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麽了?”衛子夫愣愣地問道。

她驚惶又心疼,很明顯弟弟被人搧了記耳光,是誰敢打他?

衛青沒有回答,埋著頭拚命把食物塞進嘴裏,好像已經餓了五百年。

衛子夫將困惑的目光移向紫萱,紫萱走了過來,彎下腰,附在衛子夫耳邊輕言低語,稟報原委。

衛子夫這才恍然大悟。她似笑非笑地瞥向衛青,默默地親自執盞,替衛青倒了杯酒替過去。

衛子夫心裏如明鏡似的,那平陽公主若是在王太後處,必是找太後鬧去,並不同意親事。如今衛青去找她,魯莽一番告白,平陽公主瞬間從要死要活抗婚,轉變為情願下嫁,這其中實在是耐人尋味。

依照平陽公主的聰慧與平日裏對衛青的疼愛程度,極有可能就是因為衛青才轉變了態度。這不得不讓衛子夫更加確定了平陽公主對衛青的喜愛。

倘若對衛青不上心,平陽公主斷然做不到勉強自己的。可是,這個傻弟弟,似乎什麽都不懂,什麽都領悟不到啊。

衛子夫內心無限欣慰,這說明平陽公主真是心向著他們的。隻是她又不能點破什麽,平陽公主的良苦用心,衛子夫深深體會到了。

她和平陽公主的心一樣,一切都是為了衛青的前程。

衛青拿起衛子夫倒的酒,仰喉而盡,嘴裏塞的食物太多了,引起一陣猛烈的咳嗽。

衛子夫無奈而溫和地苦笑:“青兒,不要太心急,小心嗆到了。”

衛青放下酒,緩了緩,這說道:“噎死算了。”

衛子夫試探道:“如今公主後天就要嫁了,你什麽打算?”

衛青喝了口酒,把食物全部吞下去之後,方才冷笑道:“當然是去沙場鍛煉,拋頭顱、灑熱血,看能不能成長為一名勇敢的男子漢,讓公主刮目相看!總有一天,她一定會後悔今天看走了眼,我才不是一個什麽隻能當弟弟的少年。”

顯然,他的神情和語氣都負氣得很,那不服輸的倔勁,讓衛子夫哭笑不得。

衛子夫立刻輕輕“呸”了一聲:“小孩子亂說話,什麽拋頭顱,你一定能平平安安回來的。我們青兒一定能成為一位果敢有擔當的男子漢,讓平陽公主刮目相看。”

“那是自然。她一定會後悔的。”衛青桀傲不馴的樣子顯得十分陽剛。

隻是,他一自負完,又立刻埋下頭去吃飯,足足吃了六碗飯才作罷。

衛青飯量之大,實在令人咂舌,好像就是從小被饑餓鍛煉出來的胃容量。衛子夫卻是見怪不怪,看著那一疊空碗,微微一笑作罷。

衛青狼吞虎咽吃完之後,喝了酒,就站了起來,對衛子夫道:“姐姐放心,我會替衛家爭氣的。你們都把希望寄托在我身上,我到了戰場上,隻會奮勇殺敵,建立赫赫軍功,卻會保下這條賤命回來光宗耀祖。隻不過,在這之前,我這個騎奴還得最後完成一件騎奴該做的事情。做完這件事情,我就可以安心上戰場,打得匈奴滿地找牙。”

他誇下豪言壯語,同時用力將喝光的酒碗擲於桌麵。

“什麽事?”衛子夫平靜地注視著衛青,直接問到點子上。

衛青喉結用力咽了一下,負氣道:“姐姐,別忘了咱們的出身,都是平陽侯府家奴。身為平陽公主的騎奴,公主出嫁,焉能不站好最後一班崗?”

衛子夫想起過去的心酸,黯然柔聲勸道:“可是你已經不是騎奴了,你是陛下的將軍,是可以替陛下上戰場的將軍。”

“是的,”衛青目光掠過一抹愁緒,如雁過無痕,“正因為我今後不會再是騎奴了,而平陽公主也不會再是過去的平陽侯府裏麵的公主了,我們已經漸行漸遠,背道而馳,這才要最後一次以騎奴的身份送她出嫁。”

衛子夫聽著衛青說出這般傷感的話,不禁感慨,惟有愛之深沉,才能讓大大咧咧的衛青變得這般細膩。他竟是想到了為公主送別,以騎奴的身份。不論是有意與公主賭氣,還是真的心懷不舍,都讓衛子夫聽了十分動容。

“可是,青兒,你這麽做,不是看著更加難受麽?親手送她到汝陰侯的身邊,這是何苦找虐?”衛子夫想讓他打消這個念頭。

深知弟弟的衝動,也不知道到時侯熱血上湧,會做出什麽樣的事情來。擾了公主的婚宴,這可是大罪,好不容易劉徹幫他洗脫了與公主的嫌疑,若是有什麽差池,豈不是又要惹人非議?

沒有想到,衛青卻立刻回答:“姐姐莫要勸我,我心意已決。你想什麽我知道。放心,我不會闖禍的。我會克製我自己。公主看不起我,她心中的男人形象不是我,我清楚,我不會再去自討沒趣。可是,我想要去當她的騎奴,最後一次,還恩於她,再徹底與她作個告別。往後,她的所有,我都不想再聽!”

衛青感傷如斯,說完之後就立刻離開了清秋殿,跑到朝陽殿去。

劉徹一見衛青,不禁苦笑,他這一天,被平陽公主鬧夠了,如今又見衛青來,已知了幾分。

“你想說關於公主之事,朕不想聽。公主下嫁汝陰侯,已是鐵板釘釘的事情。方才公主也到朕這裏,說同意下嫁了,且要後天就辦,趕在駙馬百日之內,好衝喜。你這時侯再來勸朕打消主意,還是免開口,就此退下吧。好好準備半個月後西征匈奴。那平陽侯府你也不要再回了,就住在建章宮裏,那裏為你備下一個小宮殿,清靜得很。”

劉徹先來一個下馬威,這一天下來,也累了,他也想早點休息。

衛青道:“陛下厚愛,臣十分感恩。平陽侯府自然是不會再住了,以免影響公主清譽,晚上自然是該住建章宮,臣謝過陛下為臣設想周全。然而,臣有一個不情之請。以往身為平陽侯府家奴,臣一家受公主眷顧頗多,如今公主二嫁,平陽侯府不複存在,心裏多少有些感傷。容臣在公主下嫁當日,再度為公主騎奴,為公主牽馬護喜轎,送公主出嫁。”

話音落下之後,半晌空氣寂然,也不知道是不是劉徹還在考慮之中,並沒有立刻回複衛青。

衛青再度深深躬身稟報:“陛下,若是為了清除謠言,微臣此舉,正好洗清嫌疑,有誰會送心愛女子出嫁呢?誰舍得呢?微臣與公主,就是家奴與主子的關係,從未有男女之情,清清白白,還望陛下明鑒。”

言辭懇切,隱隱的哀愁也牽動了劉徹清醒且冰冷的心,依以往平陽公主的性子,若非兩人之間真無私情,平陽公主斷不肯委屈求全的。

看來,就算是有私情,也是兩人決意分開,才會答應賜婚,因此他緩緩點了下頭:“罷了。朕就答應你吧。”

“謝陛下隆恩。”衛青連忙跪下謝恩。

劉徹警告:“此番前去,不可以造次。不可以多喝酒,以致於說出不該說的話。你即將是遠征匈奴的將軍,不可以在這個時侯出差錯。”

“是。陛下放心,臣一定謹記,不多貪杯,不讓情緒失控。”衛青一麵做著保證,一邊心裏想著,不知道會不會被平陽公主轟出汝陰侯府,不得喝喜酒也說不定。

劉徹微微頜首:“朕且信你的話。你就去吧。之後就不要再想公主了。退下吧。”

劉徹一揚袖,衛青立刻噤聲,領旨默默退下了。

他一邊走出殿外,快步迎著風,穿過廣場,往建章宮的方向走去。

“之後就不要再想著公主了”,方才劉徹的這句話一直響在衛青的耳際。

很顯然,劉徹是洞悉了什麽。他是那麽英明的帝王。可是,看破卻不說破,是動了惻隱之心嗎?親手打斷兩個最喜歡的人的美姻良配,想必劉徹心裏也有些不忍吧。所以,他才會答應衛青以這樣的方式與公主辭別。

衛青唇畔浮著一抹不知所以的笑。大局已定,也容不得他再爭取什麽,幻想什麽,所以,他索性不去想,把所有的悲傷都埋在了心裏。

從未央宮到建章宮,中間必然途經位於未央宮北端的桂宮與北宮。

當衛青腳步匆匆地經過桂宮時,卻意外見到了杵立於桂宮殿外的衛驍。他迎風而立的模樣有些傷感,卻依舊釋放著一股懾人心魂的魅力。

那種魅力,即便是同為男子,也會為之傾倒,深深讚賞。

“衛大將軍——”衛青帶著調侃的語氣打招呼。

衛驍聞言,扭過頭看著衛青,唇角微微邪魅的輕揚。

“你不佇立於武庫之外,卻佇立於桂宮之外,倒是令人費解。莫非這桂宮之內的人比武庫裏麵的武器值錢嗎?”

衛驍心虛,卻將唇角的笑意加深了,帶著一種刻意的掩飾。

“並沒有。我隻是身子略感微恙,故而想來取藥,不過藥已深,又想是不是不該深夜打撓,故而在此躊躕。”

衛驍的解釋並沒有得到衛青的認可,衛青繼續調侃:“你可真是會編,太醫院裏原本就該安排太醫輪值,並且,將軍若是真的身體不舒服,哪裏能夠等得?早就一腳踹門進去了。”

“哈哈,你說笑了,本將軍並沒有那麽莽撞。這是太醫院,不是皇宮外的醫館,哪裏能如此?倒是聽說公主要出嫁了,你看來還有心情調侃本將軍,這是準備放棄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