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逸這邊好不容易才稍稍解除了李貞英的懷疑之心,摸著被她捏的有點小疼的手腕,試探道:“哎,李姑娘,你說在陽城看不出我的底細,可我當時也看不出來你會是現在這副樣子啊,你又是哪路仙宗門下,為什麽會跟在彩雲間老板娘的後麵當妹妹啊?”
李貞英一聽到這問題,眼珠子咕溜溜轉了兩下,又朝他作出惡狠狠的樣子道:“好,我不追究你,你也別管本姑娘為什麽在陽城,你要是敢回去陽城跟白姐姐透露一點風聲,哼哼……”
她繡拳輕攥,拳峰處白裏透紅,在吳逸眼前晃了兩下。
吳逸當然不會蠢到跟她作對,一邊連忙點頭一邊正要客套著說什麽,就陡然間覺得從旁有一道森然寒意猛然襲至。
他反射性轉頭一看,果然,是那個女人。
宋棠音輕身禦風而至,一雙眼睛幾乎就要透出如有實質的劍芒,將吳逸通身刺個對穿。
她足才踏在玉階上,就立刻向吳逸問道:“你為什麽認輸?”
吳逸相比於剛才麵對李貞英,答得就輕鬆了許多:“自然是技不如人所以認輸了,姑娘贏了還不高興嗎?”
宋棠音豎眉提聲道:“你明明還神完氣足,怎麽騙得了我?本姑娘堂堂正正,需要你讓?”
這姑娘自尊心還挺強的。
吳逸無奈,隻得笑道:“宋姑娘神通廣大,玄妙無邊,我呢所有手段都使出來了,都沒能取勝,再耗下去也是無用,自然就激流勇退了,比武又不是拚生死,難道還要打到魚死網破不成?”
“你不打最後怎麽知道贏不了?不行,等出了大剝山你再陪我打一場!”宋棠音對他這番話顯然不滿意,坐回位置後也沒有半點放過吳逸的意思。
“行吧,就一次啊。”吳逸一臉為難地答應了下來。
沒辦法,現在是在大會上,他總不能跟宋棠音在這個問題上糾纏得沒完沒了,總之先答應下來,後麵等辦完了事跑路回萬壽山就是。
李貞英也見宋棠音回來,也拋下了吳逸,轉頭就跟宋棠音扯起了話來。
宋棠音得了允諾,自然也稍稍消了氣,兩個姑娘家言談親切,把酒言歡,談的,自然還是剛剛比武那一場的各種細節。
吳逸坐在他們兩個附近,聽她們你一句我一句地講解當時的戰況招式,本來初時還隻是聽著玩玩,結果越聽越是心驚。
宋棠音與李貞英這倆姑娘的隻言片語之間,都將剛才台上那一場的招數攻防說得一清二楚,每一招的來去之勢,進退之節,變招的利弊破法,都說的詳盡備至。
那不像是姐妹倆的互拉家常,更像是兩個好武之人之間的分析論武。
都不是省油的燈啊……
吳逸如此暗自感歎,不過也虧得如此,她們倆的注意力都從自己身上移開了,他也才偷得一些喝酒賞舞的閑暇。
待到不多時半空之中歌舞奏罷,一排宮娥都乘風飄回太陰雲宮,酒足飯飽,輦駕裏的不老婆婆再次開了口。
“今番百兵大會諸位各顯神通,頗為盡興,老身這大剝山雖終年無晝日,但也該按常日作息,時候不早,大會就此結束,諸位還請各回山洞歇息,明日再有盛筵相邀。”
她言出法隨,空中又現出一排素衣宮女,橫列站在玉階之前,每人身前,都浮著一葉扁舟,齊齊聲道:“恭送諸位客人。”
吳逸數了數,除掉已經因故退場的幾個,宮女正好和當前場上人數相當。
是來負責看著人走的?這倒是和來時不同了。
“嗨,好酒喝夠了,多謝婆婆招待!”聲量大若洪鍾的一聲高喝,席客之中最先跳出了一人,一襲蓑衣芒鞋,步踏虛空,縱身躍上了一片葉舟之上,正是豪氣老刀精醉紅袍。
他穩踏於舟葉,宮娥揮袖,就隻見舟隨人行,頓被一陣清風托舉,飄離了山頂太陰雲宮。
其餘僧道,山精等等席客,盡管此時心思不一,但也都不敢違逆不老婆婆之意,陸續乘上了離開的浮舟。
卻有兩名宮娥徑直乘風飄到了吳逸所在的席位之前,眼睛望向吳逸身後上方,微笑道:“婆婆有令,宋姑娘為孔雀血得主,請隨我們去太陰雲宮,朝見婆婆領賞。”
宋棠音幹脆起身,抱拳禮道:“有勞二位帶路了。”
她對待宮娥說話時恭謹有度,儀態端嚴,與吳逸平時印象又有了些差別。
踏上葉舟,她與李貞英揮手告別後,眼神飄忽之間又往吳逸之處瞄了幾眼,用意不言自明。
吳逸自然也看了出來,隻得搖頭歎息,目送了宋棠音隨宮娥往宮殿所在飄遠後,也正要起身,踏上回山洞的歸路。
李貞英也悠然負手,躍上了不遠處另一條葉舟,臨走之前,也有意無意地瞥了他一眼。
看得吳逸心裏打鼓。
這百兵大會總算結束了,回去躺一覺,趕緊找不老婆婆拿完靈芝草和九陽泉水完事,至於說立下的債條,隻能日後再算了。
離這倆女的越遠越好!
乘著葉舟,浮掠飛空,一路從山頂而下,不一會兒,就到了半山腰吳逸所在的洞府山道前。
臨開洞門,吳逸似乎想起了什麽,轉頭向那位跟隨他的宮娥問道:“對了,請問那位被幌金繩傷到的盤絲姑娘,傷勢如何了?”
宮娥卻是始終都一副微笑不變地以禮答道:“此非我等所知,公子若要知道,隻能詢問婆婆老人家了。”
答完,她便隨著那一片葉舟一同,頓化清風消失在了吳逸身前。
合著這玩意也和白蓮衣驅使的侍女類似,是差不多的東西啊。
行吧。
吳逸進了洞府,倒頭便躺在了床榻上。
奇特的是,這一次再躺**,吳逸卻並沒有再像參會之前那樣,受到難以忍受的酷熱,而是背部一觸到床麵,就覺得暖意漸起,滲透筋骨,一時之間,吳逸隻覺得渾身痛感漸漸緩解,還沒來得及發出感歎,就沉沉睡了過去——
我去,這是……
吳逸一睜眼,就來到了自己體內的那片清濁初分的世界,而這一次再身臨其中,他赫然發現,這裏頭的風景卻又發生了變化。
最醒目的,就是天上,終於有了一點吳逸自己所認知的“天”的樣子,輕清者為天,之前的一團清氣,如今已經蔓延升托,成為了一片掛雲之天的模樣。
當然,天上最引起吳逸注意的,還是那一輪,不,不隻一輪……
吳逸的眼前高懸於天的,足足有九顆太陽!
這九顆太陽同時懸天,雖然奇跡般地並不很熱,但還是讓吳逸怔然發呆,不知所措,直過了一會兒,才察覺到自己腳下同樣也發生了變化。
吳逸低頭下看,原本腳下一片廣袤無垠的重濁之氣,再進來之時,也已經有了更加堅實的觸感。
腳踏實地,就是這種感覺。
吳逸他在自己體內的世界裏,終於也踏上了一片堅實的土地,一望盡是灰黑色平原,難以窮盡其邊際。
這就是……天和地?
這就是……天開地辟的模樣嗎?
說實在的,吳逸到現在,才對自己修為進步到九轉境有了一個切實的體驗。
雖然早就猜到了自己修為進步,體內的景象也會隨之變化,但真正見識到了天地變動,頃刻之間滄海桑田的造化之功,盡管隻是在自己體內,還是讓他大加驚異。
今後,這片天地還能變成什麽樣呢?
如今這幅景象,給予吳逸的內心震撼之大,他呆立了半晌,才緩過勁來,看到了天上一側,依舊祥雲托舉,富麗堂皇的履真宮。
“師傅……師傅……”
吳逸向空高聲呼喚,他想聽聽自己這位師傅有什麽看法,畢竟這也是她一手教出來的。
如他所願,天際之中風雲驟起,迅速聚集起一團烏雲滾滾,所謂“雲從龍,風從虎”,一聲龍吟,雲團裏隻見一條龍影飛衝而下,裹風挾雲,在天空翻縱呼號。
吳逸早見慣了聖尊師傅變這變那,對於這條突如其來的龍,便也不大奇怪,隻靜靜等待。
待到那條龍翻騰飛縱,又將龍軀滾身一變,變作了一隻通身雪白的斑紋大虎,虎爪踏著風。奔撲而下,優雅落在了吳逸身前的地上。
不得不說,變化這一塊,還得是聖尊師傅在行,吳逸看著飛龍與猛虎之間的變化,神態身姿惟妙惟肖,直與真物無異,實在是比自己初學的變化是要強上不知多少。
“你認輸的倒是挺幹脆。”老虎口中發出了人聲,其音粗獷豪壯,虎氣外露,也全無聖尊師傅平日說話的感覺。
吳逸沒有否認:“當時要分出勝負,也不知還得耗多久,我覺得短時間內贏不了,幹脆就不打了。”
聖尊師傅虎口亮出獠牙笑道:“嘿,你這小子倒也不執著於勝負,再打下去,勝負確實是個未知之數,沒準你贏,沒準啊,是她從絕境處爆發反敗為勝,也不無可能啊。”
就連聖尊師傅也這麽說,吳逸也暗自驚心,忖度道:“難道我之前那預感蒙對了,那姓宋的丫頭到那種程度了再打下去還真有可能反過來贏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