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語直戳傷心事,原本還想借著轉移注意力,讓自己不再那麽悲傷的衛青,刹那又陷入情緒的泥淖。

“不放棄又能如何?”衛青自嘲地挑起唇角。

“看來,謠言所傳非虛,”衛驍上上下下打量著一臉愁容的衛青,“你是真的喜歡公主了。兩人差距如此之大,你卻喜歡上了她,看來是真愛。既然是真愛,就不要放棄,勇敢去追求。現在還來得及,不是後天才成親嗎?”

衛青沮喪地低了下頭,嘟著嘴道:“有什麽用?我連帶她私奔的話都說出口了,可是她卻賞了我一個耳光,說隻把當弟弟看待。還說那個夏侯頗雖然是素未相識,沒正眼瞧過,可是一聽往日的戰功,就覺得這名老將才是真正的男人。後天成親,不也是她定的。決心如此之大,我再去纏她,有用麽?”

“原來如此,”衛驍戲謔的目光轉為同情,跟著歎了氣道,“真是女人心海底針,捉摸不透。要征服一個女人的心,就算是把戰場上排兵布陣的所有謀略都拿出來,也都沒有用。”

衛青聞言,扭頭望了望桂宮內,反取笑道:“看來,你也是被女人難倒了。同是天涯淪落人啊。你不要不承認,衛大將軍,在閩越的時侯,以及從閩越回長安這漫長的一路,從你對她的態度就能看出來了。衛大將軍,你連別人跟她多說幾句都醋海歡騰,我可算是領略過了。”

“有麽?”衛驍微愣,瞬間把過往的記憶在腦海裏過一遍,都不曉得是不是真的表現得那麽明顯。

“嗯——”衛青很鄭重其事地點了點頭。

衛驍苦笑著,他往前踱了兩步,漸漸桂宮大門旁邊的宮牆底下去,將頭仰望著。

衛青不由自主跟了過去,問道:“莫非你是想越牆而過?”

衛驍終於扭過頭來,對著衛青自嘲道:“的確有這種想法。不瞞你說,我也是向她表明心意了,但同樣被她拒絕了。我們確實同是天涯淪落人。”

“誒,原來如此……”衛青此句感歎未完,突然聽到“嘩啦”一聲。

他驚訝地瞪大眼睛,看著牆頭兩盆涼水已經直接潑了下來。

瞬間,衛驍已經被淋成了落湯雞,根本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

他不由自主閉上了眼睛,任那涼水一盆盆的從頭淋到腳。

解憂嬌稚的聲音從牆內傳來:“衛大將軍請回吧,再來就不是淋水了,而是要砸石頭了。我家鄭侍醫說了,她現在是陛下的女侍醫了,陛下不喜歡她和別的男子走得太近,你就不要再來。若是再刺激到陛下,我家姐姐的日子也不能夠再這麽好過了。你保持一定距離,就是在保護我家小姐,這樣你能明白嗎?那衛青與平陽公主的前車之鑒在此,你是要鬧得謠言四起,滿城風雨,鬧得一個遠走,一個下嫁,你才會甘心嗎?我家姐姐說了,如果這樣說你還不能理解,那就再潑兩盆水下來,讓你清醒得更加徹底。”

解憂伶牙利齒地警告完之後,“哼”了一聲,就走了。

雖然看不見她走進屋去,卻聽見了重重踏步離開的腳步聲漸弱。

“看吧……”所有最狼狽的一麵全都叫衛青看見了,衛驍還不能發火,隻能無奈的挑了下眉,伸開雙臂自嘲地打量自己,“女人,永遠是最難了解的動物。你的公主,我的醫女,都是特別驕傲,特別有個性的姑娘。”

衛青也忍俊不住,善意的嘲諷道:“是的。可是,衛大將軍,你不覺得這兩個人都很優秀嗎?正因為她們特別出色,所以才會有別的男人掂記著,我是真想提刀砍了那個夏侯頗的腦袋,等我這次去打匈奴,當了大將軍,這個夢想還是有實踐的時侯。可是我不由得深深同情你,你就比較困難了。你難道能提刀砍了陛下的腦袋嗎?”

衛驍緊抿著涼薄的唇,不語,但那神情刹那變得冷肅無比,冷銳的目光更加深邃。

他甩了身上的涼水,快步離開牆角,衛青上前兩步,道:“抱歉。這樣大逆不道的話實在不應該拿來開玩笑,幸得現在並沒有旁人聽見,你可千萬不要真的往心裏去,做什麽傻事。為了一個女人,其實並不值得。反正我已經打算放棄了。男兒誌在四方,隻建功立業,才能保護心愛的女人,才能為心愛的女人撐起一片天地。”

這般說完,衛青轉身大步流星地走向建章宮的方向。

衛驍佇立原地,目送著衛青矯捷充滿青春活力的身影離去。

即便衛青此刻心情猶如處在油鍋般煎熬,但從外表看來,依舊朝氣蓬勃,年輕的活力真是如何刻意掩飾也掩飾不住。

衛驍想著衛青的話,緊握了握拳,熱血翻湧,突然衝著衛青的背影喊道:“衛青,咱們來打個賭吧。誰先贏得美人歸,誰就先請誰喝酒。誰要是拿不下美人,就要給對方一箱黃金。”

衛青頭也不回,哈哈笑道:“喝酒可以,一箱黃金我可沒有。”

“我也沒有。就因為做不到,才拿來當賭資。賭得夠大,才有動力。”衛驍道。

“好!賭就賭!”除了平陽公主外,衛青也從未怕過誰。

兩個背道而馳,一個往北走,一個往南走。

衛驍全身都濕透了。若非遇見與他同病相憐的衛青,隻怕早就將一顆熾熱的心也澆滅了。

但遇見衛青,聽到他說的話,他又將全身的熱情都燃燒起來了。比起平陽公主對衛青的拒絕之辭,似乎義妁的理由更加充分一些。對方是皇帝,衛驍知道,從天牢裏出來的這段時間,義妁在夾縫之中,已經生存得十分艱難。

若非義妁裝病,說身子底子弱,在天牢裏受到風寒侵襲,全身骨頭都痛之類的話,劉徹隻怕早就撲過去,把義妁給生吞活剝了。

其實義妁這樣的說話,劉徹也並非沒有懷疑過,可是他貴為天子,也拉不下臉麵說義妁是在欺騙他,為的就是不願意與他親近。

義妁的借口就是一個拒絕的態度,卻給了劉徹一個台階下。劉徹也在義妁編織的謊言裏想方設法拉近彼此的距離。

大凡天子,都自命不凡,也認為這天底下並沒有自己征服不了的事情,包括女人的心。但這種自命不凡反倒給了義妁鬆口氣的機會。

衛驍聽了衛青的話,特別是方才被澆了兩盆涼水之後,總算是有點清醒了。他突然領悟到,也許現在不應該是纏著義妁,讓她選擇站隊的時侯。對此時的她來說,實在是太困撓了。

衛驍覺得自己也要像衛青一樣壯大起來,加快腳步,才能真正贏得美人歸。

是衛青提醒了他,所以,他才會同衛青打賭,為的也是鼓勵自己,加快解決這所有的一切。

到了第三天,長安城裏早就轟動了,老百姓早早上街,打算一睹平陽公主的二嫁之喜。天子的姐姐出嫁,跟達官貴人又不相同,其規格之奢華,亦非達官貴人可比。更何況,平陽公主是受皇帝疼愛,自然嫁妝不會太少。

十裏紅妝長安街,酒肆客棧二樓長廊,圍觀的老百姓擠得水泄不通。街上的人仰望上去,都會擔心欄杆承受不住重量而驟然斷掉;二樓上的人看著長安街上的人,又覺得人頭攢動,如同黑壓壓的蟻陣,怪嚇人的。

平陽公主被侍侯好妝容之後,穿戴好鳳冠霞帔,準備好了出門。喜婆已經隨侍一邊,更有紅衣護駕,平陽公主淡定得很。

她早就交待好了紅衣,如果洞房花燭夜那個什麽夏侯頗想要對她使壞,那紅衣一定不要對他客氣,該斷胳膊就斷胳膊,該斷腿就斷腿。

誰知平陽公主還沒有出房門,剛要披上蓋頭時,就看到衛青闖進了房間。

平陽公主驚駭之下,站了起來,厲聲喝問:“衛青,你不要再來搗亂。本公主之前已經跟你說得很清楚了。你若是還要來纏著本公主,本公主就令人將你拿下,直接交給陛下處理。”

衛青卻立刻單膝跪下,依禮謙卑道:“公主殿下,奴才是您的騎奴,今天是你出嫁的日子,奴才願意最後一次為你牽馬護轎,送你出嫁。公主心心念念要平息謠言,這樣的做法是最好不過的了,陛下也同意奴才前來。”

平陽公主看著衛青一身家奴打扮,瞬間噤口不言,心底的心酸泛湧而上。

“公主殿下,奴才真的無心冒犯。公主對我們衛家的恩德,三天三夜也說不完,就讓奴才替公主最後效勞一次吧。今夜之後,奴才的命就是大漢和陛下的了。此去沙場,不知道能不能平安歸來。這最後一麵總是要見的。”

衛青的解釋聽起來十分冷靜。好似百轉千回之後,回歸淡定從容。

但是,平陽公主聽了這些話,卻已不由得淚如雨下。想要掩飾的心情怎麽都藏不住。

紅衣連忙道:“快別這樣,公主。你把妝容都哭花了,如何上花轎?”

說著,趕緊替平陽公主補妝。

平陽公主卻一把將紅衣推開,指著衛青氣道:“什麽‘最後一麵”,你說什麽呢?把這話收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