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第二場比鬥正式開始到現在,其實也沒過多少時間。

李道符這個年輕人身下不離方寸之地,就施展出一身退可化青蓮護身,進可化刀槍刃叢相攻的“九轉元功”玄氣,令在場諸人大開了一波眼界。

本來以氣化刃,禦使傷人這種事,在道門之中,九轉境就已經能做到,原也算不得什麽稀奇神通。

但在這個叫李道符的散修手中,運化如流,其玄氣變化之精妙,所成刀劍寒光所照,幾乎與真實煉就的神兵無異,但又確確實實是自身玄氣所出,順暢無比,聚散自如,全憑心意所至,即使是數百年的聚元宗師,也未必能如他這般信手拈來,憑空變化全不費力。

更不用說,麵對的對手,還是東勝神洲千百年難得一遇的奇才宋棠音。

以爐火純青的妙慈院獨門真訣催動拳掌狂轟,流星墜擊之浩大有如山洪崩泄,已讓周遭看客歎為觀止,大多數人都已在心中默默絕了上場奪寶之念,但那李道符竟能在如此密集的攻勢中轉守為攻,將宋棠音逼退,亦可謂道法超群。

此刻眾人裏對剛剛那番短暫交鋒體會更深的,自然還是吳逸。

他初踏九轉,身具雲體風身,眼裏所能捕捉到的細節,自然比旁人更多。

根據聖尊師傅所言,李道符所用的是另一種方式的“八九玄功”,而剛剛這一番短暫交鋒,吳逸也終於窺見了這什麽“碧遊九轉元功”的一絲妙處。

從密不透風收攏向內的護身蓮花,一變即為向外揮灑,變為暴風驟雨般地數百刀劍齊至,變勢奇速,並且招路各異,縱橫交錯,劍路刀法槍勢,盡都宛如真的兵刃一樣,快密無比。

吳逸自忖,如果此時易地而處,是自己身在這九轉元功幻化的氣刃之陣中,恐怕也不會應對得太輕鬆。

這李道符的什麽碧遊九轉元功,一經運轉,身子沒怎麽挪動過,就攻守自如,確實如聖尊師傅所言,不容小看。

而這姓宋的姑娘,表現的也出乎吳逸意料。

雖然並沒達成攻破李道符守勢的目的,但在李道符驅動氣刃反攻之際,吳逸清楚地看見,置身於四麵八方百刃圍攻的宋棠音,所做出的每個動作,都極其精妙地將來勢洶洶的青碧色刃光擋架開來,技巧精到,妙到毫巔。

這反而是吳逸自己當下做不到了的。

麵對李道符的誇讚,宋棠音卻並無買賬的意思,反而眉頭輕蹙,嘖了一聲哼道:“不知怎麽了,我看你龜縮在護體玄氣裏,不肯老老實實打一場的模樣,著實有些不高興,真想再你臉上來一拳。”

“哦?隨時恭候。不過姑娘,兩相對決,現在還不使出那門接下神弩的功法嗎?”

他知道對手仍然有所保留。

李道符沒有惱怒之色,口中說著,但手上,顯然沒有真的停下來再敘閑話的意思。

碧遊九轉元功的護體玄氣,一經轉守為攻,也開始進一步發揮妙處。

身在玄氣包裹之內的他,再負單手於身後,右掌,緩緩伸出,對準了宋棠音。

宋棠音剛剛還微露挑釁的臉色驟然一變,瞬時拔身躍起,幾乎是她躍離地麵的下一瞬,腳下的擂台地麵立時裂開,數道青芒,破土而出!

飛劍?

宋棠音卻沒想到這一次,對方會在將玄氣潛入地麵發動攻擊。

她身在空中,白靴染上流光,起腳利落之極,便輕易將底下襲來的青碧色飛劍踢成一片碎瓊亂玉。

但當她要在空中發起反攻之時,眼睫過處,卻忽然間,覺察到了,空氣之中幾乎無處不在,轉瞬之間就要逼至身前的刺骨寒意,那是……

劍雨?

沒錯,當宋棠音回過神時,擂台上下四方,滿目所及,都布滿了漫天潑雨一般的青碧色飛劍,刃光透寒,幾乎將整片擂台空間占滿。

什麽時候?

自己一點反應都沒有就……

竟然能在她眼皮底下布起如此攻勢,自己卻連怎麽出手的都沒看見?

自參賽以來,她心底裏頭一次感到來自對方那足以稱得上“威脅”的壓力。

“好!”場外此時,文明天王見了他這一手妙用,也不禁以手拍大腿,開口一聲豪讚。

“姑娘,此為我門中九轉元功的妙用之一,聚則成形散則成氣,你此時避無可避,可還要再戰嗎?”

李道符依舊從容不迫,身在護體玄氣之中,外頭,則是玄氣凝就幾乎將全場塞滿的成百上千把飛劍氣刃。

如他所言,之所以能在宋棠音這一躍起的瞬息之間就布下劍雨,確實也是“碧遊九轉元功”的妙用之一。

護體玄氣本質上仍是一團氣之所聚,既然是氣,自然就能散而再聚,李道符就在剛剛化守為攻,迫開宋棠音的流星雨擊之時,也順勢讓自身圍繞的元功玄氣散去。融入了這周圍虛空無處不在的空氣之中,再經過催動,自然悄無聲息地,就占據了整個擂台。

事實上,如果他願意,他還可以更進一步,操控元功玄氣滲入空氣之中,借此在呼吸之間潛入對手的身體裏,然後從內部一舉引爆,不過如此方法一出就是人命,既為規則不許,他也就沒必要做絕。

現在擂台場地有限,方圓十餘丈四麵八方,都被李道符玄氣幻出的氣劍所填滿,宋棠音再想騰挪躲避,也已失了先機,如果能就此逼她認輸,那是最好不過。

畢竟,初次行動,在不老婆婆這還是得留個好印象。

此時李道符一身磊落長衫,瘦長身姿立在湛青玄氣包圍之中,上下四方千百把氣劍簇擁,懸空劍鋒所指,全在半空之中的宋棠音,兩相對比,勝敗順逆之勢在外人看來,已越發明顯。

就一直觀戰少在半途言語的不老婆婆,也在輦車珠簾裏,發出了一聲輕歎:“姓李的小子,你這一手玄氣變化之能,有些道行,你說你師父叫什麽……無始道君?是哪方山門?”

李道符微微偏過頭,以禮答道:“多謝婆婆誇獎,此乃尊師神通廣大,小子不敢居能,尊師深居簡出,行蹤不定,世上無名,日後若有緣,定當讓家師拜訪尊駕。”

他這一番言談舉止,皆風度盡顯,道法高妙,頓時又引得場上之人都已暗自對他多了些賞識。

在千劍懸空,將發未發,本該是極緊張的氣氛裏,李道符卻還能有此閑情逸致,出言與他人閑話。

這在旁人看來或許沒什麽,但是在此時深陷千百把飛劍圍困的宋棠音眼裏,卻又是另一回事了。

現在她看李道符,更加想一拳狠狠轟在他臉上了。

飛劍環伺,宋棠音在周邊無一處不是青鋒刃雨之中,凝眉閉目,檀口輕吐:“你想看,我就讓你看看,現在剛巧,我想到了這門功法的名字,就叫正——法——明——功!”

她終於說出了自創功法的真正名字。

額心靈紋金光更盛,一朵淡金之蓮自她懸空足底,盛放而起,不久前擋下神弩第二箭的曜日之輝,再現於斯。

如同剛剛李道符擋下宋棠音攻勢的玄氣幻蓮一樣,宋棠音現在渾身也被金氣繞體,淡金色的蓮瓣旋動,驚得周遭劍鋒錚鳴,四方震響,大有與四周千百把氣劍相抗之勢。

“哦?”

李道符驟見宋棠音終於使出之前硬擋道德天尊遺世神弩的功法,手指凝訣毫不猶豫,催動了靈光。

既不認輸,那就看你如何能承受三千飛劍席卷之威!

漫天台上,三千玄氣凝就的飛劍,僅僅因李道符手指一動,就如牽一發而動全身,盡數鋒芒,自東自西,自南自北,都灑向了宋棠音所在。

無邊劍勢一經驅動,則不可收拾,宋棠音身在萬劍重圍,正法明功再次催動,就理所應當地迎來了萬刃相逼之境。

正法明功·無垢仙子勢!

宋棠音靈紋在額,渾身金色玄氣,隨她雙掌而舞,身姿淩空,在萬刃相逼的極危之境裏,一雙皓臂掌撥掌撥行雲,臂隨流水,夭矯揮縱。

本來擂台場地有限,三千餘把氣劍一齊揮殺之下,直如傾天之雨,瞬間便該淹沒宋棠音所在之處。

但奇就奇在,這三千飛劍一經運轉,在這不過本該轉瞬即至的數尺之距裏,卻沒能立即命中目標中心的宋棠音。

“嗯?”李道符自然也注意到了半空之中,宋棠音的異樣。

這些飛劍的如海劍勢並沒有被宋棠音的正法明功金色玄氣阻擋在外,而是,這些浩浩****的如雨飛劍一接近她身側方寸之間,就仿佛被某種東西影響了流向一般,以極微妙地偏開了原本將要刺向之處,千百把劍,竟然沒有一把,能在如此近的距離內,真正觸及到宋棠音的半片衣角。

不僅如此,這些被帶偏了的飛劍,也在宋棠音淩空舞掌之中,漸漸越來越多地,被帶到了屬於她自身掌路的流向裏。

三千飛劍,就這樣被她一雙雪掌攪動風雲,終不能再近身半分。

引進落空,化剛為柔,這女子,反過來利用了我的劍勢?

不光是李道符,在旁觀的吳逸,也留意到了宋棠音如此應對潑天劍勢的的奇妙招式。

因為旁觀者清,又有雲體風身加持,他相比李道符,能看得更清楚一些。

麵對密集飛劍突襲,他記得金鼎山一遊鎮嶽靈寶的考驗裏,有個叫邵元世的,也有過類似的應對,他是以自身引動風力,去硬抗無窮無盡的飛劍之雨。而眼下這個姓宋的姑娘,雖然李道符的劍勢也不能與鎮嶽靈寶相比,但她竟然能在如此密集的攻勢裏做到片刃不能加身,揮掌過處,將細密如雨的來劍盡數引開。

吳逸看這姑娘平時大大咧咧,但這回見她凝眉閉目,淩空舞掌,撥弄劍雨,萬刃不能近身的姿態,再加上額間那一點靈紋,乍一看仿佛真有那麽幾分仙子淩空,瀟灑出塵的絕逸之感。

簡直判若兩人,令他恍然有些失神。

“這個什麽正法明功,師傅你怎麽看?”他看得興起,又隨口向履真宮裏一問。

但他在體內最終聽到的,卻是履真宮深鎖宮門之裏,聖尊師傅手握筆端,裝模作樣,在案上潑墨揮毫,幾筆題罷之後,對於吳逸來問全不理會,隻望著那一幅字輕語誦念聲;

“過去劫逢無垢佛,至今成得有為身。幾生欲海澄清浪,一片心田絕點塵……嗯,好字,好字……”

吳逸聽得頭滿黑線,算了,這祖宗不知道又在玩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