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缽龍頭臉色鐵青,哼道:“堂堂華山一風,何時又投到慕容門下?不嫌有損身份嗎?”

風清揚目的已達,並不窮追,見幾位師侄已然屍橫於地,傷者更不可計數,右手微顫,直欲將這起人屠盡,但四下瞻顧,丐幫中人死傷更多,所餘者不足百人,一時心中茫然,無所適從。

許清陽處事練達,風清揚依然活著已是意外之喜,隱隱也覺得對丐幫下手太辣。

至於座下弟子損折幾位,乃武林爭奪不可避免,倒不甚著意。遂開口道:

“陳大龍頭,天幸我九弟無恙,今日咱們適可而止,貴幫如有意,來日咱們再切磋技藝。”

陳舟憤懣胸臆,但打狗陣已破,又無人抵得風清揚神勇。

許、鄧二位雖然帶傷,亦非易與之輩,許清陽既將生死之搏改為技藝切磋,自是給自己一個台階下,勢逼如此,也唯有借坡下驢,回去後從長計議,冷冷道:

“丐幫永不敢忘華山大俠的恩德,他日定有重報。”一行人抬死扶傷,個個麵有慚色,低頭離去。

圍觀群豪登時散去大半,這些人中有不少與華山派有過往來,卻又不敢得罪丐幫,便隻作壁上觀,此時見華山派獲勝,忙腳底抹油溜之乎也。

唯恐被華山派人看見不免顏麵無光,倘若華山派記恨起來,更是天大的禍殃。

風清揚為眾人包紮傷口,見到幾名師侄的屍身,垂淚不止,歉疚殊深。

慕容雪和白板煞星此時才走過來。

適才慕容雪搓手頓足,恨不得插翅飛越人叢。

叵耐她輕功平平,欲仿風清揚之故技,自是不能,“淩波微步”雖然精妙,但人牆無落足之處,唯有幹著急的份兒,此刻群豪散去,才得以通過。

慕容雪見風清揚夷然無損,芳心大悅,衝許清陽、鄧清微二人道:“你們兩人好得很那,我倒要好好謝謝你們。”

許清陽、鄧清微聽得匪夷所思,大惑不解,不知其意何指。

風清揚忙過來道:“雪兒,這是五哥、七哥。”

慕容雪斂衽為禮,口稱“見過五哥、七哥。”

風清揚麵色微紅,呐呐道:“這是慕容雪姑娘,是小弟的……”

一時殊難措詞,說朋友固爾不對,說“內子”又跡近荒唐,雖然他率性放縱,不拘禮俗,但二人無父母師長之命,亦無三媒六證。

這“內子”二字究難說出,登時語塞。

白板煞星適時湊趣道:“內子。”

許清陽、鄧清微轟然大笑,門下弟子們亦個個掩口竊笑,隻是不敢出聲。

鄧清微笑道:“五哥,咱們這可真成了外人了。

“我們這些外人為九弟出了這麽大力,不知弟妹怎樣答謝我們?”

慕容雪那句話衝口而出,未加思慮,被白板煞星和鄧清微打趣得嬌羞無地。

鄧清微仍不依不饒,回身罵道:“一群呆子,還不過來叩見九師母。”

幾十名弟子立時扶傷跪倒一片,齊聲道:“弟子叩見九師母。”當真伏身於地,叩起響頭來,實是恭謹無加。

慕容雪哪見過這

陣仗,霎時慌了手腳,一閃身躲到風清揚身後,再不肯露麵,風清揚亦是手足無措,麵色紫漲。

許清陽笑道:“好了,七弟,你再欺負九弟,小心大師哥揭了你的皮。”

鄧清微一吐舌頭道:“大師哥歡喜還來不及呢,我這會兒便有什麽過錯,接了九弟大駕回去,大師哥也會赦免的。”

大家鬧了一通,悲戚之情大減。

許清陽早瞥見白板煞星神氣內斂,武功大是不弱。卻想不出是哪門哪派的成名人物,不敢怠慢,拱手道:“恕在下眼生,請教這位仁兄台甫?”

風清揚忙道:“都是七師哥鬧的,我倒忘了引見,這位是白自在白兄。”

他知道兩位師兄剛腸疾惡,白板煞星聲名太過狼藉,唯恐有甚衝突。

白板煞星的字號江湖人無人不曉,白自在卻是無人得知,許清陽、鄧清微不免有疑惑,卻也未往深處想,拱手為禮,連道:“久仰。”

白板煞星心中雪亮,並不介意,還施一禮,便向風清揚辭別,風清揚雖有些留戀,但想此後不知有多少凶危大戰,白板煞星脫身事外自是大佳,便不強留,一揖送客。

華山派人人身上有傷,筋力疲殆,便都坐在小廟前的山坡上將養氣力。傷勢較輕的弟子埋鍋造飯,燒水煮茶。

其時已近仲夏,一陣清風颯然而至,旋即暮雨瀟瀟,淅淅瀝瀝,一掃炎威。

連地上斑斑血跡也衝刷無遺。

華山派攜帶有帳篷,迅即支起十幾個大大小小的帳篷。許清陽將自己的帳篷讓與風清揚,與鄧清微合住一處。

用過晚飯,風清揚便至師兄帳篷裏敘話,他與兩師兄平常相聚不多,經過此番大戰,心生感激,親近許多。

許清陽見別無旁人,便鄭重道:“九弟,你此番鬧得忒不像話了。

“丐幫莊夢蝶雖鋒芒畢露,卻也未見得敢惹到咱們兄弟頭上,定是你做得太過火,以致鬧得無法了局。”言語中大有責備不滿之意。

風清揚惶恐站起,知道五師兄為人剛正,果敢有謀,乃劍宗第二位高手,派中一些閑雜庶務多為他所料理,是掌門師兄的左右手,是以派中上下畏他有過於掌門。

風清揚聽他語氣嚴厲,不免滿肚皮委屈,一時倒不知從何說起。

鄧清微賠笑道:“五哥,九弟雖說頑皮愛鬧些,那也是天真未泯,但大事上不會差的。

“況且縱然有些微不是,丐幫也該看在段師叔分上。多加容讓。”

許清陽聽他提到段子羽的名頭,忙立身站起,如對其人。

待鄧清微說完,正色道:“七弟,段師叔有再造武林之大功德,對我等更是恩德如海。

“華山派得有今日規模氣度,全仗他老人家一手之力,武林中人人知曉。

“我對九弟嚴些,無非怕他做出什麽事來,於段師叔清名令譽有玷。”

風清揚心下著惱,他這八位師兄幾乎人同此心,平時在派中不是督責他修武功,便是大講為人立身之道,麵孔緊扳,難得見到笑容,倒似他是個賊坯子,不嚴加管教便要為害四方,荼毒武林。

明知

他們是為自己好,反感卻日日見長,他平時少在派中住,亦是圖個耳根清淨。

現今見五師兄大義相責,心中一氣。索性不將事情原委說出來了。

許清陽見他沉默不語,還以為自己一言而中,心下不禁焦躁起來,皺眉道:

“咱們此番出師,原是誤信了傳言,以致鬧得天翻地覆,連少林武當的麵子都卷了。

“倘若事情果真如此,咱們占的理正,縱然派毀人亡。

“亦不損華山派數百年俠譽,可是現今九弟分明好好的,這可如何向江湖同道交代。

“倒像咱們蓄意無事生非,挑起事端,這樣少林武當恐怕也要站在丐幫一麵了。”

不禁躊躇萬端,思謀不出了局的善策。

風清揚怒氣上湧,麵色紫脹,冷笑道:“依五哥之言,小弟倒是活著的錯了,這倒好辦,小弟自己割下頭來,你們拿去向天下武林謝罪吧。”伸手便去拔劍。

鄧清微急忙抱住道:“九弟別誤會,五哥絕非此意。”

許清陽亦覺失言,但自己所說也確是實情,又想他闖出偌大的禍事猶不知悔過,反以死相脅,倘不借機彈壓,挫其驕性,令他守規蹈矩,日後說不上連少林寺的大雄寶殿也敢拆了。

當下怒道:“九弟,你這算什麽?

“我們學武之人,不過恪守俠義二字。

“更要拿得起,放得下,有錯必改,善莫大焉。

“你如執迷不悟,怙惡不悛,將來聲名掃地,連段師叔的英名亦要被你帶累。”

風清揚恚怒益甚,冷冷道:“我自問沒做過錯事,無過可改。

“我是我,我師父是我師父,請莫混為一談。

“師哥們的盛意小弟心領,請轉告掌門師兄請他明日收兵回華山。

“我這便尋丐幫去,任他們將我千刀萬剮以泄其憤,決不再帶累師哥們。”奮力掙脫開鄧清微,冒雨衝將出去。

許清陽不想他如此出言頂撞,氣得手足皆軟。

鄧清微沒拉住風清揚,惶急之至,連喊:“九弟,你快回來。”卻無回音。

鄧精微與許清陽出諸一師之門,交誼最厚,平時對這位師兄頗為恭敬,此刻急的亂道:“五哥,今日之事是你的不對了,便要責罰他,亦當先問清楚。

“怎能用重話傷他,他萬一出了事,咱們怎麽向掌門師兄交代。”

許清陽冷靜下來,亦感後悔,苦笑道:“七弟,我這全是為他好,嚴師出高徒,段師叔歸隱。

“咱們便當負起重責,方對得起段師叔委托,九弟的性子若不管束,那還了得?”

鄧清微沉吟道:“咱們兄弟豈有二心,隻是段師叔亦從未重語嗬責過九弟,咱們做師兄的如此嚴厲,我常覺不妥。

“九弟的性子是放縱些,可比起段師叔當年,卻差得遠了,有其師必有其徒。

“九弟性情已成,未必是咱們改得過來的,倘若因此真出個三差二錯。咱們倒真的對不起段師叔了。”

許清陽浩歎一聲,不再言語,望著賬外陰沉沉的夜色,聽著淅瀝雨聲,心也是懸到嗓眼兒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