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麽?跑了?”薑簡無法相信自己聽到的話,緊跟著,心中就沒來由地湧起了一股輕鬆。

“跑了!”蕭術裏無法接受朋友背叛的事實,喘息著用手比比劃劃,“這廝把咱們都騙苦了。他忽然跑過來幫我審俘虜時,我就該懷疑他沒安好心。先前他口口聲聲說自己是阿始那家族的特勤,眼睛幾乎長到了頭頂上,什麽時候肯幹這種瑣碎事情?”

“誰跑了,笸籮?”洛古特,烏古斯等少年,也被蕭術裏帶回來的消息打擊得不輕,策動駱駝圍攏過來,七嘴八舌地追問,“他為什麽要跑?咱們早就知道他是突厥人,也沒人把他與馬賊當成一夥?”

“他剛才不是還在跟咱們一道殺突厥馬賊麽?好端端的逃什麽逃?”

“這廝,突厥那麽多部落,同族之間還動不動就打得死去活來呢?不過發現了馬賊的身份是他突厥人,咱們又沒懷疑他,他為什麽要逃?”

“他,他剛才就不太對勁兒。老跟史金一起嘀嘀咕咕……”

說一千,道一萬,卻誰都沒說到關鍵處。更沒將史笸籮的姓氏,與車鼻可汗聯係到一起。

對這些部落裏長大的少年和少女們來說,政治實在是一門太複雜的學問。遠遠超過了他們日常知識範圍,甚至想學都找不到合格的老師。

“大家還是抓緊時間趕路吧,爭取早點到受降城。至少,在日落之前,爭取能趕到距離受降城五十裏之內。”薑簡沒有參與眾人的議論,騎在駱駝背上默默聽了片刻,低聲宣布了自己的決定。

“不把他抓回來麽?”洛古特惱恨史笸籮不告而別,皺著眉頭低聲提醒,“我怕他跟突厥別部的飛鷹騎勾結。”

“他肯定走不遠,咱們分頭去追,一定能抓到他。”烏古斯也擦拳磨掌,躍躍欲試,“到時候,我一定要問問他,大夥到底哪裏對他不起?”

“他是騎著馬走的,咱們沒有那麽多備用戰馬,騎駱駝肯定追不上他。”薑簡笑了笑,臉上露出了幾分無奈。“並且如果突厥別部飛鷹騎的主力追上來,他肯定比咱們先跟對方匯合。屆時,咱們追得筋疲力竭,反而成了自投羅網。”

頓了頓,他又歎息著補充,“況且,他雖然是不告而別,卻沒欠咱們什麽。大夥昨天下午還在同生共死,總不能因為他不跟繼續跟咱們一路,就對他刀劍相向。”

眾少年少女聞聽,又歎息著點頭,

“那,倒也是!”

“你說得對,人各有誌。走就走吧,追上他,總不能把他給殺了。”

“希望他能平安返回部落裏頭。別半路上再遇到人販子。”

……

也有人事後諸葛,說在遇到扮作馬賊的突厥飛鷹騎之前,就已經察覺到了史笸籮的表現有很多不對勁的地方。這些話自薑簡左耳朵傳入,卻立刻又從他的另一隻耳朵冒了出去,從始至終,沒留下如何痕跡。

作為跟史笸籮走得最近,也是相處時間最長的同伴,薑簡現在回溯起來,又何嚐意識不到,史笸籮其實早在大夥剛剛擺脫戈契希爾威脅那會兒,就表現出了許多古怪的地方。甚至包括他陪大夥東返路上說的那些話,也絕非無的放矢。

然而,現在知道了這些,又能怎麽樣呢?

甭說時光無法倒流,就算可以倒流,當他發現史笸籮跟車鼻可汗是一家人,他也無法保證,自己能狠下心腸,揮刀將史笸籮砍下坐騎,或者將史笸籮拿下,押回白道川那邊獻給大唐朝廷處死。

那樣做的話,他倒是報複了車鼻可汗,也為自家姐夫討還了一些血債。然而,接下來,他肯定一輩子都會感到負疚。

細算下來,史笸籮逃走,倒是讓雙方都得到了解脫。

他不必在報仇和殺害朋友之間做選擇。史笸籮也不用在親情和友情之間進退兩難。

至於將來某一時刻,兄弟倆會不會重逢。重逢時會不會相對舉刀,那是將來的事情,至少現在,他們雙方都不用考慮。

除非,除非史笸籮逃走,真的是為了去引來突厥別部的飛鷹騎主力!

“大夥走快一些,咱們心裏頭估算一下,每隔時辰換一次駱駝。”猛然想到最壞一種可能,盡管非常不情願,薑簡仍舊強迫自己抬起頭,朝著所有同伴招呼。

“我來計算時間,我跟部落裏的薩滿學過,如何根據太陽的位置與影子長短,判斷時間。”一名喚做葛增的少年主動請纓,承擔了更夫的差事。

“駱駝背上的麻布口袋裏有幹糧。人可以騎在駱駝上吃,也可以互相幫忙喂駱駝。”另一名喚做乙室庫裏的少年熟悉畜牧,高聲發出提醒。

這個提醒,立刻得到了所有人的響應。部落裏長大的少年少女們,對如何照顧坐騎都不陌生。一個個爭相從橫在駝峰上的麻布袋子裏取出幹糧,彎腰遞到了自己手臂能及的那匹駱駝嘴巴旁。

駱駝的行進和奔跑速度都不如駿馬,但耐力和負重能力卻遠遠超過了後者。並且可以連續多日不喝水。在以雜草和樹葉為食物的時候,都可以馱著二百斤的貨物,連續走上一天一夜不用停歇。

少年和少女們邊走邊喂,豁得出去糧食。駱駝們自然走得更賣力。短短一個時辰,竟然走出了三十裏路,速度遠遠超過了任何商隊。

“時辰到了,換駱駝,換駱駝,都不要騎馬。讓馬一直歇著,保存體力。”根據駱駝留在地上的影子,判斷出時間已到,主動擔任更夫的葛增立刻高聲招呼。

少年少女們依照事先的約定,從所在駱駝背上,跳向身邊空著的駱駝。動作敏捷得如同行雲流水。

“咱們先前走了大概二十裏,現在又走了三十裏。如果照這樣走下去,天黑之前,就能看見白道川的城牆。”蕭術裏鬆了一口氣,扭過頭,笑著對薑簡說道。

雖然在一個時辰之前,他被史笸籮不告而別的行為,氣得牙根癢癢。在冷靜下來之後,他卻也跟薑簡一樣,不希望跟史笸籮重逢。

畢竟大夥昨天傍晚,還在同生共死。如果忽然從朋友變成了敵人,他真不知道自己手裏的大食長劍該往哪裏刺。

“咱們跟大食馬賊作戰那個山頭,距離白道川大概一百二十裏到一百三十裏之間。現在還剩七八十裏路。”薑簡回頭看了看,心情也感覺又輕鬆許多,“我沒想到,駱駝能走這麽快。如果能一直保持這個速度,天黑之前肯定能進受降城!”

“駱駝一般每個時辰能走十五六裏路。主要是咱們的身體比貨物輕,還舍得給駱駝吃糧食。”蕭術裏一放鬆就話多,笑著向薑簡普及草原上的常識。“馬一個時辰,跑六十裏路很輕鬆。但馬跑三十裏必須停下來休息,否則馬就跑廢了,人也累趴下了了。”(注:一個時辰是現在的兩個小時。)

“史笸籮還算有良心,沒領著突厥馬賊來追咱們。”洛古特跟二人關係漸熟,也笑著在旁邊插嘴,“否則,他早就該追上來了。”

“咱們跟他有沒啥仇。即便他真的跟那些突厥馬賊是一家,也沒必要把咱們趕盡殺絕。”烏古斯想了想,站在史笸籮的角度分析。

“笸籮應該是念著跟大夥的情誼,才帶著親信悄悄走了。否則,第一次與族人交戰,他還能說是彼此不知道對方身份。第二次,我說的是萬一大隊突厥飛鷹騎追上來,他的確很難辦。”

“他隻是不想殺死自己的族人。並不是想背叛咱們。”

“他殺了俘虜,估計是為了滅口。否則,他回到自己的部落裏,很難向酋長和長老們交代。”

……

大夥你一言,我一語,都忘記了先前得知史笸籮離去時的鬱悶,轉而想起與此人並肩作戰時的友情來。

有點遺憾,有點惋惜,更多的,卻是對朋友的難舍。

就在大夥說得熱鬧之際,隊伍中最高大的一匹公駱駝,忽然高高地揚起了頭,嘴裏發出了一連串的警訊,“呼嗚嗚嗚——”

眾人齊齊閉上嘴巴,迅速扭頭回望。隻見身背後的曠野中,數百匹戰馬旋風朝大夥追了過來。馬蹄帶起的煙塵,遮天蔽日!

“左前方那座山,衝過去,騎著駱駝上山坡,能走多高走多高。”薑簡轉頭四顧,果斷下達了命令。

非常幸運的是,附近並非一馬平川,他們又找到了一座不大不小的山頭,可以衝上去憑險據守。

不幸的則是,此地距離大唐邊軍駐紮的白道川,至少還有七十裏遠。而據他所知,邊軍斥候的日常巡視範圍,肯定不會超過五十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