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陵
“天幹物躁,小心火燭。”蒼老的聲音響徹在這座小城的巷道上,古老的青石板上,隻有這位打更人來回穿梭在巷道之中,他每叫上一聲,就敲一下鑼,然後在破舊的棉衣上搓一下手,今年的冬天,實在很不好過。
一個小小的影子出現在他身後,打更人看了一眼腳下,大著膽子轉身過去:“誰?!”
看清這個小小的人兒,打更人笑了出來:“這都什麽時候了,你這小子還在外麵晃**,你爹也不管你。”
眼前這個孩子,不過八歲,他緊緊地抿著嘴唇,胸膛上下起伏著,他的額頭上有一道青紫,他盯著眼前的打更人,他的年紀真的很大,像爺爺一般大,臉上的褶子一道又一道,像山川橫在了臉上,老了,連眼神也變得渾濁,年紀大,就一定要死嗎?
孩子吸了一下鼻子,一言不發,撒開腿就跑!
打更人罵道:“這孩子,簡直跟天生地養的一樣!又和誰打架了!”
這孩子有爹有娘,娘早逝了,家中還有父親與爺爺,沒有人知道這一家子是什麽時候搬到豐城來的,但都知道的是這孩子膽子其大無比,他四歲的時候,就敢坐在墳頭上,別的孩子若是坐了墳頭,回家定然驚夢,這孩子回到家裏,呼呼大睡,一夜平安無事。
孩子在青石小路上一路狂奔,布鞋跑飛了,他也管不上,拖著一隻鞋奔進自己的家裏,拐個彎,便進了西廂房,裏頭,正有一個男人筆直地站在床邊上,盯著**的老人,孩子一言不發地靠近:“藥店關門,大夫也不應門。”
他一邊說,一邊握緊了拳頭,心中仍有怒意,他雖然年紀幼小,可也知道大夫勢利,看到是窮人家的孩子來敲門,才假裝聽不到,自己強行踹門,卻被打了出來,那吐在地上的唾沫子,還有那一聲“窮鬼”,傷入骨髓!
**的老人形如枯槁,明顯大限之期將到,他幹瘦的手撫著孩子的臉:“時辰到了,天王老子也攔不住,孫兒,接下來的話,你要好好地記著。”
明明是遺言,可是**的老人沒有絲毫悲涼,他轉頭看著站立在一邊穿粗布衣裳的男人:“把東西拿來。”
那中年男人一點頭就馬上離開,沒一會兒,去而複返,手上持著兩個飄著香氣的盒子,其中一個打開來,裏麵是四卷紙,每一卷都用紅繩子係著,煞有介事的陣勢讓男孩的眼睛死死地盯著這四卷紙:“爺爺,這是什麽?”
“命批。”老人說道:“爺爺時日不多,為你能做的事情更不多,我沒有錢財留給你,隻有替你批命了。”
父親點頭示意,男孩馬上展開這四卷紙,他雖然才八歲,可是早就識得漢字,這都是父親的功勞,他朗聲念起第一卷紙上的內容:“一身骨肉最清高,早入孔門姓氏標,待到年將三十六,奈何孤心意自拋。”
男孩畢竟年紀還小,不識得這其中的意思,父親與爺爺都沒有解釋的樣子,他馬上展開第二卷:“氣質美如蘭,命運徒淒然,縱是有情人,也是鏡中緣。”
這一回,男孩有些明白了,美,隻能與姑娘掛鉤,這說的應該是一位姑娘。
第三張卻是一張白紙,老人搖頭道:“同一個人,卻批出兩條命,其中一個卻是空白,我實在不解,不解啊!”
見爺爺悲愴,男孩不敢追問,拿出第四卷來,展開來:“心較比幹多一竅,智比臥龍勝三分,情義若欲長久時,驚天改命不自禁。”
二十八個字從男孩的嘴中念出來,朗朗有聲不說,更有些磅礴的氣勢,**的老人嘴角勾起,露出一絲笑容:“這說的正是你。”
“我?”男孩有些錯愕:“這幾句話說的是相當了不得的人。”
“爺爺的命批是不會錯的。”孩子的父親沉聲說道。
爺爺的過去這孩子並未聽說過,但爺爺曾說自己七歲犯水,七歲生辰那天自己果然落入水井,險些喪命,爺爺是活神仙。
“你這一輩子會有很多重要的人,唯有這兩個,會影響到你最終的結局,最為重要。”老人強調道:“你一定會等到他們。”
孩子指著另外一個盒子問道:“那這個裏麵是什麽?”
父親將盒子打開,裏麵放著一卷畫,老人說道:“這幅畫也是給你的,你要記得,盒子與畫都要留著,留著!”
老人突然大力地喘起氣來,一邊的漢子激動道:“爹!”
老人擺手,無力地閉上了眼睛:“我這一輩子,隻做錯了一件事情,不僅害死了你奶奶和你娘,還讓你們和我過著東逃西躲的日子,你若真如這命批所言,隻有你可以彌補爺爺犯下的過錯!”
老人的手伸出去,卻撲了一個空,這孩子極機靈,馬上握住了爺爺的手:“爺爺,我在這裏。”
老人家握著手心裏的小手,嘴角露出一絲笑容,頭卻無力地歪到一邊,一滴淚從他的左眼落下來,嘴角卻上揚,一幅微笑的模樣,這孩子感覺到爺爺手心裏的溫度慢慢逝去,牙關緊咬,不讓自己落下淚來……
爺爺的墳堆前孤零零地,沒有石碑,更沒有焚紙燒香,父子倆已經跪一個時辰了,終於,父親將孩子從地上扯起來:“孩子,我要告訴你一些事情,你需要牢牢地記在腦子裏,但不要對任何人提起,知道嗎?”
男孩重重地點頭:“我知道。”
“你的爺爺叫楊三年,我叫楊世間。”父親說道:“你要記住這兩個名字,但不能對人提起,還有,爺爺留給你的命批和畫要好好保存,尤其是那幅畫,畫有玄機,你若是參透了,這就是你的命,你若是參不透,也好!”
父親見男孩表情沉著,心中突生不舍,可是,離別終究在眼前了,他牽起孩子的手:“兒子,從現在起,你隻能前進,不能回頭。”
男孩似懂非懂,卻沒有違逆父親的意思,跟著父親一路前行,郊外,一個戲班子正在那裏休息,一身青色長袍的班主雙手背在身後,臉上寫滿焦急,見到父子倆前來,眼光馬上落到孩子的身上:“是他?”
“是。”
“不錯,我就帶走了。”班主一把拽過男孩的手:“你可不許反悔。”
父親的臉上抽搐了一下:“好好待他,我先走了。”
男孩十分平靜,好像這一切都是理所當然,他隻是吸了一下鼻子,就一屁股坐到地上望著父親遠去,班主覺得十分神奇:“你不去追你爹?”
“有什麽好追的?”男孩眉毛一挑:“他如果要我,就不會扔我來這裏,來都來了,我為什麽要跑?”
班主愣了一下,一句話也沒有吐出來,隻是大力地拍了男孩的肩膀一下:“你這小子有點意思!”
彼時,1916年,這孩子今年八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