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再打下去嗎?

吳逸內觀自己體內的九顆內丹,之前在幾次催動三十六變一番之後,也已經有了玄氣損耗的跡象。

三個內丹玄氣微斂,光芒黯淡,縱是有其餘六顆內丹源源不斷輸送玄氣補足,恢複的速度也並不很快。

足足耗費了他三顆內丹的玄氣。

雖然吳逸他自己是有氣力損耗的疲憊感,但要再打下去,也不是不能,畢竟剛剛那一腳,他自己能感覺到,宋棠音的氣力也已經開始出現減弱的趨勢。

在把這片擂台折騰得一片狼藉之後,宋棠音身上象征著亢龍金剛無窮猛力的靈紋,已經從臂上消退,這些吳逸自然也看在眼裏,她此刻相比於自己,肯定不可能毫無消耗。

吳逸雖然還有再打下去的餘力,但在那一通酣暢淋漓毫無保留的互毆過後,他腦子清醒了許多,過了熱血衝腦的興頭,反倒不是那麽想繼續打了。

因為他看著眼前這個身量比他稍矮,卻蘊含著無窮氣力的明豔少女,不知為什麽,完全沒有任何緣由地有了一種奇妙的預感。

他總隱隱覺得,就算自己真的繼續鉚足了勁打下去,恐怕也未必會贏。

的確,宋棠音如聖尊師傅所言,應著“亢龍有悔”之象,此時身上強橫絕倫,遇強則愈強的亢龍金剛之力已經消退,按理來說應該已經接近了強弩之末,吳逸此時如果鐵了心再跟她耗下去,繼續用身外身以多欺少的法子,雖說未必能速勝,但長久下去,應該能耗到她力竭而敗。

按理說應該會是這樣,可不知是怎麽地,吳逸就是有這麽一種不知哪來的感覺,覺得眼前這個對手,就是有一種無論如何都難以擊倒的力量,在支撐著她,並且可能還會將自己反超而過。

自己可能贏不了。

這想法出現在吳逸腦海時就連他自己也嚇了一跳,為什麽自己會有這種奇怪的念頭?

吳逸肩頭垂下,放鬆了下來,向宋棠音問道:“宋姑娘,從開始到現在你一共使出了幾成功力?”

宋棠音沒料到他會這麽一問,正打算擺好的拳架,也解除了開來,掰著手指,蹙眉道:“嗯……七八成吧,怎麽,你已經沒後招了?”

吳逸苦笑著點點頭:“嗯……可以這麽說。”

這是實話,之前的那些個神通,就是他目前為止所能用來比武的全部招數了。

宋棠音聽罷,卻是瞳中一閃,揚唇道:“未必吧,你說話聲氣還足,可不像是山窮水盡的樣子。”

“隨便怎麽說都好。”

吳逸無意與她辯駁這個,隻是接著追問道:“宋姑娘你這場比試,看來是勢在必得了?”

宋棠音道:“不是勢在必得,是非贏不可。”

吳逸點點頭,他能看到對方說話時眼裏熾熱的求勝欲,並非虛假。

雖然亢龍金剛之勢已經不複剛才,但顯然宋棠音自己還未真的到了山窮水盡之時,離強弩之末自然也還差了不少。

亢龍雖落,但也還隻是剛剛從最高點往下墜,遠未到達最低點。

既然如此……

吳逸眉頭一挑,故意道:“這麽說,宋姑娘是無論如何都不會認輸的了?”

“當然!接著來吧!”

宋棠音長吐出一口氣,依舊自信滿滿,擺開了架勢,呼吸之間,她額上靈紋剛才還略顯黯淡,這會兒竟又重新煥發靈光,整個人立時精神抖擻?

吳逸將這點變化看在了一雙鳳目裏,他知道,宋棠音又將一顆舍利子玲瓏內丹破碎凝結,轉瞬之間,雖然沒有比之前更強,但確實狀態又開始回複了。

這還真是沒完沒了,再打下去,要分勝負恐怕就不是比武的範疇了,要分勝負,隻怕得是得鬧到分生死的地步才可能見分曉……

他還有餘地,卻並不想真的打到這種地步。

“好!”

吳逸昂然高聲讚了一句,聲量高闊,卻又轉瞬之間話鋒陡轉,突然變了一副表情,嘻嘻笑道:“那我認輸。”

“嗯?”

本來已經嘶聲吐氣,蓄勢待發的宋棠音,忽然之間聽到這句話,也不由得愣住了。

卻見吳逸將袖一攏,謙恭地朝宋棠音微微躬身行了一禮道:“姑娘神通廣大,在下技不如人,這一架,認輸了。”

字句鏗鏘有力,清清楚楚,別說台上的宋棠音,外頭的所有人,也都聽得一清二楚。

這結果,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全場反應嘩然,各自讚否不一,但都隻是零碎的耳語交談之聲。

有的覺得吳逸心胸開闊,勝負不縈於心,有大氣量大風度;有的呢,則認為吳逸臨事退縮,有失地仙之祖門麵。

在他如此宣布之後,輦駕裏的不老婆婆,終於開了口:“小子,你當真要認輸?輸了,可就沒有獎賞了。”

吳逸爽快應道:“嗯,認輸了,在下技不如人,及時收手不失為明智之舉。”

他話才說完,就真的利落轉身,頭也不回地大踏步邁向擂台邊界。

“等等!”

宋棠音急聲叫道,但還是晚了一步,眼睜睜地看著吳逸一個縱身起步,跳離了擂台。

這小子說謊,他還沒有盡全力!

擂台邊緣設立的屏障對於人來說完全沒有阻擋作用,吳逸輕而易舉就跳離了擂台,而宋棠音,理所應當地,成為了這最後一場武鬥的最後勝利者。

宋棠音望著那個慢悠悠飄向玉階看台席位的身影,眉頭深鎖,麵色沉凝,明明勝了,她卻一點都高興不起來。

同樣持有著類似心情的,不光是宋棠音,還有著剛剛離開擂台回歸座上的吳逸。

因為麵具早被打碎了,吳逸現在的樣貌對於外界來說可以說是無所遁形,自然而然地,也就暴露在了場上認識他的人的眼皮底下。

於是也就理所當然,吳逸一離開了擂台,就對上了不遠處席位上投來的一雙靈動眼神。

不用問,當然就是在陽城有過數麵之緣的小姑娘李雲英,現在應該叫李貞英,天上大神哪吒的親生妹妹。

現在該想想,得怎麽應對這個小神仙了。

李貞英看向自己的目光令吳逸避無可避,他的腳一踏在玉階台上,熟悉的紅影又湊了上來,笑吟吟地道:“與世同君的弟子,萬壽山門下,你小子可以啊。”

她此時笑顏比起吳逸初在陽城時所見,少了一些稚氣,看上去年紀更長,五官雖未變,眉宇之間平添了幾分英風颯氣。

當然不變的,還是笑顏裏藏著的那份高深莫測。

吳逸麵上不動聲色,心裏卻不住打著鼓,畢竟那可是一個貨真價實的神仙,雖然之前有聖尊師傅打包票,但真到了臨事之際,還是不免心慌。

他強自擺出一副自認和藹的笑容,對著李貞英點頭以禮道:“李姑娘,多時不見,幸會啊。”

他話音剛落,就被一隻素手抓住了手腕,力道仍舊那般不可抗禦,身子不由自主地一屁股坐在了席位上,李貞英皮笑肉不笑地湊近了身道:“在陽城時我都沒看出來啊,你小子居然是萬壽山的弟子。”

吳逸也隻能陪笑解釋道:“當時在陽城我也不知道姑娘是東勝神洲的仙人啊。”

李貞英掌指施力,輕易便將吳逸的手腕捏得通紅,麵上瞬然變色,哼道:“老實交代,你既然是萬壽山的人,為什麽當時要對著我和白姐姐說謊?”

“不是,我說什麽謊了?”吳逸饒是他脫胎換骨,也仍舊禁不得李貞英這輕輕一抓,疼得他呲牙忙道。

李貞英瞳光如炬,直視著吳逸:“白姐姐說,你是一個遭了劫流落他鄉的小書童,我看你一身破破爛爛的,手無縛雞之力,才送你一張護身符,你說你不會道術不會用符,現在才多久時日,就成了萬壽山門下弟子了?”

吳逸麵對著這個咄咄逼人的小仙女,實在是生怕她為了探查底細一不留神就把自己身上的隱氣珠給搜出來,於是連忙解釋道:“冤枉啊姑娘,我身世是真,是萬壽山弟子也不假,可姑娘贈符,我不會用也是確確實實,並非有意隱瞞啊。”

李貞英皺起眉狠聲道:“少扯胡話,地仙之祖乃是三界有數的太乙玄門,門下散仙無數,怎麽會有不會使符籙雷法的弟子?你來這又帶著麵具,難道不是心裏有鬼?”

吳逸怕她氣著了又做出什麽事情,連忙接著道:“姑娘聽我解釋,我呢,是近年遭了賊的孤兒,被路過出遊的師傅老人家給救了……”

為了消除李貞英的懷疑,吳逸隻好把對白蓮衣說過的那些說辭又對李貞英說了一遍,說自己少年被師傅收入門下,因為個性憊懶所以修為淺薄功課也差,師傅怕他外出丟了命才傳了些神通雲雲。

當然,也說了自己奉命來大剝山給金擊子拿溫養藥物的事情,這點倒是實話,總的來說七分假三分真。

畢竟以常理推斷,不是萬壽山門人,是不可能知道萬壽山有金擊子這等東西的,而且此刻吳逸身上穿的衣服,也是萬壽山所出的青袍,無形之中又幫了他一把。

至於說自己帶麵具,吳逸當然也不可能老實承認就是為了躲她們,在向李貞英一邊說著時就已經想好了借口:“至於那副麵具,是因為來時路上,遇到了這兒的一個妖精的手下毛賊劫道,我動手殺了他們,怕被認出來,才戴了麵具。”

麵具他就順水推舟,想起了台上不光有名門僧道,還有狐阿七這樣的山精妖王,反正自己也確實殺了狐阿七的手下,也不妨再推給他們。

“當真?”李貞英那雙眸子貼了更近了幾分。

“當真,比頂真還真。”吳逸連連點頭。

李貞英瑩眸往台上一側輕瞥,又移回目光在吳逸上下衣袍打量了一番,攥緊他手腕的手終是鬆了幾分。

“小子,當初裝的倒是挺像……”

吳逸生怕她又問,連忙轉移話題道:“姑娘不是也變了模樣?離陽城這才沒多少日子,李姑娘看上去又長了幾歲,又能參加這百兵大會,想來也不是一般江湖兒女吧。”

果然,李貞英麵色驟變,豎眉低哼道:“你是不是早就看出來,我給你那張符不一般了?”

吳逸瘋狂搖頭:“我是回山之後,師傅讓我帶緊了護身符說有大用才知道的,但這符究竟有什麽奧妙他老人家也沒說。”

“嗯……”李貞英兩隻靈眸瞪圓了盯了吳逸好一會兒,才悠悠離開,徹底鬆開了攥緊吳逸的手,扔下一句,“且饒了你這回。”

就在吳逸與李貞英這幾句話的空檔裏,不老婆婆也鄭重宣布了武鬥的結果。

“此番武鬥,當由這位宋姑娘拔得頭籌,受孔雀血之殊賞,等大會結束,就請宋姑娘入殿領獎,現在幾樣寶物都已展示齊全,諸位客賓,請各自享用。”

不老婆婆這一聲令下,便從遠處太陰雲宮的方向,飄來了幾位宮娥,每一位都端著美酒佳肴,蔬果百樣,隨著空中鸞鳳和鳴,祥雲瑞氣升騰,整座大會場剛才一時溢滿四周的肅殺之氣,霎時之間被喜氣衝淡。

宋棠音用手凝起劍指,撚著訣點向胸前瓔珞,瓔珞光芒輕閃,額上頓時現出了銀箍,她彼時還光著隻留一抹白紗的上半身,又被瓔珞光芒所照,現出了新的一套同樣款式的雲紋短衣。

她眺望著看台上正談話的吳逸與李貞英,另隻手垂下的拳頭,始終未曾鬆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