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陽公主感到這六月的陽光有點刺眼,大樹的陰影遮也遮不住。她的心跳加速,腦子略微暈眩,傻楞地看著衛青,略張著唇,半晌才啞著嗓子問:“這是真的?”

熱情而莽撞的少年此時洋溢著上刀山下火海的勇氣,不假思索地急切回答:“是的,是的,是真的。這些話在我心裏已經很多年了,可是我沒有辦法說出口。我不敢說。我們的差距那麽大,說出來徒增你的困撓。可是我能再繼續隱瞞下去嗎?陛下就要把你嫁給夏侯頗了。我要是再不說出來就完了。”

衛青此刻勇氣倍增,如同煉爐般燃燒的心,滋滋滋地跳動著:“公主,我不可以再錯過你,無論如何都不要再錯過你。我現在才發現,你對我來說,才是最重要。公主,我不要你們為了我的前途著想,為了讓我和你免除謠言困撓,清清白白做人,就要以把你嫁出去為代價,這是多麽殘忍的事情。雖然我知道陛下和我姐姐都是為了我好,也說是為了你好,可是我覺得他們根本就不了解你。這麽做,的確可以使我免除謠言困撓,可是卻委屈了你。我不願意。公主。我不想你一輩子嫁非所嫁,一輩子不開心。公主,跟著我一起走吧。我們私奔吧,我來照顧你。”

平陽公主懵了許久,才一點一點的慢慢緩過神思,麵對著勇敢而熱血的俊美少年,渾身上下洋溢著蓬勃的朝氣,平陽公主瞬間熱淚從眼底湧出來。

她的鼻子酸酸的,這才一點一滴回想皇帝和太後的話,才覺察出那麽一點意思來。或許他們都能隱隱知曉,衛青對自己的愛意。

隻有自己這個傻瓜,卻從未留神過。她追憶往昔的相處,或許有那麽些時刻,她也知道衛青喜歡自己,不過一直以為那隻是像對待姐姐和恩人似的喜歡,從來沒有敢從男女之情方麵想過。

如今,突然間,這個少年像打開了閘門一樣,把澎湃的情感像洪水似的傾瀉而出。這不由得讓平陽公主震撼到,也感動到。

這個傻瓜,放棄了皇帝與衛夫人替他鋪設的大好前途,卻妄想帶她去私奔。

這樣的莽撞帶著青春的懵懂與勇敢,怎麽不讓人心醉,讓人感動,同時又讓人惋憐?

平陽公主突然覺得自己真該清醒一點了。

她可以在陛下麵前嗬叱,可以在太後麵前撒嬌撒潑,像個孩子似的尋死覓活。可是到了衛青麵前,她卻突然本能地變得堅強而清醒。

她就突然想到要去保護衛青,成為一棵可以替她遮風擋雨的大樹,讓他無所掛礙的去拚去闖。

她的鼻子有點羞澀,心裏難過極了。

因為她知道其實自己和衛子夫以及劉徹的想法一樣,都不願意衛青因此而耽誤了前程,而在將士們麵前失了威望。

她終於悟到了太後的話。或許,隻有到汝陰侯府裏走一遭,才能真正脫胎換骨。

平陽公主打定了主意,將心一橫,輕輕地對衛子青笑道:“好的,我知道你的心意了。可是,衛青,我隻是把你當成弟弟一樣,我怎麽可能跟你私奔呢?你想太多了吧。”

衛青腦子轟然一下,呆呆地看著平陽公主。

半晌說不出話來。

許久之後,他的唇畔終於浮現出一抹微笑,那抹微笑是自嘲的冷笑,神情隱匿著一絲早知如此的苦澀。

從小出身就是家奴。骨血裏其實有一種卑微的情緒,那是多麽桀傲的性子都沒有辦法遮掩的。在這關鍵時刻,就一古腦兒爆發出來,且沒完沒了,他甚至連追問一句的勇氣都沒有。

“可是,”老半天,他才憤憤不平的說道:“你就算不喜歡我,那你會喜歡那個夏侯頗麽?他……”

衛青著實有些生氣了:“那個莽撞的漢子,你怎麽可能喜歡他?你甚至連他長什麽樣子你都沒正眼瞧過,又怎麽可能喜歡他,為什麽你就是願意嫁給他,不想跟我走?為什麽?”

平陽公主心裏極痛,表麵卻是鎮定的保持著微笑,好半天,穩定了心神,才勉強說道:“太後說的對,最起碼,夏侯頗是一個正常的男子,他身體健康,能保護我,不像曹壽是一個病怏子,這就已經足夠了。他是一個大將軍,年紀比我大一些,也能更加知道疼惜我。你呢?就是一個弟弟。在我心裏,始終都把你當成需要我照顧的弟弟。所以,過去對你的好,你不必記在心裏,曲解其意。我沒有別的意思。我對你姐姐不是一樣很好嗎?”

“咳——”衛青聞言,尷尬地輕咳一聲,不安道,“原來,真的是我搞錯了。不,我,我沒有搞錯。我,我也想到了你不會喜歡我。可是,我真的很喜歡你,你能不能考慮一下我,現在還來得及。公主,如果你嫁給我,我一定會很愛你的,我也可以保護你,可以照顧你。”

“你怎麽保護我?怎麽照顧我?”平陽公主冷笑,“我現在總算能明白陛下的心思了。他是對你寄予厚望。他把扳倒姑母母女的希望都寄托在你們姐弟身上了。你如果讓他失望,依陛下的性子,是會連你姐姐也失去以後尊貴的地位的。我們之間,還是以前的關係比較好。除非你能變得比我年長,但這有可能麽?”

衛青臉色一陣紅一陣白,一陣難堪又一陣難過,好半日低頭無語,那種頹廢的狀態,實在令人不忍目睹。

平陽公主很想上前抱抱他,可是,她咬牙忍住了,心裏安撫的話湧到嘴邊,全都轉化為絕決的話:“衛青,我不喜歡你。因為你小時侯我就認識你了,所以我永遠沒有辦法把你當成一個男人。我雖然也不認識夏侯頗,但是聽了別人的描述,至少,他在我心裏一個男子漢的形象。我願意為了這個形象去賭一把,沒準他就是我的真命天子。我這就去跟陛下說,我同意親事了。要趕在百日內成親,後天成親是最好不過了。”

言畢,她轉身就往未央宮跑。

早上,她才從未央宮跑來長樂宮向太後求情,這會兒又跑回未央宮去。沒有人知道她的心在這一顛一顛的奔跑中,已經碎了一地。但是,衛青看著平陽公主的背影,一顆心猶如被撕裂一般疼痛,四分五裂。

衛青特別想追上去,拉住平陽公主,告訴她不必如此,就算陛下想扶持他們姐弟,去打壓皇後母女,他也不一定非得遵從。可是,他心隨她而去,兩條腿卻像灌了鉛似的杵在原地。

另一個聲音緊緊攥住了他。姐姐隱忍了那麽久,也希望有一個亮堂堂的後宮生活吧。他不能那麽自私,隻顧自己,不顧衛子夫,不顧家人。特別是平陽公主的話像一把重錘錘在他的心上,把他的自尊擊得粉碎。

她說,她隻待他如弟弟,無法當做是一個男人。

衛青懵懵懂懂,難道年紀大才像是一個男人?

他瞬間義憤填膺,或許,這也是衛青沒有再追上去的原因。原本因為家奴的身份,骨子裏已經十分卑微,如今聽到這樣的話,更是感到退縮不前。

衛青咬了咬牙,轉身離去。或許,上戰場,建功立業,才是最佳出路。

沒有辦法從年紀追上平陽公主,至少要在功名上成就男子漢的擔當。故而,衛青臉色含慍,也倔強地轉過身去,與平陽公主背道而馳,往清秋殿找衛子夫去。

那紫萱躲閃不及,尚未躲到牆角去,就被衛青見到了飄逸而出的裙角。衛青搶前幾步,一把將紫萱給揪了出來。

“還躲?誒,果然姐姐還是不放心我。”衛青無奈苦笑,“方才的話,你全都聽見了?”

他稚氣未脫的臉上都快掛不住了,最要命的是,方才索吻不成,臉上說不定還留有公主的指印痕。

紫萱抿嘴一笑:“全聽見了。告白不成,親近不成,反招了一記耳光,也看見了。”

“好姐姐,你千萬別說出去。”衛青立馬換了一付表情,訕笑著告饒。

紫萱睨了他一眼道:“不說出去也行。跟我回去,安撫下你姐姐,娘娘可擔心你了。”

衛青道:“自然。我正有此意。如今看來,隻有先謀求前程為上,如果我自己強大不了,確實無法保護公主。”

“你能這麽想就好,”紫萱道,“你放心,平陽公主絕對沒有你想像得嬌弱,她懂得自己所選,懂得自處的。”

衛青微微點了點頭,心裏卻是點點鈍痛。的確,從小到大,平陽公主一直就像保護傘似的,護著他和姐姐們的周全。

也難怪,平陽公主無法將他當成一個能照顧他一輩子的大男人。

衛青心裏難過極了。

“知道。”他悶悶說著,轉身就往清秋殿去了。

回到清秋殿,衛子夫還坐在涼亭裏吃著果酒和梅子。一方麵,衛子夫平時用膳就慢,另一方麵,她還在等著紫萱的恢複,也有點吃不下,慢慢吃,慢慢等。

驀然間,見到衛青邁著矯健的步伐匆匆趕回來,心裏也詫異,因為衛青的臉色極為難看,並且臉上隱隱透著紅指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