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四二 臨淵羨魚,不如退而結網

一四二臨淵羨魚,不如退而結網

人潛入水中,全身上下無時無刻都感受到無孔不入的壓力。不能呼吸的惶恐,動作變慢的不適,混沌不請的視線,讓再沮喪的人都能激發起鬥誌。方曉翎確實忘記了關於撲克的一切,屏著氣努力找回在水中舒適的感覺。猛烈的陽光透過清晰的池水被折射成無數的星星在閃爍,呼出無數的氣泡不住在眼前漂過。方曉翎一動都不想動,自由自在的體味這一奇妙時光。

身邊一陣熱力傳過來,在方曉翎意識過來之前,一雙有力的手將她身體急促的挽起推向水麵。這個池太深,沃克見方曉翎一直沉入水底,擔心她出事便將她抱起來。濕漉漉的頭發如瀑布般掛在臉上,水珠不停在眼前擦過,方曉翎深吸一口氣,笑著對沃克說:“你幹什麽啊?快放開我。”

沃克在背後抱著方曉翎,一時意亂情迷,不舍得放手。他在方曉翎耳邊呼著熱氣說:“太長時間沒下水,人會感到眩暈,等你感到好些了,我才放手。”

“才沒有,我的水性好得很。”方曉翎扭腰掙脫沃克的環抱,她輕快的遊開幾步,回頭對沃克說:“你信不信,兩個來回之內,你追不上我。”

“我要是追上了,就再讓我抱一會。”沃克猛地俯身一沉,低頭大力劃水前行。方曉翎不慌不忙的仰頭墜入水中,透過水波欣賞了片刻陽光,才翻身往前遊去。

自小生活在水鄉,方曉翎五歲就學會了遊泳,小學時還在運動隊裏集訓過。她的自由泳姿勢標準而優雅,毫不費力就維持著開始那十米的優勢。倒是沃克,自由泳和狗刨並用,身邊水花飛濺,卻是力倍功半。堪堪兩百米遊完,方曉翎悠閑的在池邊等著沃克遊了半個泳池。

好不容易到達,最後一口氣沒憋住嗆了水,沃克攀在池邊劇烈的咳嗽著。方曉翎扶著他背脊讓他平躺在水麵上,幫他按摩胸口待他平複下來。方曉翎右手始終扶著沃克的背,讓他能夠浮在水上,自己的身軀亭亭玉立懸在水中。不知不覺間,泳池邊緣漸漸湧出陣陣推力,水流帶著他們往另一麵飄去。沃克的呼吸逐漸均勻,他側頭望向方曉翎,臉上的表情是從未有過的輕鬆安寧。方曉翎略覺不好意思,她右手不經意一鬆,沃克的臉就沉了下去。臉上隨即**漾起一串水泡,他臉部肌肉的驟然扭曲讓方曉翎又驚嚇又好笑。她見沃克沒自己掙紮的意思,隻好又伸出手扶著他,直到他們抵達泳池另一邊。

沃克享受似得吐口氣,央求著說:“再來一次好麽?”

“你當然好,我的手都酸了。”方曉翎扭動著手腕微笑搖頭。其實她並不累,隻是這種曖昧的氣氛讓她受不了。

“我的意思是,咱們再比賽一次,這次遊一個來回。我們一起出發,要是我贏了,賭注和剛才一樣。我數三下。”沃克指著泳池那邊,眨了下眼睛,不待方曉翎表示,就喊:“三!”說著一推池邊,身體就衝了出去。他雙手誇張的拍打水花,意思是方曉翎就算反對他也聽不到。

這家夥,方曉翎又好氣又好笑。她沉下水,雙腿彎曲用力一蹬池邊,身體平貼著水麵直射而出。當去勢減緩,她調整回泳姿時,已經超過沃克了。看到沃克手忙腳亂的姿勢,方曉翎就知道,就算自己遊完一個來回,沃克恐怕還未到對岸。她怕沃克飽餐之後運動過於劇烈,就刻意抑製著泳速,隻比沃克領先十米左右。沃克不但遊得慢,方向還不直,當他遊到對岸時,離開方曉翎已經有十幾米,這時方曉翎已經用標準的比賽姿勢翻身往回飄出好遠。

眼看穩操勝券,方曉翎微微一笑,改遊蛙泳。低頭緩緩呼氣劃了幾次水,抬頭正待深呼吸,卻被一個浪頭迎麵蓋過來。悴不及防的方曉翎嗆了口水,愕然停下來張望。但見自己這邊半池波濤翻滾,不知道誰打開了泳池的造浪功能。而沿著水麵過渡到沃克那邊卻隻有微微**漾,並不怎麽受影響。誰搞的惡作劇?眼看著沃克埋頭猛衝,方曉翎不敢怠慢,全力以自由泳向前遊去。眼看著沃克離自己越來越近,方曉翎無名火起,內心激發出鬥誌來,迎著越來越大的波浪奮力前進。

當方曉翎左手拍在牆壁上,頭伸出水麵正要張望時,耳邊水聲大作。沃克猛然撲向岸邊,右手正好按在她左手上。這樣正好,兩個人同時知道是誰贏了,否則還真說不清楚。

快速的逆水行進,加上嗆過水,方曉翎右邊小腹隱隱作痛。沃克就更痛苦了,鼓著的一口氣一下鬆懈下來,整個人直向下沉。這次方曉翎揪著他的頭發把他扯起來,叫他好好在岸邊扶穩。

“你……你要是……要是不抱著我,我就……我就直沉到底了。”沃克半真半假的耍賴著要抱方曉翎。

“你輸了,沃克。”方曉翎阻擋著沃克的手,一邊向後退。

“努力的人,不是應該受到獎勵嗎?”沃克張開雙手將方曉翎攔在泳池壁上,癡癡的凝視著她,表情認真得可怕。

方曉翎在沃克展示他的衝動之前,整個人筆直的在水上向下一沉,像一把墜子插入果凍一般。沉到最底下彎腰一蹬腿,像一條美人魚般在水底滑了開去。沃克心猿意馬不能自已,可渾身上下刺痛乏力,隻能攀在池邊眼巴巴的看著伊人遠去。

其實方曉翎剛才也是芳心亂舞,她不敢再在水中久留,遊到岸邊正要上去。卻發現餘洋、林嘉蘭和邦妮都換好了泳衣正要下水。餘洋笑吟吟的對她說:“這麽快就要上來了麽,今天就偷偷懶,痛痛快快玩一下吧。”

“你們怎麽來了?”方曉翎奇怪的問,心中莫名的惴惴感頓時消失了。

“鄧肯說你一早就被淘汰,怕你心情不好,叫我們回來陪你呢。他的形勢好得很,我們離開的時候,他大幅度領先第二名籌碼,成為ChipLeader了。”餘洋向愛麗絲招手笑喊:“你不一起來嗎,加上你,我們六個人可以分組打球。”

“我還在吃飯,你們先玩吧。”愛麗絲將她手中精巧的設備藏起來,剛才方曉翎和沃克的一舉一動,她都偷偷拍了下來。

大家在泳池裏開心的玩了一下下午,尤其是方曉翎,好友都在身邊,真正可以無拘無束的暢泳。上水後,她和林嘉蘭有說有笑的走在前麵,比賽帶來的陰晦心情一掃而空。相反的是沃克,站在岸上看著遠去的方曉翎,臉上又恢複了那種玩世不恭的深沉神色。

愛麗絲施施然走到他身邊,裝出一副驚喜的樣子說:“剛才我得到消息,1000美元比賽Day2結束了,埃裏克和鄧肯都名列前茅。特別是鄧肯,他籌碼第二,信心滿滿的要奪取金手鏈呢。嗬嗬,我想他今晚一定性致勃勃,要拉著方曉翎盡情慶祝了。”

“那我可以想象埃裏克今晚和你幹什麽。”沃克陰陰的瞥著愛麗絲說,看著她啐了一口轉身而去,滿心不是滋味。

接下來不再有低額買入的德州撲克賽事,方曉翎得以專心投入訓練。沃克比她更勤奮,每天到達多媒體教室的時間比方曉翎早,快睡覺了才離開,一整天都呆在那裏。看到方曉翎也隻是簡單的打個招呼,再也沒提玩樂的事情。偶然間,方曉翎向鄧肯提起,沃克特別重視主賽事。鄧肯考慮片刻,終於還是沒提起他和埃裏克的賭約。

“初次參賽的選手,難免會有這樣的想法。一鳴驚人的願望,沒有比在主賽事上實現更為快捷的了。”

“也許,我也會有這樣的想法。我比起沃克,隻不過還可以多參加一項女士冠軍賽。”

“保持平常心就好,來日方長,有時候過於渴望得到的東西,反而得不到。”

“難道你不渴望得到第一條金手鏈嗎?”

“我很想獲得金手鏈,不過,不一定要在1000元買入的比賽中。還有整整一天的比賽,什麽都有可能發生,現在領先並不代表什麽。反正我堅信,隻要我不離開,總有一天會得到的。”鄧肯充滿自信的說。

到了1000美元比賽Day3,之前一直很順利的埃裏克出師不利。從利用大籌碼壓迫對手失敗,到中籌碼之間的互不相讓的擠壓,到最後孤注一擲遇到堅果。一度躋身前20名的埃裏克在Day3的第一階段盲注就被淘汰。他望向鄧肯,他依然穩居前十的位置,逐步向他的夢想前進。要是鄧肯也獲得一條金手鏈,人們對他們兩人的評價就會開始將鄧肯擺在前麵。一直看著這成為現實是一件備受煎熬的事,於是埃裏克離開比賽場地回家。

沃克已經全副身心投入到特訓中去了,除了吃飯睡覺,他都在看視頻。方曉翎似乎受到他影響,呆在教室的時間也是越來越長,就連今天的比賽,也沒去現場為鄧肯打氣。埃裏克打算去看看他們的進度,可在那之前,他先去看愛麗絲。

看到眼前的場景,埃裏克皺緊了眉頭。屏幕打開著,選手的視頻在播放中,可愛麗絲的視線沒放在那裏。她麵前的桌子上擺放了兩瓶已經打開了的紅酒,而她正在打開第三瓶。她倒出大半杯,故作老練的舉著高腳杯查看其色澤。輕輕搖晃,聞其散發出來的香味。淺酌一小口,讓舌尖感受其變化和單寧。

“你覺得怎麽樣?”埃裏克走進愛麗絲身邊問。

愛麗絲閉上雙眼,貌似醞釀著說:“拉菲,1982。”

“我問的是,這把牌你怎麽看。”埃裏克指著屏幕,用嚴厲的聲音提醒愛麗絲她應該在幹什麽。

“呃,這個牌手在轉牌過牌,河牌也過牌。嗯,他緊握雙拳,不安的望著對手,顯然是不希望對手下注。如果我是這個對手,我會下注整個彩池試圖詐唬他。”不知道埃裏克是什麽時候進來的,愛麗絲一口氣說了許多內容,試圖掩飾她的不專心。

埃裏克微哼一聲:“這名對手是A9,牌麵是A9786三同花。對方在河牌已經過牌,你在這裏下注試圖詐唬?你想詐唬走set,還是順子同花?”

愛麗絲心裏沒底,可嘴上並不放鬆:“我想,如果我的牌比他好,那麽當然可以下注。萬一我的牌比他差,則正好可以利用危險的牌麵下注詐唬。”

埃裏克失望極了,原本還想著將來愛麗絲能夠和方曉翎一較短長。沒想到不過兩場比賽壓過了方曉翎,愛麗絲就變成這樣。他本來想好好教訓她一頓,話到口邊就改了:“這段時間,你還是別看視頻了,多看看書吧,尤其是之前跟你講過的基礎教程。”

愛麗絲的答應顯然是敷衍的。埃裏克臨走的時候敲敲桌麵,又說:“你的酒倒的太多了,影響醒酒;另外你也該多看看紅酒的基礎書了,別拿什麽都當拉菲,那瓶身根本不是波爾多的形狀。”

(感謝水木清華網友Lannister提供紅酒知識)

沃克那邊完全是另一幅畫麵。他眼前擺放著三個屏幕,同時在放著視頻。沃克正襟危坐,猶如麵對著三名對手。他的目光不停掃過每一個屏幕,並在值得注意的場景上停下來放慢鏡頭仔細觀察。埃裏克在他身後站了好一會,發覺他沒錯過每一個要點,也沒為毫無價值的信息停留。傭人準時送來的午飯被丟在一邊已經涼了,沒動過。埃裏克走近沃克,從側麵看著他。幾天不見,沃克變得胡子拉碴容顏憔悴,一雙黑眼圈籠罩著的眼珠直勾勾的盯著屏幕,渾然不覺有人在他身旁。

屏幕中,一位戴著黑框眼鏡的寬麵大叔正在幹燥的河牌上穩穩的推出半個彩池籌碼下注。他的對手陷入苦思,長時間後艱難蓋牌。大叔露出敦厚的笑容,邊收拾籌碼邊安慰著對手。沃克看到這裏,身體向後一傾,顯得不以為然。

“這個大叔叫Gary,今年該超過50歲了,加拿大牌手。”埃裏克開口說話,沃克才察覺到他的存在。“他的腿腳不方便,所以雖然在網上成績不俗,但到了2010年才開始參加Wsop。那一年他在主賽事上取得了不錯的成績,是個不容輕視的對手。他的風格十分沉穩堅實,但偶然不乏激進的亮點。這把牌,他在有利位置標準的翻牌cbet,轉牌過牌,到了河牌再來一注。如果對手是你,你會怎麽打?”

沃克也不站起來,他隨手停掉兩個視頻的播放,端起已經涼掉的意大利粉往嘴裏撥拉著。吃了幾口發現埃裏克沒不耐煩離開的意思,才漫不經心的回答:“要是我沒有可以攤牌獲勝的底牌,我會全下他。”

埃裏克心中一動,這個答案也就是他的想法。可是沃克究竟是怎麽想出這個答案的?他的思路和自己一樣,還是相差了兩個思維層次。抑或他隻不過是隨口應付,信口開河?看到沃克心不在焉的對付著他的午飯,埃裏克知道,這個用傲慢來包裝自己的年輕人,沒打算和他用心討論問題。當然,作為將沃克送入克拉克計劃中的執行人,埃裏克明白他對自己有戒心也是理所當然的。事實上,他挺想幫沃克一把,可惜沃克並不領情。埃裏克默然離開。

愛麗絲和沃克給埃裏克帶來不太好的心情,加重了比賽失利的鬱悶。他走進方曉翎的教室,心態明顯得到好轉。這女孩吃完午飯,正躺在桌子上假寐片刻。她吃得很多,兩碗米飯,一大盤冬菇炒肉和一碗雞湯,幾乎吃得幹幹淨淨。陪過他吃飯的美女中,埃裏克特別喜歡那些胃口佳,能盡情品嚐美食的女孩。看到方曉翎眼睫毛不停抖動,埃裏克知道她快醒了,他輕手輕腳的退了出去。教室門沒關,他故意大踏步走進來,驚醒了方曉翎。

“沒關係,請坐,讓我來。”埃裏克阻止住要收拾碗筷的方曉翎,端起餐盤走到門口,大聲叫喚著傭人。

方曉翎有點不好意思,對埃裏克突然到來顯得有些拘束。埃裏克隨和的笑笑:“我比賽輸了,今天運氣很差,心情不好就沒看下去。鄧肯還好,我走的時候他的籌碼還很多。怎麽樣,這些選手的視頻適合你看嗎?數量太多了,我覺得整理一下,有目的的選擇著看比較好。”

“很有幫助,謝謝你的禮物。鄧肯本來想幫我整理的,但他說他不能看,這是你專門送給我的,非常感謝。他現在叫我多看進入錢圈的選手,尤其是前100名,其實我更想看Day2和Day3的比賽。”

“那是鄧肯對你期望高。他希望你以決賽桌為目標,而不是進入錢圈。這是他的風格,也是每一名優秀牌手應有的風格。錢圈外的選手太多了,與其研究他們而到時候沒遇上,還不如積極的為進入錢圈後做準備。”埃裏克這樣說著,心裏湧起了遺憾,要是他也能這樣要求愛麗絲,該有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