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青抬眸,見到公主滿麵淚痕,不禁心中悸然。

“莫非公主還是關心奴才,這才淚流滿麵?奴才的生死,又豈是一句玩笑話就能決定的?”衛青揶揄的神色溢於言表。

“想多了。”平陽公主醒悟過來,迅速地抹去眼淚。

衛青見她如此,咬了咬牙,將頭一低,不語。

平陽公主長歎一聲道:“罷了,你要盡最後一份心意亦無不可,陛下既然同意了,你就在前麵開路吧。到了汝陰侯府,就不要再與本公主多言了,徑自吃完喜酒,就回建章宮去吧。聽說戰事緊急,戰備物資準備好,馬上就要上路了,你還是多往軍營裏跑,熟悉一下,有空也多休息,養積蓄銳吧。戰場上自然是要多加小心,其他什麽都不要多想,殺敵留命,回來見你家人和陛下。他們都需要你。”

言畢,平陽公主自己披上了蓋頭,徑自往房門口走去。

這番話宛若最後的交待,衛青心裏淒然焉,蓋頭蓋上,仿若就此別過。

“他們需要你”,難道說,她不再需要他麽?

可是,這淚流滿麵的樣子又算什麽?

衛青站起挺拔的身子,心裏糾結而焦躁。

未及顧上深思,喜娘、紅衣早就跟了出去,衛青也隻得隨後緊緊追上。

衛青牽馬蹓凳,瑣呐鑼鼓絲竹喜樂響了起來,歡快喜樂的氣息瞬間流淌在整條朱雀大街上。沒有人知道蓋頭下的人兒是哀愁還是歡喜,大多數人都在借著這種喜慶的場合尋找自己的樂子,真正懷揣祝福的人又有多少。

這一次,衛青總算是看清楚了汝陰侯的樣子。

夏侯頗騎在一匹高頭駿馬上前來迎親,他確實十分高大,臉龐剛毅,五官端正,臉上或深或淺的傷痕正說明著這位沙場老將曾經也曆經過滄桑。

夏侯頗雖然並沒有特別顯赫的個人戰功,但是憑借祖上的餘蔭庇佑,以及長期鎮守邊關憑借頑強毅力終究沒有把頭顱拋在戰場的韌性,也博到了侯爺的爵位。

此次匈奴興兵南下,直指上穀。夏侯頗其實就是潰敗的將領,被漢武帝召回來,反而要派衛青等人迎擊的一員老將。

原本夏侯頗敗回京城, 是一件十分不體麵的事情,不過實在是他為朝廷奉獻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這麽多年的駐守也算是功績一件,而多年征戰,也讓夏侯頗一身傷病,所以,回來長安養養身子,應老夫人的苦求,娶妻生娃,安度餘生了。

而劉徹看中的也正是這一點,夏侯頗不必再上戰場了,以後也能與平陽公主平安相伴到老。平陽公主雖然二十大幾,卻也不到三十歲,還是有能力替夏侯家生個一兒半女了,如此一家子和和美美,也是不錯的夫家。

況且夏侯頗雖然不是什麽特別出色的人才,但也算是頂天立地的男子漢,從未聽說過有什麽不好的嗜好,算是極為正派之人。

對於老將,劉徹也需要安撫,如此才能征募更多的良將上戰場。而這當下,正好公主喪夫,一切安排得如此恰當,劉徹和夏侯頗都隻當是緣份天定了。

平陽公主雖然已經嫁過人生過子,但是依舊婀娜多姿、國色天香,再加上尊貴的身份,匹配他也十分恰當。

夏侯頗曾經在偶爾回朝時,於大型慶典與祭天儀式中見過平陽公主,隻不過都是在人潮中,遠遠的眺了那麽一眼,卻已經是一眼萬年,深深為她的花容月貌所傾倒。

那時侯,夏侯頗覺得他和公主的距離十分遙遠,簡直就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這輩子根本不可能有什麽交集。

公主性格活潑,聰明伶俐,愛玩愛鬧。可是夏侯頗性格穩重,甚至有點木訥孤僻。平時不是練武,就是看兵書,這退了兵役閑了下來,也不知道做什麽。

但是天降喜訊,讓他得到了平陽公主,他內心裏還是歡喜異常的。想到這個粗漢子能娶得尊貴的美嬌娘,心裏忍不住樂開了花。

這一路上,夏侯頗也掩飾不住歡樂的心情,春風得意的臉上掛著淺淺的笑意。直到他在平陽侯府的門前,看到了衛青為止,這抹笑容才瞬間隱退。

衛青與平陽公主的謠傳牽扯著一樁命案,鬧得京城人心惶惶,滿京城裏的人議論紛紛、半信半疑。衛青與平陽公主從外表看來似乎十分登對,可是兩人年紀相差一大截,且一個公主,一個家奴,怎麽可能在一起?

隨後,平陽侯真凶的曝光以及平陽公主下嫁夏侯頗的消息傳出來,大家才覺得有可能真的是冤枉平陽公主與衛青了。

可是,既使謠傳得到了澄清,夏侯頗見到衛青時,心裏依舊十分不痛快。

至少,有這個謠言傳出,說明這對主仆關係確實比常人要親密一些。

衛青從前就是公主的騎奴,遇見公主的時侯,應該也曾經見過,隻是當時他隻是一個小小騎奴,誰會拿正眼瞧他。因此今日一見,乍然見到衛青這俊美的容顏,瞬間心裏就打翻了五味瓶,論容貌年紀,夏侯頗已經輸了一大截。

倘若衛青真有心勾搭,平陽公主焉有不動心的道理。

夏侯頗因此瞬間拉下臉來,一直留意著衛青的一舉一動。

衛青見到夏侯頗,又何曾好受?想到平陽公主以後就要跟著這個粗莽的漢子草草過一輩子,他心裏陡然又升起把平陽公主劫走的想法。

此時若是奔入轎中,把平陽公主抱走,趁機騎上馬背,揚鞭而去,應該會引起整個長安城的轟動吧。

人生之暢快,莫如曾經轟轟烈烈地做一件大事。

但與此同時,衛青也知道,恐怕他們還未出長安城,就會被亂箭射死。所以,他還是打消了這個念頭。他不怕死,可是,他怕公主死。

所以,心裏再如何不舒服,也按捺下了。公主的選擇,他尊重就是了。隻是他也感受到了,彼此的目光交織之際,都敵意滿滿。

與民間出嫁不同,夏侯頗陪著平陽公主到皇宮裏麵拜別了太後,拜別了陛下,這才真正迎回汝陰府府裏。

因此一大早出門,到了下午才到汝陰侯府,拜了堂,成了親,之後就是大擺筵席,熱鬧非凡。

午膳其實很多人都沒吃,就隻有平陽公主和夏侯頗在太後那兒吃了一碗象征幸福美滿的甜蛋湯。因此一到開宴席之時,好多人都歡喜起來,很高興地饕餮了一餐。

平陽公主自然是被送到了新娘房去等待著新郎回洞房。

筵席上隻有夏侯頗陪著賓客共飲。文武百官前來吃喜酒的極多,賀禮也琳琅滿目,珍珠瑪瑙,不計其數。夏侯頗十分清楚,這些捧場的官員,並非衝著他一個已經下馬的老將軍來的,而是衝著平陽公主來的。

平陽公主再如何二嫁,也是劉徹最愛的親姐姐,是當今王太後的親女兒。所以,爭先恐後來吃喜酒的不少。

衛青此時雖然是騎奴打扮,做的也是騎奴的活,但是他至少也是衛子夫的親弟弟,劉徹的大舅子,還是即將上戰場的將軍,因此喜宴開始時,他就大大方方地在桌子上坐下了。

同一桌子吃酒的,大多是和他一起到閩越戰鬥過的公孫敖等人。但是衛青坐下來之後,也不理會任何人,開始吃起山珍海味,端起杯盞就喝,也不邀人一起。

公孫敖、李廣等人麵麵相覷,公孫敖原本就與衛青交好,如今看到他這樣子,完全和平時豪爽的樣子不同,就知道他肯定就是心情極度欠佳。

“衛將軍,該放下還得放下,不要想太多了。公主原本就不屬於你,而你一定也會娶到一個和公主一樣好的姑娘,耐心等等,等咱們建功立業回來,一定有很多名門貴女爭先恐後地把閨女嫁給咱們的。哈哈哈——”

公孫敖自說自樂,拍著腿大笑起來,好像這幅美好的前景已經實現了似的。

衛青狠狠瞪了公孫敖一眼,也並沒有任何人回應公孫敖的話,公孫敖自討沒趣似的漸漸低下了頭。

他索性也大口吃肉大口喝酒。這一桌子全是武將,吃相絕對沒有文官們斯文。

不一會兒,衛青都感到有點飽了,也就放慢了速度。他突然想到了一個主意,並不願意就此填飽肚子。

此時,正好旁邊一道聲音驀然響起,帶著濃濃的嘲諷。

“這不是衛將軍嗎?就是公主的騎奴。真是失敬失敬。以往公主有你服侍周到,愛護有加,作為公主的夫君,就敬衛將軍一杯酒,替公主謝過。衛將軍如今已經弟憑姐貴,借裙帶關係,高居將軍之位了,將來,若能凱旋而回,更加光宗耀祖,可請陛下一改奴籍,從此得到新生。”

夏侯頗這番敬酒的話實在叫人承擔不起。什麽叫‘借裙帶關係’?任何男子聽了這樣的話,都承受不起,更何況是衛青這般高傲的男子。

因此,在座各位都捏了一把冷汗,怕熱血衝動的衛青一氣之下,和夏侯頗打起來,那這喜宴搞砸了不要緊,傳到陛下耳朵裏,怕是要獲罪的。

眾人的目光齊刷刷地盯在衛青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