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過了秋分，夜晚也是格外漫長。

但對於今晚來說，漫長的不僅是時間，還有更多數不清的，藏在陰暗深處的秘密。

議事廳內的會議開了將近四十分鍾，辜維楓站在台上，後背心的冷汗早已將衣服浸濕，黏黏答答地粘在身上，讓他不由自主的察覺到一陣寒意。

如今在台底下坐著的都是辜家的元老，而自己一個排在最末位的小輩，卻被迫代替主家小叔出麵，宣布準家主的決定。

這無異於是將他推到風口浪尖上。

更何況辜家有整整七門旁支，族人眾多，幾乎遍布全球各地。論年齡論資曆，怎麽也輪不到辜維楓這個存在感薄弱的人上來指手畫腳，這讓其他人會怎麽想？

就憑開了這麽久的會還沒商量出來一個讓眾人都滿意的結果，不是已經說明一切了嗎？若不是周管家還在場上盯著，隻怕幾位爺爺輩的老人早就將他罵了下來，哪能讓自己這個毛頭小子站在上麵抹他們的麵子。

小叔這次真的是害慘他了。

“維楓，四爺爺不想為難你，你給我講句實話，家主讓你過來就真的隻是說一聲壽宴提前這麽簡單？”

大廳中，之前各家的發言不過都是廢話。即使說得再天花亂墜，在如今這種壓倒性的局麵下也根本起不到一絲作用。

辜世謙自己身為辜家元老之一，說話向來不喜歡拐彎抹角。既然都是辜家人，與其含沙射影地試探，倒不如直截了當地問個清楚。

然而，他的話才落下，坐在最後一排抽著煙的男人卻是忍不住咧開嘴，露出一抹嘲諷至極的笑來。

冉冉上升的煙霧籠罩住那人的大半張臉，不過透過幾縷縫隙，依然能隱隱地看到留著絡腮胡和一頭披肩的長發的辜維橋。

辜家“維”字輩排行第一的小輩；年過三十卻一無所成的廢人；熱愛搖滾樂，卻連開個酒吧都會被小混混砸場的懦夫。這些就是他的“標簽”。

相比那些混得好，活得光鮮亮麗的堂兄弟們，辜維橋確實是混得最失敗的那一個。但即便再失敗，再不受族裏人重視，他也是辜家的一份子。同時也是一位對形勢看得透徹明白的旁觀者。

“四老爺子，你問這個幹什麽？維楓堂弟不過是聽吩咐辦事，您問得這麽清楚，難道是想讓主家那位收回決定？”

辜維橋邊說，邊叼著煙緩緩地走上前。他此時的模樣懶散又頹廢，站在一群西裝革履的族人中間顯得十分格格不入。

場下氣氛凝重，他當然不是因為要替辜維楓解圍才上去，而是被辜四爺的一聲稱呼惹的發笑，不由得想湊一份熱鬧。

距離下個月辜墨沉繼任隻剩下兩周時間，可是現如今認清形勢的或者遭受過教訓的人早已經學會改口，一聲聲家主叫得比誰都恭敬熱切。如何能不讓人覺得好笑？

枉他還以為這些人都是“錚錚鐵骨”的漢子呢。沒想到一朝事發，死的死，殘的殘，剩下的幾位更是直接被嚇破膽，連反抗都不敢，隻能選擇投降認輸。

而辜家的五位元老直到今日僅剩四位。不久前，辜維森的親爺爺，也就他們中排行老五的辜世乾因唯一的孫子被虐殺，屍體被送回去時就已被嚇到腦梗複發，昨日剛剛去世。

所以今夜能來的，僅有辜如枝老太爺，老二辜世明，老六辜世章，還有排行老四，蠢蠢欲動想要個說法的辜世謙。

家族興盛，一般盛不過四代。但像辜家旁支這樣幾世同堂的，還真是不容易。

“維橋，你說這話是什麽意思？下個月老家主的壽誕，在場的誰不知道那同樣也是新家主的繼任之日？我問得仔細點，自然也是為了到時候好做準備。你一個沾不上邊的小輩上來搗什麽亂，還不快下去！”

“四老爺子，您是長輩，所以我在這兒尊稱您一聲‘四爺爺’。可身為長輩，且又是族中的元老，您的消息是不是獲知得太慢了些。誰跟您說我現在沾不上邊？主家在上次的會上，已經決定將辜維鬆以及辜維森的產業全都劃給我，我如今可是比您有錢……”

“你說什麽！辜……家主他莫非是糊塗了嗎，怎麽能讓你掌管兩份資產？周銘，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上回召集一眾小輩來重新分割資產，明明到最後也沒有討論出來合適的人選，辜維橋這家夥是從哪裏冒出來的？

“是老板做的決定，四爺若是覺得不合理，可以直接去和老板提。對了，老太爺當時也在，他回去以後沒有跟您說嗎？”

周銘站在一旁，此時麵上仍掛著斯文得體的微笑。

不過他狀似無意的幾句話很快將火引到了辜如枝的身上。議事廳內，餘下三位白發蒼蒼的老人聞言皆是眼含憤怒，盯著輪椅上的老太爺像是在看一個背信棄義的叛徒。

“……沒想到，您竟然是第一個。既然都到了這等局麵，是生是死我已不再擔心了。辜墨沉，不對，現在應該叫家主大人，那位可真是好手段。回國不過短短的幾個月，卻早就將各家的底牌摸得一清二楚。或以利誘之，或殺雞儆猴，立威立成這樣，試問在座的各位還有一人敢反抗他嗎？嗬嗬，他這是要在南川當‘皇帝’啊。攤上如此殘暴冷血的掌權人，哪怕沒有過錯，未來也不會有什麽好下場。各位不如聽我一句勸，早日脫離辜家或許還能有一線生機。”

近些日子看到的血腥場麵太多，比起處處想要爭得一席臉麵的老四辜世謙，年長幾歲的辜世明已然麻木，連怕都忘了。

他冷笑一聲，話落便顫巍巍地拄著拐杖站起身。身後，“誌”字一輩和最年輕的“維”字一輩組成了辜家新的主力軍。他們中最老的已經接近五十歲，最小的才不過四五歲，然而這些族人的將來如何，現在卻成了未知數。

“話已至此，多說無益。老朽這根枯木估計也活不長了，你們自求多福吧。”

“二哥，你不能走！說到底都是一家人，我就不信辜墨沉敢對我們怎麽樣。”

“不信？那你就去試試。老四，說實話我們幾個老家夥還是挺羨慕你的。你負責的產業都被擺在明麵上，來往的錢財也幹淨，所以不會那麽快被他抓到把柄。可是我們不一樣。今時不同往日，以前賺錢的行當轉眼間全變成了催命的毒藥，這也是我的報應。”

一命二運三風水。

各人都有各人的命。風水輪流轉，隻是等再次轉到他們這邊時，帶來的已不是好運，而是衰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