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公子,原來還喜歡此等風月之地?”

白蓮衣杏眼流轉,語帶三分酸意,裙袂一飄,徑自走了開去。

“白姑娘!”

吳逸自然是知道她誤會了什麽,也隻好快步追上前去,試圖與她解釋。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

白蓮衣步履不停,清麗絕俗的容顏上掛著一絲女兒家的賭氣神態,一邊走,一邊聽著吳逸在身後的解釋,她朱唇輕撇,幽幽譏誚道:“青樓是什麽地方,修行之人最當遠離之所,公子年輕力壯,進去了還能有別的事嗎?”

吳逸也覺得頭大,當初進去是因為聖尊師傅說裏頭有妖氣,自己才進去查看,這才揪出了淨色和尚通過木魚散播妖氣害人的事情,總不能在這把聖尊師傅供出來吧。

他一邊跟著白蓮衣後麵,一邊想著說辭,白蓮衣步履輕快,在熱鬧人行間穿梭自如,全無滯礙,吳逸有雲體風身,跟上去倒也並不費力,隻是瞧她越走越快,他猶豫了一瞬,便一把牽住白蓮衣飄起的雪袖邊緣:“白姑娘,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樣。”

在這陣練帛被輕扯的感覺傳至之時,白蓮衣被這一牽,也鬼使神差地,本來行得既急且快的步伐也停了下來,隻是仍然沒有回過頭。

見她似乎肯停下來聽自己解釋,吳逸忙道:“進青樓是因為這裏發生了妖書案,有人借經書散布妖書害人,我是看這青樓有妖氣藏匿,順著跟進去,才抓到妖怪的,不然我好端端一個人,進去做什麽?”

雖然聖尊師傅不能說,但抓了淨色和尚這點卻是千真萬確,全城布告,吳逸說出來也有底氣。

結果白蓮衣一下轉過身來,剛才臉上的薄怒含嗔之色盡都被春風掃盡,兩條彎月娥眉下,是一雙含笑淺淺的瞳眸,千般風情盡在其中。

她明明表情上已無怒色,卻還是道:“當真?”

“當真,全城都有布告,我在你眼裏就這麽不堪嗎?”吳逸也無奈攤起手苦笑道。

白蓮衣望著吳逸這副局促樣子,俏然一笑:“好了,我知道你不是那樣的人,你連救我時都要躲到外頭,想來也不會去留連那些風月場所。”

語罷,她就像從未生過氣一樣,陪同吳逸繼續在街市上閑逛。

一列披紅掛彩的花車隊伍,行在大道中央,恰好經過十字路口,阻住了吳逸兩人的去路。

這列隊伍裏,每架花車上都插著一麵桃紅色的“雲”字旗,花車上頭都載著好幾口箱子,眾人簇擁之下,排成長龍,聲勢頗為不小。

“這是個啥?”吳逸歪著頭,他看這陣仗說是兵馬又不像,說是結親隊伍,氣氛又差了一些。

白蓮衣道:“這是戲班子的陣仗,公子沒見過人唱戲嗎?”

吳逸搖頭道:“戲班子?這還真沒見過。”

“恩公!”

正當吳逸等著花車隊伍路過時,那花車隊伍中,一個人影冒出頭來,而後出了隊伍,快步走向吳逸這邊。

吳逸看這人似乎有些麵熟,卻一時間沒想起來自己有認識這號人物,他撓著頭笑道:“不好意思,你是……”

那人一副書生打扮,拿著一本書,有些靦腆地道:“在下姓楊,單名一個訥字,前些日子在書坊是恩公替我解了圍。”

吳逸似乎有了些印象,想起了確實有那麽一個秀才,買書被人為難了,自己就順手幫他解了圍,才點頭道:“是你啊,你是這戲班子的?”

楊訥道:“在下科舉無望,就幫班子寫些雜劇戲文為生,也算能維持生計。現在將軍府開宴,召班子進府唱戲,我正要陪同前往。”

寫雜劇的?

吳逸一邊聽著,一邊無意間將目光放到了他手裏的書上:“難道是把那什麽奎星下界降妖的故事,寫成戲文了?”

楊訥見他看著這本書,便幹脆大方拿起來展示在吳逸眼前,卻道:“奎星下界的故事早編排成了戲文,而這本卻不是,說來恩公莫笑,這是我受了啟發剛開始寫的新作,喚作《大乘天取經平話》……”

話還沒說完,有些走遠了的戲班隊伍中傳出催促聲,楊訥這才覺察到已經掉隊,便急忙拱手作別了吳逸,提袍邁步,往隊伍中追趕而去。

“大乘天……”

吳逸在剛剛楊訥拿書擺在眼前時,已經看清了書名,上麵楷字工整寫著“大乘天取經平話”這幾個字。

“取經”這倆字看到的時候,吳逸心裏有種莫名的感覺,但他又覺得也許沒那麽巧,於是就把注意力放在了“大乘天”三個字上,喃喃自語道:“大乘天……是誰?”

他身邊一直跟著的白蓮衣瞧他這副若有所思的樣子,也不禁莞爾,便道:“公子修行人,原來不知道大乘天?”

吳逸望向白蓮衣:“你知道?”

白蓮衣微微一笑:“我雖然練的是道門,但也知曉一些佛門人物,這大乘天,便是一千多年前,自南贍部洲出發,不辭辛勞前往西牛賀洲求法的玄奘大師。”

“你說什麽???”吳逸那拉高了幾個度的驚叫聲響徹人群之間,引得行人側目。

玄奘?大乘天?

大乘天就是玄奘?

吳逸為了再一次確認自己是不是聽錯了,咽了陣口水,便再問道:“你說,大乘天就是那個西行取經的玄奘?三藏法師唐玄奘?”

白蓮衣不明白吳逸為什麽如此反應,笑道:“當然,中土佛門千百年來隻此一個大乘天,他求法歸來後,光大大乘禪寺,中土佛門也由此而大興,隻是吳公子,這玄奘大師俗姓是陳,卻不姓唐。”

吳逸聽完腦子就像被當頭敲了一下,愣了住了。他本已覺得自己早做好了準備,以後就算此世的世界與前世相比有什麽巧合,他也能接受。

但這一下出來個大乘天玄奘大師,還是令他瞬間就出戲了。

為什麽連唐朝曆史都沒有的世界還會有玄奘啊???

而且,說起來,那個姓楊的書生,吳逸這時剛好想起,當時他在書坊被人為難時,好像叫的是“楊景賢”這個名字。

楊訥,楊景賢……

楊景賢,元代西遊記雜劇的作者?

吳逸很希望這個是純屬巧合,如果不是,那剛剛這個書生寫的新書豈不就是……

吳逸隨即又想到那書上的“取經”二字,心中頓時燃起一股好奇之心,又接著向白蓮衣問道:“這大乘天取經的故事,你知道多少?”

白蓮衣指頭摸著玉腮,凝眉思索了一瞬後,才道:“嗯……我又不是佛門中人,知道的也不多,而且玄奘大師取經之事已經年代遙遠,民間傳聞也有各種說法不一,你若想知道真解,恐怕也隻能北上中嶽,拜會大乘禪寺了。”

吳逸望向已經走遠,將路空了出來的戲班花車隊伍,他目力遠觀之下,書生楊訥已經跟在隊伍之中漸行漸遠。

看來要問剩下的,隻能等以後有機會再問了。

看吳逸遠望向花車隊伍的眼神,白蓮衣手肘輕輕碰了一下他的衣衫:“怎麽了,突然對大乘天如此感興趣?”

吳逸為了掩飾,也隻好將目光移回,說道:“沒什麽,隻是小時候聽說書講過些玄奘取經的故事而已,隻是卻不知他就是大乘天。”

“又是故事……”

白蓮衣一張玉容瞬然閃到吳逸跟前,指頭勾著鬢角青絲,杏眼直視道:“以後我讓你給我講,可以嗎?”

“你隻要別像李姑娘那樣生我氣就行了。”吳逸欣然應道。

白蓮衣喜上心頭,才要說什麽,但她卻在那一瞬,瞳中驟然一怔,愣愣地望著吳逸。

更準確的說,是望向麵前吳逸頭頂後方的天空。

吳逸對上她的目光,也覺察到了對方眼神變化,他回頭一望,卻見遙遙遠方天上,一個白裘披肩大袍,手持拂塵,長眉垂過麵的白發道人,正站在一團雲氣之上,雲氣流繞於身。

“師傅!”白蓮衣驚聲叫道。

“師傅?”吳逸驚得又看了白蓮衣一眼。

這是她師傅?

長眉道人口中輕動,而位於下方的吳逸與白蓮衣卻是不約而同,都聽到了一陣蒼老而不失威沉的聲音:“此地人多嘴雜,我在城東門外等你們,速來。”

隨後就見他化成一團清風雲氣,飛向了東邊。

“師傅!”

吳逸剛想吐槽這老道人說話沒頭沒尾,就發現白蓮衣麵帶急切,竟然也撚著訣使禦風術身裹清風追了出去。

沒轍,跟吧。

他不會飛,自然就隻好運起雲體風身,起腳急縱,在人群中頓時沒了影,穿過重重街市,又一次在守城兵士眼皮底下,縱出了東城門。

城東二十裏外,吳逸最先到達,停下了腳步,果然看到了那個長眉道人,雲頭落下,站在一棵枯樹底下,持拂塵而立。

由於他刻意放慢了速度,沒一會兒白蓮衣也在吳逸後腳到達了目的地。

白蓮衣腳尖才落地,就趕忙屈膝下拜,拱手道:“弟子蓮衣,拜見師傅!”

“起來吧。”

長眉道人抬手示意她起身,白眉之下一雙飽含歲月的眼睛,平和地望著她:“為師出關時算得你有大難臨頭,特來相救,不過如今看來,也不用為師出手了。”

他話到後半,已經將眼神放到了吳逸身上。

吳逸微微低頭,抱拳道:“不敢,白姑娘是我好友,但有難處,我絕不會袖手旁觀。”

這一句話的功夫,吳逸已經用鳳目觀測了一下眼前之人,然後他很快就確定。

這老道士和那個姓宋的姑娘差不多,因為鳳目裏所見,他的頭頂有一團形似雲團的靈光籠罩,周身也像宋棠音那樣,有一圈似有若無的光環輪廓,卻又和宋棠音不同,極淡的銀白之色。

是聚元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