蚩尤,是八方聞名的上古凶神。
與軒轅一戰落敗身死,成就南贍部洲中土大業源初之基。
但那蚩尤身雖死,卻一念未消,深藏於三界之隙,幽幽之間。
時移世易,朝代更迭,到了一千三百年前,中土解州之地,忽有一日間鹽產荒廢,百姓勞作曬出的鹽被不知是什麽東西汙染,盡成焦黑。
先是一城之鹽盡化黑砂,而後是城中采集統一淬煉的鐵石,無論生鐵熟鐵,也都被染成了焦黑之色,一觸即成齏粉,再不能用。
鹽鐵是一朝重業,朝廷自然重視,當即於事發三日後,派遣大臣親赴調查,但當欽差大臣到解州時,所看見的,卻是一番他生來所未見的景色。
根據之後這位大臣晚年所著的回憶錄《崇寧匱中遺事》所載:“千裏沃野,盡成焦土,遍目無完骨,眼過盡枯槁,接天烏雲,電掣紅綃,蛟影肆虐,地無完土,解州之地鄰同數府州,盡為一屠而殆滅矣……”
一條黑色的蛟龍,在天與地之間肆意飛縱,龍鰭一掠,則地裂成穀,其聲嘯叫,則土飛揚塵,雲上時隱時現的血紅色閃電,更是仿佛呼應它的嘯叫,從雲層的縫隙間,奔流而出,劈落而下。
蛟龍作亂,將解州一帶屠了個十之八九,無論人畜房屋,能存活者,不過寥寥。這條蛟龍威勢之盛,一時縱有附近兵勇,道士相繼奔赴除害,也盡逃不過它一尾之掠。
當時朝廷急切之下,隻得一封緊急聖旨,發往當時道門大宗天師宗本山,請求當時一代大天師,邁入登玄的張繼先真人出山除蛟。
張繼先是當世道門一大宗師,修為首屈一指,但即使以他自身之能,再帶上天師宗本山數百名修為最精深的門人,麵對這條從解州地底湧出的黑色蛟龍,也是難以應付,甚至連近身都難以做到。
這條蛟龍自地而起,魔氣異常凶戾,即使是張繼先多年除魔有道,也未曾見過如此強大的魔祟,天師宗門人盡展道術,飛劍,法器,陣圖一應俱出,可不是被蛟龍周身魔氣所染失去效用,就是被那強橫無比的蛟軀掃掠而過,散盡威力。
很快,天師宗精銳損傷過半,黑色蛟龍肆虐之勢有增無減,再不阻止,它就要禍及更多州府,張繼先天師想出了最後的辦法。
拘神。
拘神法在道門中並不算門檻多麽高的術法,世間自有此術起,大多數修士,都隻能驅使鬼兵鬼將,土地城隍為己驅用,但練到高處,自能上達天聽,召喚九天之上的天兵神將,相助無邊法力,降妖伏魔,更甚者,還能讓神將本尊現身,到時無論何等妖魔,自當一應而除。
下限低,上限卻也極高,就是此理。
這也是凡間修士遇見了完全無法抗禦的威脅時,身懷的最後倚仗。
在天師宗門人拚死拖延,張繼先奮盡畢生修為,祭出了生平最強的拘神法。
這一喚,直到九天應元府前,驚動九天應元雷聲普化天尊,號令雷部眾神,響應下界拘喚。
而應此法拘喚下界的,正是雷部三十六將之一,伏魔大帝關聖帝君,關雲長。
關聖帝君率領駕下擎刀之士三千,布下一架天羅地網,將解州內外,方圓千裏籠罩。
赤兔縱光,青龍偃月,驅散了千裏妖雲,伏魔大帝神光一照,大地山河盡掃陰霾,黑色蛟龍被天羅地網困鎖,也沒了妖雲籠罩,真容更加清晰。
那是一條長著牛角的蛟龍。
斬蛟一戰,堪稱震古爍今,關聖帝君一馬當先,青龍偃月輝映千裏,與那蚩尤化身的蛟龍一場大戰,直在天羅地網內,殺得亂雲齊飛,地石崩裂,那黑龍蛟龍,與關聖法身,鬥在一起,絞殺不斷,雲光四溢,三千擎刀之將圍成大陣以壯聲威。
張繼先是當世高人,已近地仙,可在他眼中,竟也渾然難以看清兩團絕大之力的神魔交鋒,隻能看到一金一黑兩團在天地之間撕扯衝撞,仿佛將整片天地,一分為二,刀光掠影在其間隱而時現,穿縱難尋。
這已是非人之能,遠非此等修士所能窺見。
等到雲消霧散,關聖帝君已是傲立雲頭,天地澄清,而黑色蛟龍已被斬成數段,勝負已分。
關聖帝君無雙神勇奮發,三千刀將舍死忘生之下,終於將蚩尤所化黑色蛟龍鎮殺於解州荒原。
之後,天師宗張繼先等眾拜別關聖帝君時,才知道這黑色蛟龍是蚩尤複生,化蛟作亂。
而如今,當年隨同伏魔大帝降妖的三千刀將之中,其中一柄長刀,竟然就在這不老婆婆百兵大會之上,於斯重現。
“當年蚩尤一戰,關老爺神勇無比,但也不是毫無損失,那蚩尤凶頑之極,臨死前反撲更大,企圖衝破天羅地網,三千刀將阻攔,最終也損了幾百把刀,之後關聖帝君回天庭複命交差,卻留下了我這等斷刀遺落人間,唉……說來也是慚愧……”
醉紅袍變了這副赤麵長髯,表情也是嚴肅了許多,提到往事時,也隻是輕撫長須以表懷念。
文明天王長槍在手,聽了醉紅袍這一番自我介紹後,當即凝眉斂容,持槍拱手端正向醉紅袍正色道:“原來是關聖麾下之刀靈,失敬,難怪兵戈之氣如此之重,卻還有能拿動春秋筆的器量,素感關聖忠義,本天王在此見禮了。”
聽聞醉紅袍的自我介紹,全場一片嘩然,同時裏頭的吳逸,也聽得體內的聖尊師傅給他大致講了一下當年關雲長戰蚩尤的事情。
“原來關二爺也和蚩尤打過,沒想到,和關公戰秦瓊似的。”吳逸這倒是真長了一番見識,他原以為這倆一個上古,一個漢末,原是不會碰到一起的才對。
這倆打一架,對吳逸來說,乍一聽確實很像關公戰秦瓊。
“這有什麽?三十六雷將裏,好幾個都揍過蚩尤呢,就說那鄧辛張陶的鄧天君,在下界時就是隨軒轅征蚩尤的。”聖尊師傅這會兒說話時,卻又變了個樣子,絳衣金甲,青巾赤麵,雖仍是女相,手中也變出一柄青龍偃月刀來,邊說話邊輪轉不停。
虧得吳逸這會沒看到自己師傅這套裝扮,不然縱有麵具,也忍不住笑出聲,他想起在陽城開了鐵匠鋪賣給自己的那位鐵匠,若按這醉紅袍的說法,應該也是這關二爺流落大地的長刀之一了?
難怪聖尊師傅當初說他是什麽刀成精來著……
醉紅袍長刀在手,望著那以筆作槍的文明天王道:“這槍倒是鋒銳的很,不過依我看,這還不是你這杆春秋筆真正的用法吧?”
“自然,接下來當心了!”
文明天王颯然一笑,又將長槍往空一拋,隻見那杆銀槍紫光再發,飛至上空,又變回了原先的一杆筆形狀,向醉紅袍頭頂上自然而落。
那一杆筆落下的速度不慢不快,醉紅袍本來隻視如平常,正待要看文明天王如何施展神通,但轉瞬之間,他那一張紅臉立時如臨大敵,當即渾身神意奮發,驅使五體,做出了當下最速的反應。
躲開!
醉紅袍那一點真靈從心底最深處湧出來的威脅感告訴了他,這一下必須躲開!他身形魁偉,但行動卻疾如脫兔,當即咬牙撤步,足點地麵,讓身子向後避開了落下了那一杆春秋筆。
筆杆很細,比常人一根手指也差不了多少,但當它落在瑤台地麵上時,卻發出了一聲極重極沉的轟然之聲。
瑤台震響,聲聞八方,震得那周遭祥雲瑞氣盡都顫動,一股細細氣浪,遠擴到玉階之上諸人座列,吹得個個衣袍微**,神色為之一變。
宋棠音停下了酒,她舔舐著唇邊一點酒漬,眼中終於開始瞄向瑤台方向,那文明天王一筆擲下之處。
這杆筆輕輕一擲,卻令四眾盡皆張目,個個噤聲,視線不敢有絲毫偏移。
剛剛發生了什麽?
連退數步的醉紅袍,望了一眼已經墜落地麵的春秋筆,他額間已生冷汗。
好險好險……這杆筆竟有如斯之重!稍有差池,他甚至覺得自己會被這杆筆給當眾壓垮。
文明天王凝指成爪,虛空一握,便將地上春秋筆再收回手,他微微一笑,朝著醉紅袍道:“如何?這便是春秋筆的妙用,任是哪路修士野僧,妖魔邪祟,一遇著我這杆筆,都如被泰山壓頂,不能翻身,英雄雖豪氣過人,想來也沒有擔山的力量。”
毫筆雖小,卻可有如山重,一座山若真的排頭壓來,那即使是九牛二虎之力,遇上了也不過是蚍蜉撼樹,絕無半點抗力,場上絕大多數人都為之色變,氣息也都各自屏住,或凝重,或驚恐,不一而足。
春秋筆的恐怖之處,在這一擲之間,已不言自明。
畢竟,一座山壓將下來,誰能有擔山的力量?
吳逸也被這杆筆的落地之勢嚇了一跳,又聽文明天王這番話,也對這春秋筆立時改觀。
孔夫子當年就拿這玩意寫書的嗎??
“現在知道怕了?這春秋筆,若是催動到最高處,一杆筆就相當於一整座泰山壓下來,這可不是你們常人寫文最喜好的文辭修飾,是實實在在的如泰山之重,場上的人,大概是沒有能擔泰山的本事的。”
聖尊師傅的科普在此時貼心的傳入吳逸耳裏,吳逸自然是聽得心下惴惴,麵具之中,口水輕咽。
他偷偷轉頭瞥向身後的李貞英,看見那原是一臉天真的少女,此時終於眉頭也帶上了幾分薄薄的愁緒。
她一個神仙也覺得這春秋筆難對付?那大概就是真的難對付了。
話說回來,這春秋筆如此了得,都被不老婆婆得了,需要文明天王拿周穆王八駿才能贖回,那這不老婆婆又該有多厲害?她能擔山?
而且……
“師傅,問你個問題?”
“說。”
“那個……您有擔得起泰山的本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