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額不足
一四三每個人都有馬腳
埃裏克見桌麵上沒有飲品，便開了瓶酒替方曉翎和自己各斟了一杯。他坐在方曉翎身邊自斟自飲，也不打擾她看視頻。方曉翎一開始覺得有些不自在，可時間一長，她就開始入神，並不在意了。
“這把牌你跟注嗎？”埃裏克伸手停掉播放中的視頻，問方曉翎。屏幕上剛下注的這個選手，已經被她觀察了一段時間，看過他多把牌的表現了。
“這個對手在翻牌後連續三輪下注，下注數量正常，考慮時間短而且間隔差別不大。他持有一手強牌是可信的，如果我的手牌是一個頂對但邊牌不大，我覺得不能跟注。”被下注方的底牌看不到，方曉翎回答。
“牌麵上是這樣解讀沒錯。可你有沒有注意到，這個人本來雙肩持續微微搖晃，他的腳在牌桌下應該在左右晃動。可河牌發下來之後，他突然停止了這個動靜，停止之前他的肩頭相對劇烈的震動了一下。”
“這是他停止了搖晃，而且跺了一下腳嗎？”方曉翎自己嚐試了一下這些動作，切身體會之後問。
“對！這是一種不高興的表現，說明河牌不如他所願。牌麵上有聽牌，所以他之前有可能是在遊戲聽型牌。他沒抽中牌，在河牌上詐唬。”
方曉翎回憶著剛才看過的片段，若有所思的說：“確實是，他時不時會有這樣的表現。如果這個馬腳可以確認，那可以用成手牌跟注，或用失敗的抽牌再加注反詐唬他。但是，之前看到他的牌局都沒有攤牌，我可不能認定他這樣做就一定是在詐唬。畢竟整手牌他打得很標準，我覺得光憑這個不顯眼的動作推翻他所有合理的表現不太穩妥。”
“嗯，如果拿不準，那麽謹慎些好。”埃裏克翹起二郎腿，喝了口酒。
“如果能看到他亮牌就好了。”方曉翎點擊繼續播放。可惜被下注方蓋牌。蓋牌者倒是很想知道對手的底牌，不停的開口說話挑逗。下注者左邊肩頭聳了一下，嘴角露出的笑容表示你就別費心機了。“也許有把牌價錢便宜的話，可以跟注確認一下。”方曉翎說，埃裏克沒說話。
繼續往下看，看了不少人的持續表現。埃裏克時不時會停下來問方曉翎的決定，而方曉翎也樂於詳細回答。她不但告訴埃裏克她打算怎麽處理，還會從頭到尾分析自己的思路。埃裏克有時會指出這些對手不經意透露出的動作信息，方曉翎也往往能跟上，表示自己也注意到了，並表明之前他是否也是這樣做過。埃裏克和方曉翎每次停下來的時間越來越長，討論不斷的深入著。方曉翎和導師以及鄧肯相處慣了的，她參與學術討論時自然流露出來的特質很能讓專家喜歡。方曉翎有自己的見解，能清晰的表達出來。她觀察力很敏銳，又善於吸收意見，舉一反三。她會將自己的想法源源本本說出來不加以掩飾，即使是其中的不足和她尚未弄懂之處。當別人看到她隻差那麽一點就能頓悟時，要忍住藏私並不容易。
“看這些視頻真的很有幫助，可惜大部分都看不到攤牌。”又結束了一段長時間的討論後，方曉翎充滿惋惜的說。“這些人隻能給我留下模模糊糊的感覺，就好像盲人摸象一般。我無法給他們下定論，到底他們這樣動作到底是代表什麽。”
埃裏克的杯子已空，搖晃一下瓶子，發覺沒酒了。他似乎要去再拿一瓶，但欠了欠身沒站起來。他沉吟一下，還是說：“其實，即使選手隱藏了底牌，也不見得就沒有更多的信息可以留意了。恰恰相反，這時候對於某些選手來說，才是最好的觀察時機。對手蓋牌，他鬆懈下來了。要麽是詐唬成功後在暗中慶幸，要麽是沒能獲得價值有些可惜，他會不經意間暴露出明顯的馬腳。”
“就拿我們之前提起的第一個選手來說吧。”埃裏克將視頻調回那名選手在河牌下注，對方棄牌後的地方。“看到沒有，對手用話語套他，這時他左肩聳動了一下，隻是左肩。這是一種造作，正常情況下人聳肩都是雙肩一起動，這是自信的表現。而單肩聳動則不可信，刻意為之。這裏說明他剛才極有可能是在詐唬，而停止了搖晃的細節確實是詐唬的信號。下次你要是看到他下注時肩頭停止搖晃，可以用不怎麽樣的成手牌抓他。”
“真的呢。”方曉翎眼睛一亮，歡聲說：“那我們來看看剛才無法確認的所有選手吧。”
方曉翎將剛才討論過，最終沒有頭緒的視頻又調出來看。過程中不停的響起她那豁然開朗的悅耳聲音：“你看，這個人在對手蓋牌之後，不無得意的詢問對手要不要看他的底牌。對手表示不感興趣，他已經拿起一張底牌的手又放了下去。這手牌顯然是個詐唬，如果他有好牌，應該沒這種快樂的心情。……果然，幾手牌之後，這次他的下注對手也沒跟。而他托住腮的左手掩蓋著左眼好幾秒鍾後才開始收拾籌碼，他是在檢討是否下注得太多了，以致於對手不肯跟注，所以這次他有好牌。……啊哈，這名玩家每次詐唬成功之後都會跑到身後和他的妻子擁抱慶祝，而有好牌不被跟注的話，隻是會轉頭衝她笑一下，這個太明顯了！”
方曉翎好像挖到金礦一樣歡呼雀躍，一個多小時下來她的收獲比過去幾天還多。埃裏克今天本來頗有些心事重重，不知不覺間也被她感染得開朗多了。他還注意到，方曉翎複習的過程中，並沒漏掉一個選手，他們之前停下來討論過的任何一個。
“真是不可思議，我原本以為很多選手都能隱藏得很好，特別是喬?納瓦羅編寫了他的著作之後。（WhatEveryBodyIsSaying，中譯《FBI教你破解身體語言》）沒想到，幾乎每個人身上都還帶著馬腳。”方曉翎之前甚少在視頻中找到明顯的馬腳，此刻卻有目不暇給的感覺，她感歎道。
“不會有人能夠完全隱藏自己的所有身體語言，有好些肢體動作都隻受潛意識控製。當然，人的眼睛也不可能發現別人所有的馬腳。現在我們對著屏幕是旁觀者清，心無旁騖。在比賽現場，對手偶然會疏於防範，然而這些跡象稍縱即逝。我們要關心計算的因素卻又太多，就算被你捕捉到了，能不能當機立斷采取行動又是另一回事。這個戰場和思維層次一樣，沒完沒了。但這樣最好，否則現場打牌的樂趣就會在一張張撲克臉的隱藏下消失跆盡。就算是巨鯊王，一樣有馬腳，即使他是PhilIvey。”
“真的嗎？但是我想，就算Ivey也有馬腳，也不是現在的我可以發現的吧。”方曉翎說著，眼中卻顯露出憧憬。
“也未必，你不妨試試。這裏有幾十個片段，都是關於Ivey的，乃是我從成百上千的資料中篩選出來認為最有研究價值的視頻。你自己來看看，是否能夠找得出Ivey的馬腳。”
方曉翎深知這些視頻的珍貴，衝埃裏克感激的微笑一下，開始逐一觀看。埃裏克則在旁邊仔細觀察方曉翎。隻見她目不轉睛的盯著屏幕，神情從專注漸至癡迷。她時而口中念念有詞，時而雙手握緊眉心緊皺，完全融入到視頻中的場景去了。看著她既緊張又焦切，坐立不安的模樣，埃裏克知道她很渴望能自己將答案找出來，而不是讓他來告訴她。
過了一個多小時，方曉翎瀏覽視頻的速度驟然加快了。眼神越來越流露出興奮和自信，埃裏克心頭一緊，知道她已經得出了結論，正在驗證自己的想法。終於，方曉翎突然站起身，捂住不住顫抖起伏的胸口，帶著歡飲而不那麽流暢的聲音說：“真的，就連Ivey都有馬腳，天，將這些放在一起看，居然還那麽明顯。”
“能夠將跨度長達好幾年的視頻放在一起看，可不是件容易事。”埃裏克遞過一杯酒給方曉翎，讓她冷靜些。
方曉翎深深呷了一口，穩住自己的情緒，定一定神說：“當Ivey考慮要詐唬的時候，他的嘴會明顯張開，注視著一個方向，但他不會望向對手，而此時他的眼珠會快速的左右轉動。如果他手持堅果決定下注，他的視線通常會盯著對手，嘴唇閉上。看起來他是在估算對手的強度，但其實他是在考慮下注多少對方會跟注。這兩種情況他考慮的時間都不會太長。而當Ivey不確定自己的強弱時，他的舉動就會介乎於兩者之間。他時不時看看對手，又會將視線移開。時間過得長了，他也會有不少小動作，或者用語言試探。這些表現都不是絕對，但看到他以上行為時，應該能夠為特定的底牌範圍加上一個非常有分量的砝碼。”
“祝賀你，你成為世界上第二個發現Ivey馬腳的人。”埃裏克為自己和方曉翎的酒杯斟滿，一瓶酒就幾乎倒光了。他舉起酒杯微笑著說：“希望幹過這杯之後，你能守口如瓶，因為這個本來是我的獨門秘方。”
話說到這個份上，方曉翎無法推托幹掉這杯度數相當高的酒漿。埃裏克賣了一個非常大的人情給她，令她受寵若驚之餘，不免有些不安。一口氣清空手上沉甸甸的酒杯，一片豔麗的紅霞飛撲上她的雙頰。飲得太急，她不勝酒力了。她腦子裏突然冒出一個念頭，這豈非成了她和埃裏克之間的秘密？連鄧肯都不知道。她抬頭望埃裏克，想看看他心裏是否還有別的所指。但見埃裏克的神情卻有些落寞。他轉身慢慢踱步開去，方曉翎看不到他臉上充滿著惆悵，甚至有幾分厭倦。
“我真羨慕鄧肯，能夠遇到你這樣一位紅顏知己，能夠分享你們之間的每一份成就和輝煌時間。我身邊的女人，就沒有一個真正懂得酒，或是領略深湛的撲克境界。”
埃裏克這句話幾乎衝口而出，但恰好在這時候，方曉翎的手機響了。她接起來聽，馬上又興奮起來：“太好了，我馬上就來。”她抬起頭，眼睛閃爍著楚楚動人的光芒：“鄧肯闖進決賽桌了，我和朋友們一起過去為他打氣！”
“是嗎，真是可喜可賀，我叫司機送你們過去。”埃裏克的表情瞬間恢複了平靜，沉聲說。
你不打算過去嗎？方曉翎略覺詫異，隨即點點頭說：“好啊，我想馬上動身。比賽安排在今晚，我可以在Rio賭場吃晚飯。”她走到門口，不禁回頭望向埃裏克，因為剛才她放下手機時，分明看到他欲言又止的樣子。方曉翎驚訝的看到這個氣派很大的男人此刻頹然蜷縮在座位上，突然變得毫無神采。在他注意到自己回頭之前，方曉翎連忙轉身走開，心裏湧起滿腹疑惑和不安。
方曉翎和她的朋友們走了，包括愛麗絲也去。麵對這個消息，沃克隻是說了聲，替他為鄧肯打氣，沒去。埃裏克百無聊賴的在家裏的酒吧裏走來走去，眼睛掃過以往無比親切的美酒，提不起一絲精神來。他感覺到前所未有的疲倦和失落，雖然他的人生直到現在其實一直都過得不錯，他突然覺得很羨慕這群年輕人。特別是鄧肯，他的撲克事業正如日方中，處於上升趨勢，在新一輩牌手中表現突出。方曉翎更加有青出於藍的節奏，而她還是鄧肯的女朋友，琴瑟和鳴樂也融融。埃裏克沒結婚，一直不以為意。但他雖然有過不少女人，卻未曾有過這種和女孩子心心相印的感覺。一時間，這種情感和鄧肯以往和他在牌桌上的恩怨交集起來，羨慕妒忌恨油然而生。
人是一種很情緒化的動物，那怕是巨鯊王也一樣。一直過著優越的富豪生活，對自己的能力，無論是酒莊業務還是牌桌上的表現，都充滿自信的埃裏克，被一種莫名其妙的困惱氣氛籠罩著。他突然感到什麽都不如鄧肯，年齡，外貌，撲克，女伴。甚至一直延伸到事業，鄧肯將來可以繼承家族的億萬財富，這比他奮鬥半生所獲得的要多得多。而鄧肯甚至不想要，埃裏克自己的事業卻……
這種時候，人特別容易動歪念頭，那些正常狀態下根本不會去想，將之視為神經失常的匪夷所思想法。例如，如果能夠將方曉翎從鄧肯手上搶過來，那是否意味著一切都會被扭轉，自己一下子就能騎到鄧肯頭上。
可是，埃裏克他憑什麽呢？金錢似乎對方曉翎並沒有多大**力。雖然在牌桌上她很喜歡贏錢，但她不愛接受無來由的施予。這一點當初連基茨都看得出來，不要說埃裏克。要論競爭力，恐怕他還比不過和方曉翎同樣年少帥氣的沃克呢。埃裏克焦躁不安的坐下，打開平板電腦中的一段視頻，那是愛麗絲在遊泳池邊錄製的。
這段視頻令人怦然心動，無論外貌身材都賞心悅目的青年男女一起嬉水。充滿青春活力和曖昧的遐想。方曉翎和沃克在一起，甚至比她和鄧肯更加相配。方曉翎有著和其他年輕女孩不具備的沉穩果斷氣質，這是她身上最別具一格的魅力。當她和鄧肯站在一起時，她屬於被照顧的一方，這種特征被鄧肯衝淡了。她和鄧肯的氣質太相近，看上去反而沒那麽相襯。而沃克給人以不成熟，叛逆，還沒長大的感覺，這就鮮明的突出了方曉翎的優點。方曉翎和沃克正好形成互補，渾然天生一對。
如果鄧肯看到這段視頻，會怎麽想呢，埃裏克幸災樂禍的般想象著。視頻隔得太遠，不甚清晰，但依然可以感覺到兩個人在眉來眼去之間的那種親昵。雖然方曉翎刻意保留著距離，但她並不介意穿著性感無匹的比基尼和沃克一起遊泳。這就表明她對沃克並無戒心，即使沃克已經明確表達出他對她的愛慕之意。以鄧肯的精明和直覺，沒理由看不出來。這會成為他和方曉翎之間的裂痕，並不斷擴大吧。
埃裏克默默的看了一遍又一遍，看著方曉翎那無拘無束的笑容和優美的泳姿，想象著和她一起暢泳的是自己，那畫麵怎麽也比不上眼前的影像和諧。比起方曉翎來，他的年紀太大了，就算不像父女，也像該像叔侄。這樣想起來，他平時春風得意的和愛麗絲她們在一起的時候，旁觀者怎麽想呢？
埃裏克歎了口氣，收掉視頻播放。回到主界麵，毫不猶豫的將這段視頻刪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