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麽叫也,你當八卦爐是什麽誰都能進去又出來的地方嗎?”

聖尊師傅對吳逸這一問頓時失笑。

吳逸道:“不,我就是想問問,你是不是也這八卦爐裏待上過七七四十九天?”

聖尊師傅道:“小孩子話,八卦爐裏的火你以為是柴火?那是六丁神火,非同小可,你就是大羅天仙,在裏頭也是頃刻之間就要形神俱滅,比斬妖台上最狠烈的重刑,也要強上不知多少,我告訴你,就是那追殺你的截教老頭子通天教主,也決不敢說能在八卦爐裏待上四十九天。”

吳逸點點頭卻又道:“我知道通天教主大概沒這能耐,師傅您也不行?”

聖尊師傅道:“小時候不行。”

吳逸又道:“那要是躲在巽位呢?”

聖尊師傅又笑了:“你這小子,連文始真人是誰都不知道,卻知道八卦爐巽位有風無火?那地方雖無火,待久了卻也容易落下病來,怎麽,你知道有誰在裏頭煉過?”

麵具裏的吳逸訕訕笑著,默念道:“巧得很,知道那麽一個。”

“得,我猜猜,又是那姓孫的是吧?”

“對。”

“哼,你小子,他真有如此英雄,值得你這般記得?”

“當然,在我家鄉,他是家喻戶曉的大英雄。”吳逸理所當然的回答。

“說得倒是響亮,算了,言歸正傳,你要不要這把神弩,我瞧你的個性,用弩正好。”

聖尊師傅在裏頭也不再和他扯這個話題,身上又變了樣子,變作一個白衣執扇的翩翩公子裝扮,高臥履真宮,悠哉地向吳逸問道。

“神弩?這玩意好用嗎?”吳逸對這所謂的文始真人神弩倒是還沒有多大興趣,他知道這弩來頭大,但他更知道,來頭越大的東西,他越難用。

九天應元府禦筆朱批的一張雷符,自己目前不能真正發揮這符的效用,隻能狐假虎威,借一絲雷氣纏在刀上傷人,更何況神弩八卦爐裏煉出來的神器。

自己能用嗎?

聖尊搖扇道:“這弩雖說是道祖爐中所煉,但要真正發揮威力,還要以神符為箭,兩相匹配射出去,才算得當。單單使弩的話,你就是拿石子,凡箭也夠用了。你若要的話,我倒是可以等大會後給你偷過來,怎麽樣?”

“免了!千萬不要,您老人家高抬貴手,放了我吧。”吳逸一聽說自己這個師傅說要偷來,當即就義正辭嚴,斬釘截鐵地表示了拒絕,他是真的不敢再攤上事了。

此時瑤台上,神弩展示一出,輝光四射,華彩隱隱,也引得賓客之中讚歎不已。

隨著這第二件寶物展出,虛空之中,又現出一列宮娥,衣帶霓虹,捧著各色瓜果佳品,踏雲而來。

座上再次換了一撥佳肴美酒,宮娥一輪走罷,又頓化清風,消失無影。

在眾人享用之際,青衣盤絲又接著道:“這把神弩威力非常,若要在這瑤台之上顯示威力,盤絲有言在先,請各位先自行施好護身法,箭矢無眼。”

這話一出,玉階賓客裏最先嚷起來的,是剛剛回到看台的刀精醉紅袍。他酒杯一放,高聲喊道:“哈哈,小姑娘!這把小弩看上去固然精巧,但還未開一箭,就說要台上的我們預先護身?你也太小瞧我們了。”

他這聲量高昂,如大鼓轟然,氣勢磅礴,盤絲卻是絲毫不為所動,仍是平心靜氣地回道:“這神弩威力非同尋常,哪怕是最普通的鐵箭射出去,恐怕也會波及眾人,盤絲此言,並無虛假。”

“這位姑娘,既送了請帖讓我們來這大剝山赴會,想必都是不老婆婆賞識之人,自有本事,那孔聖人的春秋筆都見識過了,不必擔心”

說話的,是三十六賓客當中,坐居於文明天王身側的一位年輕人。

他麵相儒雅和善,方巾白衫,從袍到靴一塵不染,眼眉細如柳葉,內蘊精光。

青衣盤絲目視了那年輕人一眼,轉身向車輦的方向道:“啟稟婆婆,可否空放?”

她的聲音同樣也清亮如泉淌,流遍玉階周遭,每個人的耳中。

空放?

在座諸人都聽得清清楚楚,也都明白是什麽意思。

“嗬嗬,這小姑娘,未免太小瞧人了些。”醉紅袍是長刀真靈成精,也是自有心得的刀匠,對百般兵器都熟稔於心,弩同樣也不例外。

這神弩他雖不知道威力如何,但空放這種話,也太小瞧人了些。

凡能到百兵大會的,哪個不是乘奔禦風,運使風火無礙的,縱有威力驚人的神兵靈寶,也不至於如此輕慢。

好吧,且看看你這什麽弩能搞出什麽名堂!

珠簾內,不老婆婆的聲音也傳了出來:“無妨,這神弩若要不傷人,便隻能空放了。”

這麽離譜的要求這不老婆婆竟然也答應了?

吳逸自己倒是無所謂,他從麵具裏偷偷窺探周圍其他人的反應,發現不少人的臉色都有了變化。

那些個道士啊,和尚倒還好,像是之前吳逸有過一麵之緣的淩虛子和袁青霄這兩個,都看不出有什麽異常。

倒是某幾個奇形怪狀的,不知是精怪還是妖的家夥,本來就不像人臉了,看上去更加陰風陣陣,不知是在謀劃什麽。

還有,那個宋棠音,她好像從開始到現在,手裏的酒葫蘆就沒放下過,表情嘛,倒是也沒有注意到自己這邊的征兆,看上去唇紅膚白,就是喝酒的姿勢,不大雅觀。

她那一葫蘆到底有多少酒啊?

最後再看看他身後附近的李貞英,她倒是似乎兩眼一直飄忽不定,也不知在望哪邊,對這瑤台上展出的神弩,竟也沒有顯示出半點注目的樣子。

好歹是太上老君八卦爐裏煉出來的東西,神仙也沒反應的嗎?

還是說他們老李家的寶貝太多了,見怪不怪?

青衣盤絲得了允許,默默將手一抬,神弩靈光得了感應,並瞬然套到了她的一隻素腕上。

兩條弩臂有如金烏展翅,隨著金鐵之聲一分而開,同時兩端各自生出一道光線,連成弩弦。

青衣盤絲左臂垂直高舉向天,右手纖指沒有凝成任何咒訣的架勢,伸向了右臂手弩。

弦上沒有放任何東西,箭矢,彈丸,任何能被發射的東西都沒有。

哪怕是修行人常作的禦氣成形,也沒有,弩槽上,沒有一絲氣息凝聚的跡象。

青衣盤絲隻是單純地,進行著凡間士兵都會的,最基本的控弦動作,將兩指搭在那一縷光凝就的弦上。

她遙遙對著琉璃罩頂,指扣弦上,緩緩拉開,弦如滿月。

瞳眸之中,滿映星河。

指脫,弦放。

一聲錚然奇響,遍徹瑤台。

明明神弩之中沒有安放任何可以被射出之物,但當光弦響動之時,玉階之上的所有人,都仿佛看見了一道透明的梭子,飛衝直上。

然後,下一個瞬間,玉階上的所有人,都不約而同地察覺到了,一股毫無征兆,幾乎就要逼近體內的鋒銳之感。

幾十個人身居台上,都感到了有如無形疾箭飛掠而過的威逼感,在連出聲都嫌得麻煩的極短促時間裏,紛紛出手抗禦,一個個抬槍執戟,凝指念訣。

隻見台上各色靈光紛然而起,幾十人座前都似被什麽東西掃掠而過,擦出一連串迸濺而出的星點火花,伴隨著四下的破風聲混同一起,其聲如裂帛,一瞬到底,極促極烈,在環繞瑤台周遭一圈之後,方才止歇,風聲息,星火消弭。

神弩,分明是向上而射出,但座上的人,就在剛剛,卻感到了那不知幾十道仿若穿風之箭,無影無形,沿著瑤台四周,回旋掃掠,穿縱無羈。

直到感到周圍再無異樣之後,玉階之上的眾人,才紛紛解了神通手段,放下心來。

“這是什麽箭?竟如此犀利?”

“以我等眼力,竟也難以捕捉……”

“可,那神弩分明是向上而射,就算箭矢有驚人之威,如何會反而波及向這裏?”

“這幾十道暗箭無影無形,當真難防啊。”

吳逸麵具之下,也是額冒冷汗,有些後怕,周圍諸人的一些私語議論,他也聽到了幾句。

剛剛神弩向天一射後,他也感到了這股掃掠而來的一絲無形銳氣。

吳逸和其他人一樣,完全看不到這射來的弩箭,但他清楚一點,剛剛掃掠了瑤台四周的,根本就不是什麽幾十道無形之箭。

箭自射出之時起,就隻有一道。

隻是那箭勢奇快奇疾,又是無影無形,圍著瑤台四周高速連轉了幾十圈,如果僅僅以肉眼來看,那確實就像是好多道箭掃掠而過一樣。

但吳逸有雲體風身,他雖然看不見,但一瞬之間的高速感應,讓他從風聲裏判斷出了無形箭矢的軌跡,選擇了躲避。

“小道士,身法不錯啊。”

正當吳逸暗地裏後怕之時,他身後一個嬌滴滴的女聲忽而傳至。

是李貞英。

她雙手捧腮,朝著吳逸的座位方向一副笑嘻嘻的樣子道:“你這身法比禦風術要方便的多,也是與世同君教的?”

“在下學藝不精,姑娘過獎了,是師父教的沒錯。”吳逸登時警醒,隻簡短地答了一句,便不再說話。

自己用雲體風身的動作果然瞞不過她!

這時,瑤台之上空放了一箭的青衣盤絲收臂站定,目光轉向看台處,說道:“神弩特性,有了目標則一發直中,絕無遁逃擋架之可能,若無目標,一發之後則要掃掠四方才會停歇,因此小女往上空放一發,諸位也不免受到波及,但所幸是空放,隻是徒具聲勢,也不會有傷人之危,望諸位海涵。”

“這麽說,要見識這神弩的真正威力,還是得安上真箭,對著人發才行了?”說話的,仍是文明天王身邊的那個白麵書生。

青衣盤絲點點頭道:“正是,此神弩一發必有死傷,如今展示為了不造成誤傷,隻能空放。”

“那就我來接一箭試試吧!”

這話一出,玉階之上,包括吳逸與李貞英在內的所有人,盡皆側目,望向了聲音來處。

那人說完咂咂嘴,放下了酒葫蘆。

正是宋棠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