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尊師傅很幹脆地在關鍵時刻拒絕了吳逸的求救。
吳逸本來最有希望的救兵,一下沒了指望,這就相當於徹底斷了他的後路。
再在心裏呼叫了幾聲,依舊沒有任何回應。
吳逸明白,這下,大概是真的隻能靠自己了。
冷蛟將幾乎整座太極圖案的擂台十幾丈方圓都盡覆上了一層薄薄寒霜,並且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從半透明之色漸而變為淺白,霜痕越蓋越厚,代表著寒氣越發淩厲,因為有著不老婆婆在邊緣設下的屏障阻隔,如此之烈的冷蛟寒氣,才沒有蔓延到外頭的玉階看台上。
盡管如此,三十多名賓客望著那擂台之一隅裏,奔躍翻動的青藍冷蛟時,也都表情各異。
有戴冠的道人,麵露嫌惡道:“這煉製冷蛟之法,是道門小茅山的傍門邪術,這和尚如何會的?”
也有黃袍戴珠的僧人,見了媚陰和尚此法,誦號低歎:“阿彌陀佛,罪過罪過。”
此時,被那一葉扁舟托舉的石磐陀,已被送離賽場治療傷勢,目送了石磐陀離開的道人袁青霄,見到這媚陰和尚在比賽再開後,釋放出更勝之前的寒氣與冷蛟,也不禁暗覺駭然,白眉微鎖。
“這和尚果真神通不小,此番冷蛟之法,又比之上一場有過之而無不及,雖是邪道之氣,但就是南贍部洲大乘禪寺的光明境眾護法,也極少有此等地步。”
他一旁的醉紅袍也是看得連連咂嘴,大呼不好:“不好,我想起來了,以前就聽說流沙河河底有個立庵潛居的怪和尚,寒氣有銷骨噬魂之能,好幾個僧道妖魔,都中過他的手段,這萬壽山姓吳的小子怕不是要吃虧。”
場上多名席客裏,也並不都是像此二人這樣有心為吳逸擔憂的,之前文始神弩的競奪比試裏,文鬥輸給了吳逸的文明天王,此刻倒是安坐原地,杯酒在手,望著被一副簾幕隔絕的擂台,微微搖頭歎道:“嗬嗬,這萬壽山的小子,看來時運漸盡,難以回天了,隻是輸在那麽一個禿驢手裏,確實有些不大好看。”
口氣裏像是有著對媚陰和尚的不齒,又帶著一二分對吳逸的幸災樂禍。
他一旁的李道符倒是一如既往的安靜不言語,目視懸空的擂台,臉上顯露不出任何情緒。
吭哧吭哧地咬著果子的李貞英,相較於周圍人麵對媚陰和尚神通大顯的各自變色,倒是毫無反應,就像看一場毫不相幹的戲一般,眾人都在對媚陰和尚的和尚評頭論足,指點江山,她卻一言不發,自顧自大吃大喝。
而她身側,作為下一場比試之人的宋棠音,就顯得有些心事掛懷,正蹙眉托腮,手裏的葫蘆晃晃悠悠。
“乾坤步?奇怪了……”
李貞英耳力過人,自然聽到了宋棠音的嘟囔,隨口問了句:“怎麽了?”
宋棠音一向玩世不恭,大大咧咧,此刻難得有了些思考的樣子,道:“萬壽山的仙人,我記得以前見過一次,他們說與世同君門下的基礎身法叫什麽‘純陽步’,這個戴麵具的家夥,卻用什麽‘乾坤步’……”
李貞英聽罷,卻不在意,腮邊果肉還沒咽下,便道:“與世同君道法高深莫測,我也聽說過他有精微萬法的美譽,門下散仙也都各有術業專攻,這人是他弟子,會別種身法,倒也不稀奇。”
“這麽一說……倒也不是說不通……”
宋棠音不是遇事窮究到底的性子,大隻略略想了一下,也就眉頭放開,恍然朝向李貞英道:“李家妹子,你倒是對與世同君有些了解啊。”
李貞英美目微動,也笑對道:“家學淵源聽來的,嘿嘿……”
兩人其實相交時間並不深,但卻不知為何格外投緣,一言一談之間頗為契合,又都好酒愛耍武,相較於場上各都如見百萬大軍般的嚴陣以待,她們兩人說起話來卻是相當輕鬆。
李貞英這時又說起台上戰況起來:“宋姐姐,你說場上這比試,會是誰勝出?”
宋棠音瞥向那寒氣充塞的擂台,將葫蘆放至嘴邊:“目前看,確實是那和尚占上風吧。”
隨後一口酒灌入白皙玉頸。
李貞英道:“這和尚煉出一條泥鰍來,也算不易,那個戴麵具的,看樣子正在裏麵吃苦呢。”
她說著,目中映出月色,熠熠藏輝,又顯出極淡的一抹霜白之色,那是瞳中擂台寒氣的倒映。
宋棠音突然心有所感,突然問道:“哎,你那一路劍法,不知道對上了這條冷蛟,會有多少用處?”
李貞英被她這一問,卻似乎想起了什麽好笑之事,小臉上現出一絲忍俊不禁的竊笑:“劍法,那倒不用,我若碰見了,多半會抽了它的龍筋,叫它變真的泥鰍!”
“抽龍筋?有意思。”
她們這時在場外的調笑,擂台裏頭的吳逸,是半點都聽不到的。
在這十餘丈之地裏,冷蛟之寒毫不停歇地愈加急烈,陰風遍號,地麵履霜,吳逸也不得已屢次移動身形,來避免寒氣侵襲腳底,但每一次動,都越覺得腳底冰而漸滑,行動的阻礙也越來越大。
在這種地麵之下,再想驅動雲體風身,先不說還有多少速度加成的效果,能不能順利跑動都是個問題。
現在吳逸一邊苦苦支撐,一邊思考著對策。
比鬥的規矩被限定了不能用兵刃法寶,這就等於是把吳逸隨身的殺器,錕鋼匕首,神雷符都給封印了。
雖說這條規矩,對另一邊的媚陰和尚而言,應當也是一樣的,但現在,無疑是雲體風身受限,又沒辦法用兵刃的吳逸自己更在劣勢。
想想,還有什麽能用的神通。
鳳目?
鳳目金光作為當下吳逸第一時間想起的遠程攻擊,是他繼雲體風身之後第二項擁有的神通,自然而然地被他想到了,用來對付媚陰和尚。
但當吳逸雙瞳之中,鳳目金光燃起,就要射向媚陰和尚之時,他突然之間,想到了這樣一個問題。
現在的吳逸與平時不同,他的臉上,還戴著一張入場前盤絲姑娘給的麵具。
雖說這麵具幾乎遮住了他整張臉,但雙眼處也留下了足夠的視野縫隙,並沒有影響視線,可是,自己的鳳目金光要是一旦使出來,雖說效果估計也會減弱,但金光所過,天知道會不會把覆蓋住臉的麵具給燒壞脫落。
眼下觀戰席上有宋棠音和李貞英這倆姑娘在,他還並不想就此暴露身份,能瞞一會是一會。
鳳目閃動了不過一瞬,在吳逸的猶豫之中,還是收斂了回去。
要麽用身外身?
不行,身外身同樣是吳逸克敵製勝的殺手鐧神通,但他念頭才起,一想到現在冷蛟半條軀體繞身的媚陰和尚此刻等於周身有一層極寒障壁相護,身外身靠近了,也隻會像剛剛近身一拳一樣,被寒氣侵襲,功虧一簣。
這樣一來,身外身裏他最陰損的一招鑽肚神功,也不能用了,連近身都難,更別提鑽進對方身體,直搗本源了。
還有什麽神通,可以抵禦現在的陰風呢?
現在萬分緊迫,吳逸努力想著對策,終於一兩個念頭閃過後,他想起了自己的另一招神通。
事不宜遲,吳逸右手臂腕開始了極其輕微的超高速抖動,袖袍激**之下,手腕五指,都幻作了一團模糊的影子。
他整個人的身位並沒有移動,隻有手在高速運轉,一團小型的颶風,正在他手腕周圍醞釀。
感受這颶風成型的雲氣,吳逸心裏暗自慶幸,還好,總算還能用。
這一招上一次用,還是在對付西河天宗舉派精銳截殺的時候,效果頗為不錯,現在再用,吳逸雖說也能猜到效果在目前自己玄氣受到影響的情況下會減弱不少,但威力,應該還算可觀……吧。
而目標,當然就是媚陰和尚。
“三昧玄風,給老子上!”
右手風團頂著周圍陰寒之氣猛地向前揮出。
冷蛟所散發的陰寒之域裏,一瞬之間,乍起一股異常的烈風之聲。
這風勢突如其來,一下子驅散了吳逸周圍一兩丈的陰風寒氣,媚陰和尚陡然一驚,但這個驚訝的念頭還維持了不到一瞬,就已經被襲來的烈風所蓋過。
冷蛟為媚陰和尚寒氣所聚,蛟龍之軀有質無形,此刻在憑空生出的烈風突襲之下,卻也是身形為之一亂,在風中張口吟嘯狂舞。
本源所在的媚陰和尚也是突遭暴風襲來,寒氣被一吹而亂,始料不及之下,他竟被吹得雙腳離地,護身的冷蛟寒氣也不能護持。
這股風,好大的勢道……
媚陰和尚突遭颶風襲來,身形被吹得飄在空中,進退失據,第一時間也覺得悚懼。
這萬壽山的小子還有神通?
風力越發急烈,將地麵薄霜刮得碎裂翻起,冰屑飄飛,媚陰和尚的身子也在這烈風之下,被持續推向擂台的另一頭,那是邊緣屏障所在,能隔絕一切術法餘波,卻擋不了實實在在的人。
在這麽下去,自己非輸不可。
媚陰和尚目光在颶風席卷之中瞥見了場外越來越近,心中取勝之念再起,再不敢有所保留。
你用風?
很好,正合我意!
媚陰和尚雙目之中厲芒再動,右手掐訣,嘴唇輕動之間,彼時還受颶風席卷的冷蛟,頃刻之間,蛟軀便化作了烏有。
吳逸驅風之下,看見冷蛟頓散,當即心下一喜,這招有門!
但他還沒等這份喜悅的心情維持多久,正當他準備一股作氣全力加強風力,將媚陰和尚推離場中之時,周圍,變了。
本該被風力逼退的陰氣,竟不知不覺地,在空氣中再次凝聚,反而以一種詭異的方式頂著風,向著吳逸這方火速侵襲而至。
吳逸察覺到周圍媚陰和尚寒氣異動,心裏暗自覺得不妙,生怕再出意外,便右掌再推,試圖再加強風力。
可是,當他右掌再動之時,陡然之間,吳逸耳邊,幽幽傳來了一陣徹骨森寒的吟嘯之聲。
這是……
吳逸猛地心驚,這是那條冷蛟的聲音?
可它不是被自己剛剛那一下吹散了嗎?
“你以風力逞神通,卻忘了,風無形無相,卻也極容易被抓到風中空隙,我冷蛟寒氣就借你這風力,乘勢而入,你算是自食其果了!”
被颶風吹得身體懸空的媚陰和尚此刻青藍之氣縈繞周身,止住了身形,在風中冷笑道。
如他所言,吳逸反應過來時,自己右手激**旋出的巨大風團,已被一股不知何時潛入的陰氣纏繞而上,那一條青藍色的冷蛟,憑空出現在了自己周圍。
本來吳逸體內龍虎二氣,就已經受寒氣所擾,發揮受限,感知能力也下降了,冷蛟這股先散後聚的動作竟沒被他覺察,如今吳逸周身溫度急劇下降,右手不斷鼓出的烈風也再難維持,頃刻散為烏有。
一鼓作氣想要靠風力將媚陰和尚推出場外的計劃,失敗了。
陰寒之氣從吳逸風力退散的右手,盤旋而入,有如毒蛇纏枝,飛速從皮肉滲透到筋骨,經絡,一直到最深處,存著他一切功力本源的龍虎二氣所在。
徹骨寒氣攻心,吳逸終究是難以抵敵,身形,定在了地麵上。
就連呼吸,都似凝結在了空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