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全是給娘娘保胎的食材,你讓禦廚按著這食譜做家常菜,又好吃又不致於讓人看出來是特意為了保胎所用。娘娘平時也吃得簡單精致,這幾道菜正好與娘娘的喜好一致,不容易讓人發現。”義妁溫柔地交待。

衛子夫微笑道:“你費心了,想得如此周到。”

“應該的,”義妁道,“如今臣跟定娘娘了。娘娘好,臣就好。”

衛子夫心有靈犀地微微頜首。

回到桂宮之後,在解憂的詢問下,義妁將與衛子夫會麵所說的話,全都一五一十告訴了她。

“你去拿紙筆來,我要給陛下寫一份奏折。”

解憂奇怪地盯著義妁瞧:“一向唯恐避之不及,如今反倒主動寫奏折,不怕陛下對你無禮嗎?”

義妁無奈地歎息:“躲也沒用。有些事情,不是你躲避就能過的,時間到了,還是會降臨到頭上來。所以,思來想去,還得必須趕在災難降臨前化解才行。”

解憂點了點頭,一邊忙著拿紙筆,一邊問道:“姐姐可是想好了對策?”

義妁思忖了片刻,眼神略微迷惘,直到解憂將筆遞給她,她方才醒悟過來,接過筆,一邊書寫一邊答道:“盡力去做吧。敵在暗,我在明,不知道現在還來得及嗎?隻希望衛驍能動作快點兒。”

義妁雖然這段時間躲在桂宮裏,然而對於朝廷大事與民間發生的事兒,她卻是沒有少關注,總是透過解憂,想方設法獲取資訊。

因此,這會兒,隻是略微思忖,就開始奮筆疾書。

解憂亦不知道她在寫什麽,隻知道義妁寫得很認真,並且寫了整整一個下午。

到了晚上,義妁把奏章一卷,道:“解憂,咱們吃晚飯吧。今天晚上,我想早點兒睡覺,明天早點起來,去見陛下。”

解憂微笑著合掌:“阿彌陀佛,我的好姐姐,你總算不熬夜了。”

義妁笑道:“快給我看看,今天晚上你給我準備什麽好吃的?”

解憂挑了下眉:“自然不賴,都是你最愛的……”

她轉身蹦蹦跳跳地去端菜肴了。

義妁看著她纖巧的背影,溫暖的同時,又擰緊了眉。

入宮尋仇平冤,義妁從不顧生死,也不在意生死,可是,有了解憂陪伴身邊後,她可開始產生一絲擔憂,害怕連累到解憂。

隻是她更加清楚,害怕也沒有用,隻能破釜沉舟地麵對了。敵人是不會因為她退縮就放過她的。

翌日卯時,義妁早早起來梳洗,穿戴好官服,拿起奏章,就去宣室外侯見。

她特意等到文武百官都進了宣室,想等各項國家大事全都處理完畢之後,她再求見,如此一來,可以避免劉徹的煩躁,也不會耽誤其餘官員稟奏大事。

而膽敢於早朝時上殿直書,則是因為除了在這裏能有安全感之外,她根本就不敢跟劉徹私底下接觸。

義妁站在殿外,蘇文主動過來要替她通傳。義妁微笑著拒絕了,說等一下大事稟完了再報。可是,憑借著義妁在劉徹心裏的位置,蘇文豈敢怠慢,立刻邀著義妁一起站在屋簷下等待。

義妁站在蘇文旁邊,一邊和蘇文拉話聊天,一邊卻豎起耳朵聽大殿內的對話。

劉徹聲若洪鍾,丹田有力,很難讓人聽不見。

義妁不必費任何勁,就清晰地聽見了殿內傳來的君臣對話。

這次早朝廷議,似乎一直在圍繞著“鐵鹽官營”這個議題。

鐵鹽官營,這個事情義妁早就打探到了。

這事的由來,原是因為大漢連年戰爭,國庫空虛,根本支撐不住征匈奴的龐大軍費。這次,匈奴再度撓境,衛青等分四路伐匈奴,又花費了好多銀兩。

劉徹早就警醒了這件事情,所以,之前就有禦史大夫張湯提出了“鐵鹽官營”的建議,也就是說鹽和鐵由官府直接壟斷,民間百姓不得自行煮鹽和冶鑄,更不許私自販賣鹽和鐵器。

如此一來,短時間內就為大漢積累了許多國庫收入,鹽鐵收入助賦緩解了朝廷的財政危機。而鹽鐵壟斷之後,由官府控製了兵器和鹽的製造和數量,也在一定程度上杜絕了“奸偽之業”。

桑弘羊代理大農令之後,更是在全國範圍內,大規模的推行鹽鐵官營,一再擴大鹽鐵官設置的地區。

此時,桑弘羊正在大殿內,意氣風發地稟奏:“陛下,如今全國一共設置了三十六處鹽官,分布在全國二十七個郡裏。至於鐵官,則設置了四十八處,分布在全國四十個郡裏。同時生產規模也在迅速發展,就拿河東鹽池來說,袤五十一裏,廣七裏,周百十六裏。”

“好!”劉徹顯然十分高興,雄厚的嗓音透露著難以掩飾的歡快與自豪,“發展這麽迅速,簡直是了不起。桑弘羊,朕要好好賞你!”

“微臣不敢。這原本就是微臣應該做的事情,陛下,隻要加以時日,這財政收入一定不是問題。臣一定盡力,多多充盈國庫,幫助將軍們上戰場,直到掃滅匈奴!”

“好!好!好!”劉徹簡直太興奮了,一雙眼睛更加炯炯有神了,他激動地握緊兩手,桑弘羊簡直就是說進了他的心坎上。

站在廊簷下傾聽的義妁臉色卻越來越凝重,她捏緊了手裏的奏章。

突然間,她的心砰砰亂跳,恐懼襲上心頭。她突然不能確定,這麽做究竟理不理智。在劉徹這麽高興的時侯,去潑他冷水,而且還是當著眾位大臣的麵,大約是不要命了。

義妁猶豫了一下,捏緊了手裏的奏折。

她這麽做會不會太大膽了?她不斷地問自己。

可是,如果要當天下人的女侍醫,那就不能隻討好劉徹?她想做的就是反其道而行。可到底行不行,恐怕還在於劉徹。

義妁隻是躊躕了一下,就咬咬牙,下定了決心。

“蘇公公,麻煩你幫我通報吧。陛下見不見我,就看陛下的了,畢竟,太醫私自請求上殿的也不多。”義妁呆萌地笑著。

蘇文馬上笑著回道:“會見的,陛下高興還來不及,肯定會見的。”

義妁看著蘇文屁顛屁顛跑進殿的身影,不禁自嘲地抿起嘴,她心裏想,要是蘇文知道她上殿是要說什麽,恐怕會嚇得打斷自己的腿吧。

“傳——女侍醫鄭詩蘊覲見——”

沒多久,春陀響亮的聲音傳來。

緊接著,就是蘇文出來,請義妁進去。

義妁長長吐了一口氣,穩定了下心神,這才握緊奏折,入得殿去。

“臣鄭詩蘊見過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義妁依禮參拜。

劉徹果真神情愉悅,立刻伸出雙手道:“快快請起,今天怎麽有空來大殿上?你有事對朕說麽?其實有什麽事情可以直接來找朕,不一定要到這裏來,這宣室可是談論國家大事的地方。”

義妁朗聲道:“正因為臣今天要說的是國家大事,所以臣才會鬥膽來到宣室,這兩件事情,也合適在這裏說。”

桑弘羊笑道:“一個小小的女侍醫,哪裏有什麽國家大事可說?”

“果真是春風得意之人,大農令未聽我說,怎知我說的不是國家大事?頭一件事情,我就要說說你的這個鹽鐵官營。”

義妁被這麽一激,倒不客氣地譏誚反駁。

桑弘羊微微愣住,拂袖道:“你一小小女子,懂得醫已是萬幸,懂什麽鹽鐵官營呢?”

義妁道:“那就且聽我來剖析給你聽,看是不是這麽回事。”

她轉身對劉徹施禮,稟道:“陛下,方才在殿外,聽得大農令言這鹽鐵官營是如何如何日漸擴大,又是如何為朝廷快速創造財富。這些好處,臣不會否認,這些成就,也是有目共睹。臣也認為,鹽鐵官營對於促進朝廷收入是有很大的好處。可是與此同時,還請陛下也留意這背後的一些缺撼。”

“比如說,官營鐵器隻注重產量,隻生產一些大農具,並不適合農民日常使用的主要耕具。比如說大鐵犁。農民所需的中小農具很少鑄造,這就給農民帶來了許多不便。另外,也因為在買賣上已經被官家所壟斷,所以官營鐵器還存在著成本高,質量低的特點,卻又不準挑選,強買強賣,這些事情直接造成了農民的困撓。”

“陛下,這件事情很重要,因為農耕直接決定糧食的收成,隻有鐵具和銀兩也沒有辦法填飽肚子,不是嗎?所以,臣以為在這方麵必須要加以改進。”

“當然了,並不是說臣反對鐵鹽官營,而是說,在看見它好處的同時,如果能對其弊端加以改善,是不是於朝廷,於百姓都有益呢?既然大農令也說了,如今的規模已經擴大了這麽多,那麽,是不是也可以定下幾個鐵官專門生產合適老百姓用的中小家具呢?”

好不容易說完了一個問題,義妁抬眸偷偷觀看著劉徹的臉色。

但見劉徹的臉色已經從之前的眉開眼笑,變得十分凝重,凝成了古銅色。義妁心裏不免打起鼓來。所謂君心難測。她是想標新立異,卻不想死啊。

劉徹每沉默多一刻,義妁心裏就多一分煎熬。

“好你個鄭詩蘊,朕方才大大表揚大農令,轉眼你就來說三道四。你一個小小女侍醫,是不是管得太寬了?”

義妁咬了咬唇,跪了下去:“陛下息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