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渤拉尼那句話其實沒什麽惡意。

他就是第一眼看上去覺得,這妖怪手上的釘鈀,活像個用上好鐵材鍛造而成,精心裝飾的農具,威氣全無,實在不像是兵刃的樣子,因此覺得滑稽,脫口而出。

禦車將軍黑甲裏頓時就似炸了鍋一般,本來他隻是追上來看看又是哪個妖怪身法如此之快,結果一來就聽見這貨如此瞧不起他手中釘鈀,當下就語氣如千載寒冰,冷然道:“你有種再說一句試試?”

蘇渤拉尼無奈剛想拱手客套幾句,權當應付賠罪,霎時間黑雲漫卷,禦車將軍的釘鈀卻已挾著飛雲遊霧,朝天打來。

九尺釘鈀與方天戟相擊之下,生出一股絕大衝擊,漫向四周,撼得風塵湧起,氣浪滾滾,卷得方圓數裏,一片迷蒙。

就連吳逸也被這股突然而至的衝擊給波及,整個人身形都被吹得倒飛出去,這股兵刃相擊引起的風勢疾烈,令吳逸懷中抱著的白蓮衣險些脫手,幸有手中毫毛變作的金箍棒護持,才不至於飛出太遠。

堪堪在空中止住了身形,吳逸已經離剛剛兩妖交擊之處有兩裏之遠,勁力相衝之下形成一點輝光遙相輝映。

這一擊之下所激起的氣浪,便已不輸於聚元境高手。

他第一時間查看懷中白蓮衣恢複情況,發現白蓮衣已經暈了過去也許是受剛剛那陣風突然襲至的緣故。

“白姑娘!”

吳逸心急之下,鳳目金瞳瞬開,觀測她體內內丹的情況,隻見白蓮衣體內那第六轉內丹,周圍縈繞的氤氳丹氣,雖然受陷仙門的影響仍是比較虛弱,內丹的運轉也比平時更加緩慢,但仍然在平穩運轉,在渾身進行著極緩慢的玄氣流動,雖然很微弱,但確實還有生命跡象。

看來隻是被這風激得暈了過去,內丹並沒有受到什麽太大的損傷,隻要能找個地方給她恢複應當能行。

但是麻煩的是,吳逸現在也不知道,自己手上這根金箍棒的效力還能撐多久,就算他會能幫白蓮衣導引玄氣的商陽指,但要是等毫毛效力一過,自己估計就得睡個幾天,到時候就不知道誰救誰了。

現在前方那兩個家夥正在交手,對吳逸來說正是逃走的好機會。

他倆身上還有隱氣珠,隻要躲的距離遠些,就算那個真是大鵬,要找到應該也沒那麽容易。

念頭即起,吳逸運起雲體風身,當即就要轉身,往後飛縱逃離現場。

“事情還沒了結就想走?”

明明吳逸已經提速,但蘇渤拉尼的聲音卻還是悠悠而至,一道身影迅速就閃到了吳逸身後即將逃走之處。

這速度,確確實實淩駕於當前的吳逸之上。

吳逸突然被堵住了去路,正覺棘手,側旁又有一股巨力裹挾滔天黑雲襲來。

是禦車將軍的釘鈀!

“跑的還挺快!”

禦車將軍飛身掣起釘鈀,衝身朝著蘇渤拉尼擊來,威勢同樣巨大。

“嘖!”蘇渤拉尼這回單手方天戟直接架住對方劈頭蓋臉築來的釘鈀,而這一架,釘鈀的滔天之勢卻並沒像上次那樣引起巨大氣浪,而是盡數消解,持戟擋下的蘇渤拉尼本人更是身子動都沒動。

“閣下也是衝著這位小兄弟的寶物來的?”

禦車將軍黑甲之中,臉上頓時一抖,顯出一張肥頭大耳,獠牙外翻的黑色豬頭來,惡狠狠道:“我管你什麽寶物不寶物的,老子看個熱鬧,你撞了老豬還不算,還罵我的釘鈀是菜園子的家夥,你就是天王老子來了,也沒得幹休!”

見這禦車將軍現出凶神惡煞的豬頭形象,單手持戟架住釘鈀的蘇渤拉尼,語氣也不見變化道:“既然如此,那我賠個不是,閣下能收手了嗎?”

蘇渤拉尼從接下剛剛這一擊開始就知道,對方不是一般的野怪山精,雖說實力上還不足以讓他忌憚,但就眼下看來,自己若要打敗他,以當下人身對敵他的妖身,少說也要二三十個回合,如果變回妖身應戰,也要八九個回合。

要是現出本相,那自然倒是可以一舉成擒,瞬間連著那個小子和這頭豬妖一塊收拾了,可是動靜又太大,自己眼下還不打算用本相。

平時的話,幾十回合當然就無所謂了,可如今蘇渤拉尼的目的,是吳逸手上那杆金光赫赫的鐵棒,他可不想在這點時間上和那隻黑豬瞎耗。

禦車將軍這邊呢,隻覺得這金麵人語氣可憎,無禮敷衍之極,比截教那幫家夥更加令人生厭,他此來半也無心搶奪吳逸手中異寶,於是便嘿嘿冷笑道:“賠個不是也行,在這兒給你豬將軍躬身行個禮,禮數周到了,你愛怎麽動這小子我不管。”

他倒也不是存心給吳逸解圍,隻是看這戴著金麵金甲的妖怪,態度倨傲目中無人,實在是心生厭惡,更勝於之前擾了他計劃的吳逸。

這杆釘鈀是當年飛升大羅天之時玉皇封職欽賜的禮器,又是道祖親煉,貴重無比,你居然說是菜園子的耙子?

這兩人針鋒相對,似乎立刻就要動起手來,吳逸也不知道那突然殺來的禦車將軍究竟是什麽目的,但無論如何,都不能束手待斃了。

他悄摸著轉身又要試圖縱起雲體風身再跑,但無獨有偶,又是一聲厲喝,打斷了吳逸的剛縱出數丈的身形。

一道如小山般的碩大之軀轟然降下,矗立於吳逸即將逃跑的前路空中,釘鈀也隨之長大了數十倍,架在雲端,截住了吳逸去路。

“想跑?沒那麽容易!”

吳逸望著這長大了幾十丈的禦車將軍巨身,變得全無征兆,雖然沒有前麵那一個大鵬那麽快,但這個禦車將軍的速度看來同樣在自己雲體風身之上。

該死!

看見這豬妖頃刻間身化數十丈巨身,擋住吳逸去路,這蘇渤拉尼麵具之下也恍然道:“哦謔,是個有三十六般變化的!”

禦車將軍一下收了巨身,變回原樣,哼道:“你倒也不是一點沒見識都沒有。”

三十六變都出來了,這也太老豬了吧。

吳逸現在兩側都有人攔路,懷中又有個昏迷的白蓮衣,憑雲體風身要逃走是沒了指望,難道隻能如安靜司吏所說,靠手中毫毛變的金箍棒,就能脫身?

雖說這一根變出來的金箍棒幫他輕而易舉破了陷仙門,並將周圍百裏地形都一並改變了,威力不可謂不大。

但此時他麵對的,一個是來自獅駝嶺,印象中能揮翅九萬裏的大鵬,一個是手握九尺釘鈀,神通與前世所知的豬八戒無二,師傅口中的大羅天仙下界摩利支天座下禦車將軍,兩個都不是當下的自己能夠對付的。

這兩個,明知道自己手上有一杆能揮灑之間夷平百裏的神兵,依然敢來,並且那個大鵬還明確就是衝著自己手上的異寶來的,如此,吳逸即使金箍棒在手,也不敢說真就能同時抵擋他們兩個。

更別提他現在懷裏還抱著一個昏迷不醒的白蓮衣,隻有單手能用,真動手起來反而更加不利。

他特別擔心對方會突然襲擊自己懷中的白蓮衣。

吳逸想起安靜司吏說,讓他善用這根毫毛,時間不多。

他眼下體內龍虎二氣還猶自活躍,沒有被抽幹的跡象,安靜司吏既然說讓他善用,那就說明,抓緊時間的話應該還能再用。

這根毫毛,最初是自己想要破陷仙門時,應心而生,變出的如意金箍棒,這才破了陷仙門大陣,脫離死地。

而現在,如果說自己要想帶著白蓮衣一起逃走,逃得讓這兩個人追不上呢?

它能變出讓自己脫險的東西嗎?

吳逸懷著如此念頭,凝視著自己手中舉起在胸前的如意金箍棒。

如他所想,金箍棒烏金棍身再次綻出金光。

“嗯?”

那根毫毛變作的如意金箍棒似乎自生靈性,雖然在吳逸手中握持,但卻全然不由他本人所意願地動了起來,扯著吳逸的手臂,棍身蘊光,向著蘇渤拉尼與禦車將軍所在之處,橫揮過去。

鐵棒其勢至剛至猛,揮掃之下,棒影渾成一片摧枯拉朽的金光,連天掃來,本來還劍拔弩張,氣氛緊張的蘇渤拉尼與禦車將軍,陡然見到這棍勢,也是不再顧他,第一時間選擇了躲避。

禦車將軍將釘鈀架在胸前護持,同時身形急撤,釘鈀與金光一擦之下,更是激出星點火光,順勢又將禦車將軍推得更遠。

“這棍勢怎麽這麽重!”禦車將軍僅僅從這一觸之下,就覺得這一下其實比剛剛波及百裏的攻勢更加沉重,心底暗暗吃了一驚。

而蘇渤拉尼同樣沒有選擇直攖其鋒,而是麵具之下輕嘖一聲,飛身輕盈躲過了掃來的金光,而與禦車將軍後撤不同,他卻選擇了躲過攻擊的同時,順勢往前直衝出掌,拿向揮棍的吳逸!

吳逸這一棒揮得完全不是他本意所出,自己都還沒反應過來,手臂就自己跟著金箍棒動了,並且在一棒揮過去後招路已盡時,他整個人連同懷裏的白蓮衣都一起被金箍棒的揮掃帶著調轉了方向,直向外飛縱而去!

“想跑?”蘇渤拉尼瞧著吳逸被這棒子帶走,隻當他是又故伎重施,冷笑一聲,就要縱身去追。

飛行之中的金箍棒,此刻又生出了變化,有堅硬勝鐵的實質,一刹那間變成了虛無縹緲的雲團,裹住了吳逸兩人的身子。

“嗯?”

飛行之間的吳逸察覺到自己手中一空,一陣雲團繞身,不明所以時,他驟然間覺得,四周的景致,開始以一種他從來沒有見過的速度,瘋狂刷新著!

好快!

這簡直快得離譜!

吳逸摟著昏迷的白蓮衣身在雲中,就像是被什麽東西托著以神速前進,他已分不清四周的是山地還是江河,即使以雲體風身的狀態也絲毫看不清,這團雲的速度究竟有多快。

但他剛想感歎這團雲氣神速前所未見時,一股沒由來的虛弱感,瞬間就襲遍了四肢百骸,他驚然察覺到,玄氣正在衰竭!

這根毫毛快失效了?

可這個念頭並沒有維持太久,吳逸的意識就被一股全然無從抗禦的疲累感侵襲,陷入了冥冥沉睡之中。

而在他眼神將散未散之際,他隱隱約約仿佛見到,天似乎一下子就黑了。

也以模糊的聽覺聽到了,一聲朦朦朧朧,似有若無的吟誦。

“區區一介散人,貧道自號與世同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