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希的麵前坐著一個三十出頭的男人,微胖的臉,笑起來眼睛會眯成一條線,即使大廳裏冷氣很足,他也麵紅耳赤地拿紙巾不斷地擦拭著額頭的汗,緊張又局促的樣子:“薑小姐,樓上有電影院,要不,去看一場電影?”

薑希微微點頭。她對麵前這個男人談不上討厭或者喜歡,隻是覺得他看著還挺忠厚本分,不想拂了他的好意。再說這是薛姨竭力介紹的,她也不得不來見見。自從回國後薛姨就開始張羅著給她介紹對象,起初也是小心翼翼生怕她生氣,看她並沒有太多反對索性就開始安排起見麵來。她推辭不過也就應付著去見見,但都沒有了下文。

電梯門開的時候,她突然怔住,麵前的人是嚴彤,挽著一個容貌俊美的男子看到她驚訝地微微張了張嘴。薑希低著頭和身邊的男人走進電梯,而嚴彤突然把男人又拽回電梯,“我忘記東西了。”

薑希身邊的男人還在一邊抹汗一邊說:“薑小姐喜歡看什麽電影?喜劇?槍戰?科幻?我知道了,你們女孩子都會喜歡看愛情片吧?”

電梯在升,薑希的心卻在往下墜,滿腦子都是嚴彤看到她了,就會告訴嚴澎。她不願意再見到他,這樣平靜的生活總是會因為他的闖入而撕開一個口子。

嚴彤掩麵而笑,明白是怎麽回事了。

電梯門“叮”一聲打開,男人垮出電梯,轉過身來卻看到薑希急匆匆地說:“對不起,我不能看電影了。”說完她摁開旁邊的電梯朝樓下追了去,在大廈出口的時候看到了嚴彤。

“嚴彤。”她在她身後喊了一聲。

嚴彤饒有興致地轉身,然後對旁邊男人低語一聲,那人點點頭就先行離開了。

“沒想到你不要我哥,竟然會來相親,而且還是那樣的男人。要是我哥知道了一定會慪死的。”

“不要告訴你哥。”

“這個人比我哥遜多了,難道你喜歡他?”

“不是……”她的胸口一陣發緊。

“知道嗎?有一次我跟他出去,他看了天橋一眼,突然間就把車扔掉瘋了一樣追上去,我還以為有什麽事跟著攆過去,才知道原來他看到有個人跟你的背影很像,那一刻發現不是你,他的臉上全是失望。薑希,我知道你不喜歡我哥,但如果你可以和一個陌生人相親,那為什麽不給我哥一個機會呢?”

薑希蜷了蜷手,“嚴彤,請你不要告訴你哥。”

轉身離開的時候,她的心裏在想,是不是應該離開了?是不是應該走的更久,離得更遠?!

嚴澎一下飛機就接到了嚴彤的電話。嚴彤當然沒有為薑希守口如瓶,而是在糾結了一番後還是給她哥打了電話。

“我知道了。”嚴澎淡淡的說。

嚴彤怔了一下:“這麽平靜,難道你早知道了?哥,她讓我別告訴你,我看你機會渺茫!”

“你少烏鴉了!”

掛了電話嚴澎麵色一沉。他沒有想到她竟然會去相親,是不是隻要是除了他之外的男人,她都可以接受?自從知道她回來後他一直忍著沒有去見她,然後又去巴黎出差,才回來就接到嚴彤的電話,讓他怒火中燒。

旁邊一同的助理看他臉色陰晦,“嚴副總,是有什麽事嗎?”

“公司有車來接嗎?”

“已經在門口了。”

“把車鑰匙給我。”

嚴澎丟下錯愕的助理,悶悶地開著車朝薑希家駛去,他今天就要見到她!這個可惡的女人到底要折磨他到什麽時候?就算她的身邊沒有別人也不能讓他靠近嗎?

他不管不顧敲門時候,薑希剛睡下,心裏一驚已經猜到來人是誰,趕緊從臥室出來,對屋裏的父親說,“爸,找我的。”

她披了件外套就去開門,見到麵前的人,心裏迸出了淚來,暈黃的廊燈落在他輪廓落拓的臉上,有一些淩厲的陰影——他已經從那個青蔥的少年蛻變成一個成熟男人的模樣,更魁梧的骨架,更挺拔的身姿,眼神卻依然是盛氣淩人。他們就那樣靜靜地對峙,不知道該如何處置他們的感情。許久以後他抬起手一把攬她入懷,她沒有掙紮沒有動,讓他有一種恍惚的感覺,是她的體溫和心跳證明了這一切的真實性,她在他的懷裏了。

片刻後,她喃喃地說:“放手,嚴澎。”

“不可能。”

她歎了口,“我們出去說吧。”

他鬆開了她,卻緊緊地拉住她的手。她有些氣惱地瞪了他一眼,卻知道拗不過他,再這樣僵持下去也隻是吵醒了父親和薛姨出來。

他們牽著手在暈黃的燈光下走了一段,就像在他心髒裏鑿了一條隧道出來,期望和欣喜紛紛地湧了上來。如果她一直都這樣柔順那該多好。

“嚴澎,”她輕聲的喊他的名字,如一瓣花瓣落在掌心裏,綿軟而溫柔。

他立在她的麵前,深深地凝視著她。他怎麽可以這麽愛她?愛到了萬劫不複。

她揚起麵孔,專注地望著他的臉,一字一字地說:“如果你再來找我,我就隨便找一個人嫁掉!”

他如墜冰窖,剛才的欣喜和溫柔被擊得粉碎,怒火又竄了上來,“你寧願隨便找一個人,也不找我?是那個豬頭嗎?那個跟你相親的豬頭,你要嫁給他?”

“他有名字,他叫劉……”

“我不想聽!!”他覺得他就是一隻飛蛾,看著光圈就撲了上去,其實那是一堆火。

她抽出自己的手,冷冷地望著他,“嚴澎,除了你,我誰都可以嫁。”

“為什麽?你他媽告訴我為什麽?”

“因為我討厭你!”她的聲音不由揚高,卻帶著微顫:“你還記得第一次見我時你說的話嗎?你說我的樣子狼狽的像一隻流浪狗,你侮辱我偷了你家的牛奶!就因為你出生在有錢的家庭,你就可以這樣汙蔑我!”

“就因為這?”他自嘲地笑笑:“不是,你在撒謊!”

“那時候我才十七歲,被人冤枉是什麽滋味?你沒有體會過……”她胡亂地編造著,力圖讓自己更有說服裏,不可以跟他在一起,不能和他在一起。

“我道歉!”

“我道歉!”他虛弱地說,突然雙腿一軟,跪了下去:“小希,我道歉,行不行?”

她被他突然的一跪給驚得說不出話來,兩手去拽他,而他隻是抱著她雙腿,喃喃地說:“小希,對不起!”她的內心裏已經狂風驟雨,有那麽多的聲音在呐喊,抱著他,抱住他!可另一個聲音在質問,然後呢?然後呢?她的心被牽扯著,隻能拚命地掙脫她,轉身跑進身後的黑暗裏。她不能夠讓自己心軟,不能夠任由自己的情感宣泄,可是在她快要撐不住了!

那天晚上,薑希接到蘇揚的電話,他說:“小希,他喝醉了……你要過來看看他嗎?”

“別讓他開車。別讓他開車。”她反反複複地隻會說這一句。

蘇揚歎了口氣,看著抱著酒瓶一邊痛飲一邊嚎哭的嚴澎,輕輕地掛了電話。

薑希有好些日子沒有再見到嚴澎,她和往常一樣的上班上班,生活波瀾不驚。上次見過的男人也沒有再打來電話,想想也是,她把別人丟在電影院門口是多麽沒禮貌的一件事。

下班的時候她接到夏小千的電話,說想和她一起去見見林川。

他們三個人竟然以這樣的方式相聚,靜默以對。

“小千……”

夏小千淡漠看她一眼,俯下身用毛巾擦拭著林川的墓碑,一點一點細細地揩著,手停留在林川的臉上,“林川,疼嗎?撞上那輛車的時候你是不是很疼?我一直以為你很強大,但沒有想到你隻是一個懦夫,逃兵……林川,還記得小時候嗎?我們一起玩捉迷藏,不管我藏到哪裏你都能把找出來,可是現在你藏了起來,我卻再也找不到你。”

夏小千站起來,別過麵孔,“小希,在林川的麵前,我向你道歉,那天是我不對!我不該那樣說你!你原諒我嗎?”

薑希動容地看著她,抬手攬住她:“小千,我多怕你會生我的氣,多怕你不再理我!”

“怎麽會?我們是朋友,永遠都是朋友。”

她們去看過林川後,夏小千提議去她那裏,“好像很久沒有和你好好聊天了,這些年不是我在國外,就是你在國外,現在都在一起了反而覺得生疏了。”

薑希不疑有它,欣然答應。

夏小千並不擅長廚藝,薑希在她的冰箱裏找了一些食材弄了一些飯菜,端到餐廳的時候看見夏小千已經倒上了紅酒,長發飄散,表情恬淡,覺著杯子輕輕搖晃,看那豔紅在杯中**漾,她輕聲地說:“為了我們冰釋前嫌,應該喝一杯。”

薑希坐到桌前,托起杯子與她碰碰,輕輕地抿了一口,有些古怪的味道。

夏小千已經仰頭喝掉一整杯,淡淡一笑,“小希,這杯酒要喝掉哦!”薑希遲疑一下,還是端起杯子仰頭喝光整杯,有些辛辣汩汩地吞入喉嚨。

“小希,我今天撒謊了。”夏小千斂了斂眉,放下杯子,手指交往的望著她,“我對林川撒謊了,我不會向你道歉!我帶你去看林川,是要告訴他,我和你之間再也不是朋友了!也許從很早以前我們就不再是朋友!”

薑希錯愕的望著她,“小千。”

夏小千的臉上浮現出一些陰冷的神經質般的笑容:“知道你為什麽會流產嗎?是我在你水杯裏下了藥!”

“是你!小千!你怎麽可以這樣!”薑希驚呼出聲:“那是林川的孩子呀!”

“因為你不配!”她指著薑希,冷冷地說:“我知道林川也不會想要這個孩子的,不如我來替他解決掉!”

“你怎麽可以這樣!”薑希後背冷汗潺潺,麵前的夏小千陌生極了,她從來不知道她可以這樣心狠地殺掉一個孩子,而且那是林川的骨血。突然間,她感覺到頭腦昏沉,視線模糊,望著夏小千的臉,難以置信地問:“你給我喝了什麽?!”

夏小千點燃了一支煙,然後將煙頭按滅在自己的掌心裏,她舉起自己血肉模糊的掌心,“看到沒有?每一次痛苦的時候我就是這樣讓自己少疼一些!可是還是疼,我的心疼……好吧,我們之間總要有個了斷!不是你死,就是我亡!這麽多年我恨透了你,恨你搶走了嚴澎,恨你害死了林川……這麽多年,我終於明白,不管我怎樣費盡心思的挑撥也好,千方百計的用盡手段也好,隻要你活著,嚴澎就不可能是我的!你走了兩年,可為什麽才兩年?!你一回來,嚴澎就不一樣了,他的心,整顆心全是你的!”

薑希感覺到意識在慢慢變失去,夏小千的臉越來越淡,她想要抓住些什麽,卻毫無力氣,整個意識一下變黑,她昏沉地伏在了桌麵上。

再次醒來的時候她手腳捆縛地躺在浴缸裏,嘴巴被塞住布條呼喊不出,她驚恐地看著夏小千,夏小千冷冷地望著她:“小希,林川會很孤單吧,我們都去陪他,你,我,還有嚴澎。”

薑希竭力的掙紮,支吾著說不出話來。冰冷的恐懼像無數條蛇一樣竄直每一根神經。

夏小千顫著手舉過一枚冰涼小刀,薑希往裏麵瑟縮,可是浴缸又窄又滑,她無處可逃。眼見著夏小千拽過她的手腕,在上麵比劃了幾下。

薑希絕望哀求地看著她,看著她在她手腕上切開一道口子,疼得她噝噝抽氣,然後嫣紅的血從她的手腕上像薔薇花開一樣一下就開了大片。這是小千嗎?這是和她一起長大的朋友嗎?曾經那些歲月時光裏,她們有怎樣的歡笑,有怎樣的熱鬧,她們分享彼此的秘密,見證彼此的成長!在陽光下,夏小千總是蹦來跳去的繞在她身邊,總是那麽開朗明媚的笑著……是從什麽時候起她們之間有了裂痕,而這個裂痕越來越大,大得讓夏小千崩坍掉所有的理智。

麵前的夏小千冷漠,決然,陌生,殘忍,但更多的是一種比絕望更深的絕望,悲涼的語氣是一種滅頂的災難,“沒有人會來救你,等到他們發現你的時候,你已經失血而死!我不會讓你那麽快就死的!小希,我讓你看著自己流光每一滴血,那種無可奈何無能為力的感覺你知道嗎?我知道!這麽多年我一直就是這種感覺!現在也讓你試試!不要怪我,小希,是嚴澎,是他逼我的!”

昨天她去嚴澎的公司裏找他,沒想到她的新秘書怯怯地說嚴副總吩咐過了,以後不許她再進入他的辦公室甚至是公司一步,還有,所有的電話也不準接進去。她心裏有些虛,麵上卻強裝憤怒不顧阻攔,闖進他的辦公室。嚴澎看到她並不意外,隻是揮揮手示意秘書出去,依在椅背上,雙手枕在腦後冷冷地望著她。她迅速地收拾了一下情緒,繞到他身後,雙手攬住他,嬌嗔地說:“我不知道我做錯了什麽?”

“這個應該你自己比較清楚。”

她的心抖索一下,“嚴澎,我愛你!這麽多年難道你就不能回頭看一看我?”

他冷冷不語,卻在她心裏生出更多恐慌來,急切地說:“我才是可以和你並駕齊驅的女人,我會幫助你把你的公司做得更大,讓你的事業更加成功!隻要你和我在一起……”

“否則呢?”他冷冷反問:“夏小千,我一直知道你會耍手段用心機,但是在我看來你是善良的,你不會傷害到別人,可是沒有想到這一次你會玩得這麽大!”

夏小千驟然站起來,困頓望著他,遲疑地說:“你在說什麽?”

嚴澎從抽屜裏拿出一疊文件:“不清楚嗎?你做的事難道你會不知道?好,我告訴你,你一直都在跟淩峰集團的陳文閣聯係,你知道他是我們公司最大的競爭對手,但你還是不惜收買我公司的員工出賣商業機密給他,難怪最近幾次招標我們輸給了他!目的是什麽?搞垮我們公司嗎?這樣我就可以向你求助?!你的美人計真的很有用,陳文閣對你死心塌地,不惜血本也要死死壓住我們!”

“我沒有!”夏小千激動地嚷起來:“是陳文閣嗎?是他血口噴人!”

“你認為是他嗎?不,他不會這麽蠢,放過這個搞垮我們公司的機會,是別人,當然我也不會告訴你是誰!夏小千,以前我對你還有愧疚,現在沒有了!一點也沒有!”

“不,不是這樣的!”她急急地辯解:“我跟陳文閣什麽都沒有!是有人在誣陷!”

“你走吧!我不會以商業間諜的名義起訴你,但以後我也不想要再見到你!”

“嚴澎,你不能這樣對我!”她激動地撲到他懷裏,而他卻站了起來,眼眸裏全是冰冷的絕情。她跪在椅子前,悲痛欲絕。她做這一切都是因為她想要和他在一起!她並不是想要搞垮他的公司,並不是想要讓他一無所用,而隻是想讓他向她求助!

“我愛你!”她顫聲地說;“嚴澎,你是我唯一愛的人。”

“你走吧,我以後不要再見到你!”

“不要這樣對我!”她匍匐到他的腳邊,滿心的絕望:“我為你做了那麽多,付出了那麽多!你以為我想要跟陳文閣上床嗎?我生不如死!可我是為了什麽呀?為了你!”

嚴澎的眼裏劃過一絲溫柔,這讓夏小千仿若看到了一些希望,“你不是想要和小希在一起嗎?我會幫你!你可以同時擁有我們兩個人!”

“你真是無可救藥!”嚴澎失望地看著她:“夏小千,你好自為之!”

“我不走!”她不要這樣離開,這樣離開她永遠也沒有辦法靠近。她早已經沒有自尊,早已經把自己變成了死皮賴臉的人物,現在也不在乎。

嚴澎冷冷地按過電話,讓保安進來。夏小千絕望地看著他,這才從地上站起來,深吸一口氣,昂起頭,看著冷血的嚴澎,恨意從心底湧出,既然她得不到他,那他也得不到他想要的!那就魚死網破吧,他們終於站在了對決的時刻。

夏小千看著麵前的驚恐的薑希,冷冷的笑了,又冷冷地哭了。原來最可怕的愛,是愛到了不為自己留任何的餘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