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問吳逸看重不看重神弩,那當然還是看重的。
可如果沒有履真宮裏那個假的神弩拿出來頂替,他多半也是要拿真貨出去的。
當時那種膠著的情況,要想讓手拿人質的銀角大王鬆口,他也隻能如此了,就是不知道那個假的能瞞銀角大王多久。
不過當下吳逸還沒想好該怎麽跟不老婆婆解釋,隻好答道:“這神弩說來還是婆婆所賜,但既然已到了我手,晚輩應當就有處理他的權利,為了救人,當時也別無他法。”
不老婆婆道:“當然,放心好了,我並不是要責怪於你,你救了我的屬下,能舍得至寶,足見你心腸不壞,我給你一筆銷了賬,也算是對你的嘉獎。”
“是,多謝婆婆開恩。”吳逸偷偷瞄了一眼紅綃,抱拳謝道。
不老婆婆接著道:“閑話少敘,我讓你來,另有幾句話問你,你要如實回答。”
“是。”
帷幕之後,不老婆婆的聲音悄然之間提升了威嚴,問道:“你一個區區九轉境,是用什麽法子,能抵得住銀角大王三掌的?”
吳逸聽得此問,心裏驟然一緊,果然是要被問到這個的。不過好在他在挨了銀角大王重擊時就已經想好了說辭,從容答道:“不瞞婆婆,這是家師傳授給晚輩的一套護身妙法,名字叫作‘齊天大聖光明普請神咒’,能在絕境之中,將來敵巨力盡數化解,避免傷及自身,晚輩學藝不精,這三掌已是挨得極勉強。”
與世同君現在就是吳逸拿來對外界推搪解釋的擋箭牌,遇事不決,就推給與世同君,反正他老人家在上清天彌羅宮和元始天尊喝茶開會呢,這不老婆婆總不能找到人家那去。
不曾想,不老婆婆聽了吳逸這番回答後卻是聲音陡然再提高了三分,厲喝道:“胡說八道,地仙之祖乃是太乙玄門,你剛剛硬接那第三掌時,渾身玄氣升騰之中卻隱隱有禪門正大之象,你當我看不出來?”
吳逸麵部微微一抽,心想這不老婆婆眼光忒也毒辣了些,竟能看出來我用的確實是跟佛門有關的大乘真經。
不過他還不慌,淡定回道:“婆婆眼光獨到,確實,我門中是太乙玄門正宗,按常理來說不常與佛門往來,不過,這門咒法,倒確實是家師所傳,說起來也確實與釋教有些淵源……”
“哦?”
他提氣朗聲,接著說道:“晚輩曾聽門中師兄說過,當年玄奘法師取經返回中土,回程途中經過萬壽山,在山中住了三日三夜,這三日裏,家師與玄奘法師師徒徹夜談玄論道,講一會道,說一會禪,三家配合本如然。玄奘法師又在萬壽山給講了一夜的經,待到玄奘法師離開後,家師靈通造化,經年累月間,偶然創出了這套神奇的咒法,他瞧我懶,又怕我道行微末,出門在外易遭妖鬼傷害,就傳了我這法子。一來是為了讓我保命;二來,是讓我用此法來靜心修性。所以這嚴格來講,雖不是萬壽山本門固有道法,而是經由佛門啟發所來,但確確實實是家師親授,晚輩不敢絲毫欺瞞。”
吳逸這一套說的頭頭是道,雖然全是信口胡謅,卻將與世同君與取經的玄奘法師給扯了進去,從清風明月兩人那裏他知道此世萬壽山當年確實也接待過玄奘法師一行人,推給與世同君的這一段淵源,倒也說得通。
反正不能說是大乘真經,那就往一個可能的模糊範圍去扯,讓她去猜。
地仙之祖嘛,神通廣大法力無邊,經常赴盂蘭盆會,通曉那麽一丟丟佛法,也未必說不通。
這一通說完之後,帷幕的另一邊果然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吳逸悄悄用眼神瞥了一眼前方,盡管他以鳳目也看不透帷幕那一頭的情況,但直覺告訴他,這話似乎有效。
“三家配合本如然……好……好啊……”
不多時,裏頭的不老婆婆才輕歎了一口氣,繼續道:“那這個咒法裏的齊天大聖又作何解?”
吳逸道:“哦,前頭的那齊天大聖四個字是晚輩為求名頭響亮,擅自加上去的,那是晚輩家鄉說書人傳誦的大英雄,此咒原名就叫光明普請神咒。”
“原來如此,地仙之祖,果然深不可測啊……可惜老婆子我一直無緣相見,如今,算是心服口服了。”不老婆婆又是幾聲笑,那笑裏卻帶著莫名的歎息聲。
吳逸雖然看不見這時不老婆婆的表情,但也能聽出來,她這話裏似乎帶著幾分遺憾,也不知是在遺憾什麽。
裏頭沒多久,不老婆婆又拋出了下一個問題:“我再問你,你那柄錕鋼匕首,是不是斷了?”
吳逸愣了一下,沒想到對方有此一問,隨即承認道:“沒錯,在與那個小……小老賊禿交手時,被他用邪法震斷了,可惜得很,婆婆是怎麽知道的?”
他在答時還是猶豫了一兩下該不該說出那個人實際上就是李道符的事,但終究沒說出口,畢竟沒什麽證據。
這回答話的卻是身邊的紅綃,她目光轉盼間,笑道:“你有所不知,凡事天下任何寶物,凡事在婆婆那留有印記的,中途若被毀壞,印記自然消失,婆婆第一時間都能感受到。”
這樣都行?
吳逸現在有些慶幸自己手上的賬剛剛已經銷了,不然幾樣法寶就像被人遠程遙控一樣,不自在得很。
不老婆婆在帷幕之後,隨即一聲輕笑,接著道:“那小子,你現在可缺兵刃嗎?”
吳逸剛想應下來說缺,但心念陡轉,馬上又答道:“缺是缺,但晚輩不敢從婆婆那再有奢求。”
不老婆婆問他缺不缺兵器,天知道這背後有沒有別的貓膩,萬一又欠了一筆賬那就麻煩了。
不老婆婆哪裏看不出他這心思,帷幕裏一聲笑罵道:“你這小鬼頭,當本座是什麽人?像是會無故坑害別人的人嗎?我看你一身都沒個兵刃,就想給你樣兵刃,也算補了你神弩的損失,你要不要?”
這麽大方?
吳逸乍一聽還有些不敢相信,又道:“婆婆,晚輩可沒有什麽東西可以拿出手買的。”
帷幕裏不老婆婆又罵道:“誰稀罕你身上那幾樣東西了?你身上那隱氣珠多年前還是我寶庫中所藏,男子漢大丈夫一句話,要還是不要?”
“要!”吳逸連忙答道。
沒轍,有兵器還是好些。
紅綃在一旁見了,不禁偷偷以手掩唇,眼裏笑成一彎水月。
“要什麽樣的?刀槍劍戟,斧鉞鉤叉,盾錘鐧鞭,說一樣。”不老婆婆口氣也是極爽快,一下子就列出了諸般名堂。
什麽樣的?
吳逸思索了一陣,想到自己目前會的兵刃有限,用的順手的還是匕首短刀一類,自己練的飛刀法又可近可遠,但一時之間,又想看看有沒有什麽可以選的,於是當下決定了:“婆婆,能說出幾樣讓晚輩自己選嗎?”
“可以,盤絲!”不老婆婆呼喚道。
紅綃神情立變,當即正色應道:“在!”
“去玄字第一號架閣庫取幾樣兵刃來!”
“遵命!”
紅綃領命之後,偷偷朝吳逸拋了一個媚眼,隨即就縱身化作一道清風,飛出了天毓殿外。
吳逸等的時間並沒有太久。
還不到一刻鍾,他就看見了紅綃那一團紅影再次入殿。
這一次,她兩手施法,淩空禦風托著一個大大的兵器架,站在了吳逸麵前。
“這……”
吳逸驟然看見紅綃所帶架上十來把樣式各異的兵刃時,也不禁愣了一下。
這些個兵器,從第一眼看上去,無論哪一個已經都比吳逸原先的那柄錕鋼匕首要好太多。
不是刀鞘鑲玉帶金,五色鑲珍,就是造型奇詭無比,血光厲厲,陰森可怖,一看就像是哪路妖魔所遺,各式各樣,刀槍劍戟皆備,雖隻十來把,卻也讓吳逸開了眼界。
不老婆婆道:“選一樣吧,這都是多年以前各洲能人異士所出,在庫中所藏已久,哪樣應該都比你之前那柄錕鋼刀耐用些。”
吳逸瞧了半天,這些個兵刃,樣式各異,當中有幾樣能看出來是短刀樣式,隻有幾寸短小巧精致,有的富貴之氣四溢,光是二尺刀鞘上就鑲了星羅似的大小寶石,太顯眼了,反而讓他有些不大中意。
最後,他的目光盯在了其中一把上。
嗯?
這把比較於周圍兵刃,造型比較沒那麽誇張顯眼,在吳逸眼裏,更像是一把扇子。
他用手輕輕拿了起來。
那柄他握在手上的折扇,連柄帶鞘,也不到一尺長,扇骨處像是一段烏鐵鑄就,扇骨邊緣有一圈細細的金紋圍繞,身上則暗刻著水紋似的紋路,需要用手輕撫才能感受到其中的細密紋理。
折扇?
吳逸自然地想要開扇。
扇麵即將打開的一瞬間,吳逸像是扇骨中有一團飛雪白羽噴薄而出,光盈漫天,映照眼瞳。
飛羽飄散過後,吳逸手上握著的觸感已然發生了改變。
筆直的刃上,幽光凜凜,讓吳逸臉上也微微感到了一股刺痛的寒意。
扇子,變成了刀?
“你看中了這把大梵天王刀?”不老婆婆開口問道。
吳逸將目光在剔透刀身上來回巡視,奇道:“大梵天王刀?”
這到底是扇子還是刀啊……
不老婆婆簾中幽幽道:“此刀名叫大梵天王刀,是差不多兩千年前一位不伏天不伏地的太乙金仙的拿手兵刃,因為原本是北方大梵天王宮中藏寶,故有此名。但你手中的這把刀,卻不是原品,是我當年聞名已久欲求一戰而不可得,才仿照形狀打造的這把贗品,你當真要此刀?”
吳逸聽完倒也沒當回事,他雖然覺得大梵天王這名頭略微有一些耳熟,卻也想不起來。正好一看這扇子既能變刀又能變扇子,就心下喜歡,當即爽快應道:“就要這一柄吧。”
出得了天毓殿,吳逸看見頂上遙遙星空,始終不曾更改,輕輕吐出一口氣。
現在諸事已備,差不多該回萬壽山了。
他正望天的功夫,身側紅綃已經走了出來,俏皮道:“得了新兵刃,怎麽樣?”
吳逸試了一下刀,果然能如意在扇子和刀之間變幻,便將刀變作扇子收在了腰間,瞥見紅綃,他也:笑道:“刀就是用的而已,什麽怎麽樣?你晚了一些出來,是婆婆留你做什麽嗎?”
“沒什麽,隻是讓我把餘下的送回庫中而已。”紅綃悄然將身子貼的更近了一些,絳唇微咬,輕聲問道:“你現在兵器也有了,是要走了嗎?”
吳逸知道,這問題遲早要回答,他語氣溫和了許多,笑道:“重任在身,不得不走啊,不過……”
“不過?”紅綃兩隻如映群星的眸子盯著他。
“來,我們換個地方說話!”
吳逸灑脫一笑,牽起紅綃的手,另一隻手熟練地捏起了禦風術的咒訣,浮上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