等我下次招募足了人手,再過來找你拿?這次,你隻給我留六十匹駱駝和六十個人吃半個月的幹糧即可。我知道這個請求很過分,但是我也是沒辦法了。如果你嫌棄貨物保管起來不方便,就替我找機會變賣了,然後記個賬。等我下次回來,再找你分錢。”
“你?”財貨失而複得,阿波那有些無法相信你自己的耳朵。扭過頭,滿臉戒備地看著珊珈,沉聲詢問,“你就不怕,我把貨物賣掉之後,把錢給獨吞了?”
“你可是阿波那大單於。匈奴帝國和大漢帝國的雙重繼承人。怎麽可能,為了這點蠅頭小利自毀名聲!”珊珈果斷搖頭,仿佛擔心對方忘記了自己的身份般提醒,一張吹彈可破的麵孔上寫滿了崇拜。
“好,那就按你說的辦!”阿波那胸中豪氣衝天而起,長滿絡腮胡子的臉上,瞬間綻放出驕傲的光芒。
他是匈奴唯一的大單於,他是大漢光文皇帝的嫡係血脈。他注定要成為中原和塞外的主宰,怎麽可能為了幾千吊錢的買賣,自毀名聲?
“擊掌為誓!”珊珈鬆開阿波那的胳膊,豎起白皙的手掌。指甲縫隙裏,還留著烤肉時沾上的黑灰,然而,卻美得令人目眩。
“好!”阿波那爽快地答應著伸出手,與她擊掌立約,隨即,快步下山。
“珊珈!”“珊珈夫人!”薑簡和史笸籮等少年看得手心冒汗,不待阿波那去遠,就快速追了上來,將珊珈團團圍在了隊伍中央。
以大夥當下的實力,著實不該惹阿波那不快。然而,剛才既然珊珈出馬跟阿波那討價還價,大夥即便再不理解,也必須擺出一副共同進退的姿態。而現在,阿波那走了,大夥不用再強撐,一張張稚嫩的麵孔上,才終於露出了緊張和佩服交織的表情。
仿佛全身力氣都被抽走,珊珈緩緩蹲了下去,臉色蒼白如雪。然而,她卻沒忘記向眾人解釋,“別叫我珊珈夫人!商隊早就跟我沒關係了,從一開始,我就沒指望把貨物拿回來。”
“我知道,我們都知道!”薑簡看得揪心,趕緊也蹲了下去,穩穩扶住珊珈的一條手臂。
夏天衣物穿得少,他的掌心處,立刻感受到了一股從沒有過的柔軟與滑膩。然而,此時此刻,他的眼睛裏,卻沒有任何對異性的渴望。有的,隻是發自內心的佩服。
“我這樣做,才能徹底避免他趁機攻擊咱們!”珊珈卻仍舊不放心,喘息了片刻,繼續用極低的聲音解釋,“他是真正的馬賊,不會受任何道德約束,也不會遵守承諾。但是,他卻講究風險不能大過收益。咱們手裏已經沒有任何值錢的東西,他弄不清咱們這邊究竟有多少人,就不敢貿然對咱們下手。剛才如果殺我滅口,你們當中隻要有一個人活著逃出去,今後就不會再有商隊敢跟他合作。另外,你們兩個出身高貴,不能欠馬賊的人情。否則,哪天阿波那拿著欠條找上門,你們即便全身都是嘴,也摘不清跟他的關係。”
“嗯!”薑簡和史笸籮在刹那間,就明白了珊珈的良苦用心,雙雙鄭重點頭。
“扶我上去,等天亮後,阿波那離開,咱們再下山接收駱駝和糧食。對他來說,駱駝留著沒用,也賣不上價錢。六十個人的幹糧,也微不足道。”珊珈笑了笑,拉著薑簡手臂站了起來,蹣跚地邁開腳步。“而攻打六十個人死守的山頭,他卻至少付出同樣數量的馬賊!”
史笸籮上前扶住她的另外一條胳膊,一左一右,將她扶向泉眼所在位置。就像扶著自己的嫡親長姐。
其他幾個少年握著兵器,緩緩跟在了三人身後。不時地還向山下看上幾眼,以防阿波那突然反悔。
“大單於,妖女分明是在胡攪蠻纏。”通往山下的路上,“痦子臉”一邊走,一邊憤憤不平地請示,“你隻要一聲令下,我立刻帶人衝上去,將她抓回來為你暖床!”
“會死人的。”阿波那扭頭朝山上看了一眼,聲音拖得很長,很長,“大食馬賊攻了整整一下午,死了好幾十人,都沒能攻上山。你去攻山,怎麽可能不損失弟兄?今夜咱們已經折損了不少弟兄,為了一個女人和幾十個賣不出去的半大小子,再搭上另外一批弟兄的性命,不值得,絕對不值得!”
“那也不用給他留駱駝和糧食!便宜了她,她還未必念你的人情!”另一個嘍囉,也覺得肉疼,啞著嗓子在旁邊提醒。
“六十匹駱駝和四五百斤糧食,能值幾個錢?”阿波那橫了對方一眼,笑著反問,“李世民老了,草原上的規矩,向來是一狼死,一狼立。咱們想要爭奪天下,就必須有爭奪天下的格局。今天既然不能將他們滅口,就幹脆做得爽快點兒,結個善緣。如此,將來說不定哪天還能再見!”
說罷,他回過頭,遙望山頂。雖然已經不可能看清楚山上的人,也知道對方不可能看見自己,卻笑著揮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