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大剝山剛過百兵大會,正值閑暇,距離不老婆婆召見晚宴還有一段時間,吳逸跟著李貞英,在這大剝山體之間向上飛縱。

自來大剝山後,因為出行總有侍女看著,吳逸也隻去過朗星台和太陰雲宮附近,正兒八經的遊曆卻還是沒有過。這番跟李貞英禦空而行,眼見山體壯闊,通往主峰路程之間,各座次峰也有瑤台宮闕,祥雲瑞氣,雖不如山頂太陰雲宮廣闊富麗,卻也別有氣象。

臨近山頂,李貞英與吳逸飛至了離太陰雲宮還有數十丈的一側小孤峰角處。

這裏同樣瑞氣茫茫,卻是一汪淺池,荷花青葉出水,池畔隻有一座涼亭獨立。

比起朗星台與太陰雲宮的空闊大氣,這裏雖離山頂近,倒顯得僻靜許多。

李貞英足踏涼亭欄杆,手攀紅柱,安然落座望著池景歎道:“哎,這兒不錯。”

吳逸緊隨其後,他倒沒那麽多花樣,直接落在了涼亭裏,見前麵蓮花荷葉攢簇,霧氣微濛,四周沒有一個人影,確是好景致。

就是不明白,她帶自己來這幹嘛?

李貞英半倚欄杆,坐得大馬金刀,配合這一身束袖紅衫,頗有些女俠氣概,她爽快地向那蓮池處指了指:“邊喝酒邊說。”

吳逸這時才注意到,她腰間原來也掛著一個繩係的水袋,從外表上看,像是野獸的毛皮織就。

她左手解下水袋,拔下塞子便極瀟灑向蓮池方向一拋,水袋掠空而飛,池間數朵荷花被這一陣風打得葉瓣輕顫,水袋在水麵**出了一團清漪,卻並未下沉,而是去勢不止,如同飛石渡水,**飛到了蓮池對麵的廊道紅柱上,以極精微的角度,彈射回了李貞英手中。

她水袋在手,向著吳逸輕輕晃**了兩下,裏頭水聲明顯。

吳逸對這一手奇異的控力之法微感訝異,但一想到對方本就不凡,倒也不如何吃驚。

李貞英頗為自得地挑起秀眉,舉著水袋道:“這兒的蓮池水是上好的釀酒之料,我這一拋,剛剛已經舀了兩缸的水,接下來你看好了!”

她傲然一笑,再將水袋拋至半空,身隨而動,翻掌前探,水袋自然而落,恰好落在了她伸出的右腕之處。

李貞英周身微微湧起一陣赤紅之氣,她雙臂如翻波攪浪輕抖,水袋極流暢地自右腕越肩而過滑到左手,如舟行水上。

雙掌起舞,那裘皮水袋,被她舞得全不離身,逡巡於腕臂之間,其身法之絕妙,就是一旁壓根沒明白她到底有何用意的吳逸,也看得直呼內行。

吳逸有鳳目觀瞧,也明白李貞英這玩轉水袋的本事絕不僅僅是身形控製絕妙那麽簡單,他能看到李貞英動靜起落之間,周身那赤色的淡淡玄氣,也如乘舟之水,載著這腕臂掌肘之間流動的水袋,讓它翻動顛倒之間不曾有半點落下。

而這股紅色玄氣,讓水袋在這不停地顛倒流轉之中,似乎又生起了什麽變化,吳逸無論怎麽看,也不明白這個中關竅所在,隻能靜靜當個觀眾,看李貞英在這涼亭下舞掌運身,揮縱自如。

掌運成風,舞得周圍驚風驟起後,李貞英倏然站定收掌,水袋自空而落,在即將落地之時,被她足尖起腳一踮,又打上半空,穩穩當當的被她接在手中,水袋的壺嘴處從頭到尾連半滴水也不曾落出。

水袋在手,李貞英瞧向吳逸,仍是一派嬌縱天真模樣。

吳逸鼓掌笑道:“李姑娘好身手,隻是我不明白,這一通舞是?”

李貞英持袋坐回原處,笑道:“這個?這是本姑娘釀酒的法子。”

“釀酒?”吳逸起初還以為是哪種神通招式,沒想到她卻說出了這令他萬沒料到的答案。

李貞英得意地晃**水袋,邊道:“當然,這蓮池之水,總不能平白無故就變成難得的佳釀。”

她爽利地將水袋高舉,抬頸張口,佳釀瓊漿自壺口一泄而出,灌入口中。

“來!你也試試!”

幾口喝罷,李貞英颯然翻手一掌,就將水袋打向吳逸。

吳逸早已不是一開始手無縛雞之力的童生,這水袋來勢並不甚急,他隻如平常一般接在手中,卻在入手之際,右手忽地向下一沉。

這水袋……

吳逸稍一用力,這才算接住了水袋,他才想起來這李貞英說的之前水袋裝了足足兩缸的水,自然是要比普通水袋重的多的。

隻是拿在手中,他看著李貞英,又看看壺口處,還是有些猶豫。

李貞英奇道:“怎麽不喝啊?難道是怕酒量差出醜?”

吳逸倒不是說沒自信什麽的,畢竟他還沒喝醉過,而是,這玩意是她剛喝過的,她這丫頭就沒一點男女有別的意思嗎?

他又瞧了對方一眼,那雙澄然烏瞳裏全不像別有心思之意。

也罷,她都不介意,自己介意反倒小氣了。

吳逸同樣不再介懷,昂首張口,一口氣任由壺中佳釀傾灑而下。

這不喝還好,酒一入腹,吳逸體內的內丹瞬間就起了反應。

以往在城中吃住喝酒,酒一入腹過便過了,吳逸別說喝醉了,連微醺之意都沒有,而今李貞英遞來的這酒,卻是完全不同。

便似是天河傾落,飛流千尺,以吳逸周身五體為江河河道,灌湧翻騰,任意所至。

**滌之勢,直如天河洗空,甚至令他體內金丹玄氣也一同鳴動,裹著玄氣一道,送至全身上下八萬四千毛孔,頃刻之間洗盡五體,暢然之感莫能言說,令吳逸清泉下肚之後,當即長呼出一口清氣,驚喜道:“好酒!”

李貞英見得如此,也眼裏帶笑:“你懂酒?”

吳逸體內後勁未消仍有回味之餘韻,便將水袋拋回她處,直言不諱:“不懂,愛喝。”

李貞英翻手抬肘,以肘部接過水袋,順勢落在掌中,也全不避忌,又舉袋豪飲,這酒漿傾瀉,又比吳逸飲酒時更加放肆,也不管有多少灑落頸項,沾濕衣裳。

這女孩在吳逸看來,哪怕比起陽城初見時容顏微改,也還是這般江湖做派,如果不是事先知道她是個小神仙,恐怕真會以為她是哪個豪門大族的小俠女。

三兩口酒後,二人閑居涼亭,李貞英就開始同吳逸扯起百兵大會的比試來,她一副指點江山的模樣,以指頭邊比劃,邊道:“你跟宋姐姐這一場架,那可好看得很,哎,老實說,你當時用了幾成力?”

吳逸笑道:“比試雖然不是生死相搏,但我也是全力以赴,不敢掉以輕心,哪有什麽幾成力的說法?”

李貞英白了他一眼,狡慧一笑:“少來,你不知道用了什麽手段,我雖然看不到你體內玄氣的層次,但依照你當時說話的口氣和身形步履,都不像氣力耗損不能久戰之象,要打還能打很久,總不會說你怕了吧?”

這小姑娘,眼睛還挺毒,隱氣珠隱藏了自己的修為都瞞不過她?

吳逸也不想在這方麵打腫臉充胖子,直接就點頭大方承認了:“對,怕了,雖然不知道為什麽,但總覺得再打下去,雖然按理說會贏,卻也不是沒可能輸。這個宋姑娘,就是給我如此感覺。”

此語一出,李貞英微微一愣,烏眸輕轉,又追問道:“為什麽,當時宋姐姐那一招神通已破,氣勢已露衰減之相,本該乘勝追擊之時,你怎麽會如此覺得?”

吳逸聳聳肩表示:“不知道,就是那麽覺得,而且當時要分勝負,少說也得打上幾千招,我也不想耗下去,就幹脆認輸了。”

“你這人倒也心寬得很。”李貞英又將水袋拋向吳逸。

吳逸此時也不再介意什麽間接不間接的問題,接過水袋倒頭灌酒一氣嗬成。要說李貞英的這酒確實非同凡俗,這幾回下來,吳逸越喝竟越覺得體內內丹活力愈增,氣力豐沛,雖沒有什麽醉意,但確實是越喝越精神了。

李貞英那一副小臉上同樣半點醉意也無,一抹唇邊酒漬,咂嘴說道:“說起來,現在想想你這人當真有些氣人。”

吳逸不解:“又怎麽了?”

李貞英翹起的二郎腿換了邊,伸出指頭指向吳逸佯怒道:“你一個萬壽山的弟子,沒理由不知道這天上地下的神仙之事,我當初讓你給我講故事,你卻故意講些不著邊際的東西來糊弄人,白姐姐說你是無意之舉,可我現在看,你好像就是在糊弄我這個小女孩兒,是也不是?”

她烏眸如劍,直指吳逸,明明那容顏姿態隻是微嗔薄怒,口氣也近乎於戲語,但就是讓吳逸在對視的一瞬間心裏微微慌了神。

這小丫頭還記得這樁事啊。

我當初要是知道你是哪吒他妹,我就是打死也不敢說哪吒的故事啊。

況且,誰特麽知道這世界的哪吒設定更接近西遊而不是封神啊!

吳逸被她看得頭皮略略發麻,為了不露怯也隻好容色不變,微笑著解釋道:“我確實像跟白姑娘說過的一樣,對於這神仙事跡傳聞是知之甚少,全靠小時候家鄉聽來的說書,我入的師門時間又不長,沒見過幾個神仙,也沒認真聽早課,常被師傅責備,所以說錯這個,確是無心之失。”

他為表誠意,說罷還拱手抱拳,笑著就要給她賠個不是,但就在這個當口,二人所處的蓮池涼亭外,悠悠白霧煙霞之間,赫然傳來了一聲刺破蒼穹的厲喝。

“登徒子,我殺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