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稍有消退的陰氣,又再次彌漫了擂台,在場外觀戰的眾人看來,是這樣。
吳逸試圖用神通發起反擊,卻在即將成功之際,被媚陰和尚的陰氣反噬,現在整個人從麵具到衣袍,都沾上了一層薄薄的白霜,站定在地麵上,有如雪地裏凍僵了的死人。
這就是現在場外的人所看到的景象。
是那個和尚贏了?
有人如此想道。
“唉,看來這位小友終歸是力有未逮。”袁青霄已經閉目苦歎,似乎可以預見吳逸即將被打出場外的慘狀。
有人為他歎惜,自然也有人嗤之以鼻,說他不自量力,硬要為了一個不相幹的人強出頭,實在是不智之舉。
文明天王望著台上,隻說了一句:“看樣子,李兄差不多快上場了。”
他身邊的李道符,在飛速瞥了一眼遠處的對手之後,臉上無悲無喜,隻微微點下頭,作為對文明天王話語的回應。
而列席之中,本來坐在吳逸附近的宋棠音與李貞英兩人,看著此時重新被更勝之前的陰寒之氣籠罩的擂台,對於剛剛這一番戰況,倒也別有看法。
“這個小子,還是吃虧在經驗少啊,隻顧著以風對風,但他那神通使出來,風勢大而不密,空有勢道闊大,卻不夠緊疾,這下反而被陰風趁虛而入,自討苦吃了。”
宋棠音語態輕鬆,手不離葫蘆,卻字字如箭,一語道破了關節所在。
李貞英也撇著小嘴,點頭表示同意:“唉,這萬壽山的小子能挺身而出,固然是好,可打輸了那就難看了,不過這樣一來,宋姐姐,你豈不是可能會對上那和尚?”
“對上就對上唄,切……”
宋棠音唇邊還染著清酒的晶潤之色,對此全不在乎:“那邊文明天王身邊的那個男的,說不定才更難對付呢。”
媚陰和尚身上幻出的冷蛟,此時已經一半身軀盤到了吳逸的身邊周圍,寒氣將他本就凍得僵直的身軀包圍得水泄不通。
整片擂台,有如雪國降臨。
媚陰和尚兩手負在身後,在陰寒之氣簇擁之下,一步一個腳印,悠悠走向了吳逸。
“這位吳施主,不愧是萬壽山門下,施展出的神通,皆是聞所未聞,若非我有冷蛟相護,隻怕已成了台下敗者,這一戰,貧僧確實開了眼界。”
他在冰霜之中步履從容,僧袍裹寒帶風,整個人宛如冰雪裏一尊行走的玉雕,風姿雅致,若非有暗算石磐陀這一劣跡暴露,隻怕眾人都難以看出,此人是個妖僧。
媚陰和尚見吳逸的動作已經停滯在伸出右掌的架勢裏,明了他已寒氣攻心,失去了行動能力,自覺勝券在握。
本來冷蛟的神通,他是不想現在就用的,但這個對手的招式神通都出人意料,完全不在自己所知的道法神通之列,情急之下,為求速勝,這才祭出冷蛟。
毫無疑問,這等於是提前,就把自己的底牌,暴露在了台下那兩個同樣為了爭奪孔雀血的,即將可能成為自己下一個對手的人麵前。
失去了先聲奪人的優勢,但好在,這一場還是贏了。
“貧僧此勝,還是多虧施主秉公直言,才讓貧僧免去了被逐之難,貧僧雖是骷髏修成,卻也還算恩怨分明,此戰,施主隻要多睡個把月就好,並不會傷及修為性命。”
媚陰和尚越走越近,僧履踏在鋪滿霜雪的擂台地麵上,威脅感,也離凍僵了的吳逸越來越近。
很快,他就走近了吳逸身外不足兩丈。
並且,緩緩抬起了他那雙慘白細長的手,指向了吳逸的麵具。
媚陰和尚細眉微微一挑:“不過,在那之前,貧僧還是想看看,萬壽山的門人,為何要戴著這麽一副麵具示人。”
他的目的很明確,想要看看這個萬壽山弟子的廬山真麵目,再把他打下台——
……
……
吳逸現在的意識,處在一個很奇妙的境地。
如果說像是死了,那他的意識仍然清晰,並沒有離開身體的縹緲感。
如果說沒死,可他現在的意識狀況,對於身體四肢,卻是就連一根手指頭都無法掌控。
他就像是被困在了一座由他身體所鑄就的牢獄裏,掙脫不得。
吳逸很清楚地知道,他現在的身體從外到內,幾乎都已經被凍僵了。
雖說還不至於是整個人都被做成冰雕那麽恐怖,但血液的凝滯,肌肉筋骨牢若金鐵一般的僵硬,還有體內深處,本來紅藍兩色的龍虎二氣此刻都被裹上了一層冰屑,運轉遲滯,幾乎陷入了停止,就連原本兩種玄氣交匯處的一點輝光,此刻也黯淡無影。
在吳逸此刻意識內觀看來,這已經成了一團雪霧,全不聽自己使喚運轉。
毫無疑問,身不能動,神通無用的現在,吳逸已經被逼上了絕境。
他視覺聽覺目前都還沒有受到太大影響,媚陰和尚向他走來,他自然也是知道的。
隻是這種眼睜睜束手待斃的情形,吳逸他實在再討厭不過。
怎麽辦?
再這樣下去,自己臉上這麵具怕是保不住了。
必須得想個辦法,打破這個僵局才行。
吳逸第一時間,就想到了自己的聖尊師傅,但剛剛自己向她求救,已經被她明確的拒絕了,再叫也是徒勞。
叫人不行,還有什麽辦法呢?
回想起來,這次聖尊師傅說,讓自己上場是因為什麽因緣際會,需要自己獨立突破,別人替不得受難,也走不了捷徑。
她既然這麽說,換種角度看,這次比賽說不定,也是自己有辦法能夠突破的,隻是當下還沒想到。
當下聖尊師傅教給自己的,能用的還有多少?
現在吳逸意識遍走全身,一項一項地試圖驅動自己所會的術法神通。
首先是雲體風身,這項神通驅動最簡單,隨心而動,但這次吳逸在玄氣凍結的情況,無論怎麽用心念驅動,周圍的一切也依舊沒放慢多少,飄飛的霜雪冰屑,也隻是減緩了幾分速度,不足以讓自己脫困。
鳳目金光在瞳中連火花都沒有閃動,也宣告了吳逸運用鳳目的失敗。
身不能動,氣不能運,法不能行,這兩項驅動最簡單的救命神通都不能用,更別提拘神法,禦風術這種需要念訣施咒的術法了。
吳逸他現在連嘴皮子碰兩下都萬分艱難,更別說念咒了。
眼看著媚陰和尚越走越近,留給自己的時間,已經越來越少了。
還有什麽辦法?
聖尊師傅還教給了自己什麽?
就在那一點雲體風身的效果裏,吳逸使勁抓緊著時間,尋找著哪怕一點點的希望。
就在把自己所學的東西都盤點了一遍時,吳逸陡然之間突然想到了一樣東西。
那是聖尊師傅蘇醒之前,就囑咐履真宮的看守安靜,寧神二司,教給了自己的東西。
就在不久之前的席位上,聖尊師傅還拿它作為懲罰來要挾自己。
是《大乘真經》!
如果說,現在還有一樣東西,是吳逸能以意識運轉的,想來想去,就隻有安靜寧神兩位傳給自己,這個世界當年玄奘法師不遠萬裏,取來的《大乘真經》了。
吳逸記得很清楚,安靜寧神他們兩位說過,《大乘真經》不光是佛門龜鑒,也是三教源流,內含成仙了道的奧妙,發明萬化之奇方。雖然目前自己兩次學習下來隻粗粗背了一些殘篇,無異於九牛一毛,瀚海滴水,但安靜寧神和聖尊師傅也都說過,如果遇到什麽困境,可以試著默念《大乘真經》,就能發揮意想不到的妙用。
說起來,自從在顏家莊初次接觸《大乘真經》以來,吳逸他就沒怎麽再用過。
一來是他懶,二來是他覺得運轉《大乘真經》需要在心裏不斷誦念,自己沒那閑工夫又怕麻煩,也就擱置了。
現在用,還能有用嗎?
安靜,寧神兩位當時也說過,這個世界的玄奘法師當年取經歸來之時,通天河有一位遮天蔽日的無名陰魔,企圖半路攔截奪經,但是玄奘法師正法身,誦念真經之下,陰魔終究不能近身,沒能得逞。
這通天河陰魔,據說比截教的誅仙劍陣還要強大。
這個媚陰和尚寒氣固然厲害,但總不如自己當初遇見的誅仙劍陣四分之一的陷仙門陣。
臨時抱佛腳,抱就抱吧。
一念之間,吳逸身不能動,心反而靜了下來,開始全心投入,凝神默念《大乘真經》。
“不有中有,不無中無,不色中色,不空中空……”
誦念一遍又一遍的過程之中,雲體風身所減緩的那一點點時間正在逐漸流逝,媚陰和尚的步履,也越發逼近。
但這些變化,此時卻開始被吳逸的意識不自覺地阻隔開來。他的意識開始逐漸向內收斂,而摒絕外界的感知。
《大乘真經》的經文,在吳逸體內的龍虎二氣中,因不住誦念,而開始逐字顯現出澄然亮金色的字段,飄散在吳逸體內的清濁世界裏。
這些金字最開始隻是無序地在清濁世界之中飄動。
隨著字越來越多,這些金字漸漸地,開始受一股無形之力牽引,在吳逸體內清濁初分的的浩大世界裏,以某一處為中心,開始匯聚,攏集,並如同眾星捧月般,開始周而複始地運轉。
祥雲托舉的履真宮內,朱門深鎖。
側臥榻上的聖尊師傅,手中把玩著一把不知何處變出的小刀。
刀刃在掌心旋轉,聖尊打了個嗬欠,隨手一揮,刀鋒化作寒光擲到了一側牆上。
正中宮牆上一副大大圖案中的一角。
那牆上畫著密密麻麻的周易六十四卦,卦象繁複精致,而小刀所中之處,正好,便是第二十四卦,“複卦”之所在。
聖尊師傅嗬欠打滿,開口悠悠道:“剝極而複,當參九轉,陰極而陽生,差不多了。”
此時履真宮外,那高懸於清氣之上的,照亮一隅世界的一點輝光,在《大乘真經》組成的金字簇擁,宛如群星匯日,眾多金字,開始陸續注入那一團曜日般的輝光之中。
金字不斷注入,而清濁世界裏,一點光芒越發熾盛,光團越來越大,以前吳逸觀看時不過如一盞懸空之燈,亮度終究有限,現在,裏頭仿佛正開始孕育著一股前所未有的生命力,隨著金光團的增大而不斷躍動,仿佛隨時都要破體而出,揮灑萬方。
當上千個金字,在流轉之中,被逐漸擴大的金光所吸收時,大片漆黑的清濁世界,在那一瞬間,迎來了一股全新的絕大衝擊力。
光照無盡之遠,揮灑無窮之淵,甚至於履真宮,都被這股盛大的光芒所掩蓋。
如果吳逸此時親眼所見,多半會很熟悉。
因為這正像是他在現實裏常常一日醒來,第一眼所望見的東西。
太陽。
真正的太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