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壺藥?什麽時候……”
此時房中原本等待著救治趙靈芙的藥熬煎送來的康伯武,不僅目睹了一場吳逸與袁離照之間突然而起的對峙交鋒,還看見了吳逸讓人送入房中的第二壺藥,他甚至不知道這第二壺藥是從哪兒來的。
吳逸朝向康伯武,解釋道:“康將軍莫怪,這藥是我一個時辰前,使了個分身法,暗中差人以《虛空藏經》的法子另外煎出的一壺藥,當然,也是安神定魄湯。為的是救治之時不耽誤時間,匆忙之下未曾告知。”
袁離照胸前氣息已經因為心情激**而開始出現了難得的急促起伏,這是他自學易二十餘年,長時間要求“致虛守靜”之心以來,頭一回感到心中有一股無法平息之震駭。
他連翻了幾頁自己手中的《虛空藏經》,還是不敢置信,震聲道:“不可能,我這附錄的《虛空藏經》雖是刻本,但也是屬於三藏大乘真經中的‘度鬼一藏’,多年來我袁家用經中之法,治人無算,超度亡魂更是不知多少,若是假經,我袁家焉能用到現在!”
吳逸並不急於辯駁,隻是笑道:“真經是真是假,留待救人之後再說,現在這兩壺藥,病人隻有一個,袁公子有何把握證明,自己那一副方的藥,真能幫助趙姑娘安神定魄?”
袁離照此時修養就是再好,也終於是忍不住了,凝眉厲色道:“吳公子說來說去,是懷疑袁某這一副藥有毒了?盡可一試!”
吳逸搖頭輕歎了一聲,道:“袁公子或許家學淵博,卻難免受假經蒙蔽,這藥有沒有問題,隻消一個法子便知。”
“康將軍,勞煩讓人取一碗井水來,一定要快。”吳逸極是熟練地向康伯武道。
康伯武不知道這禦馬郎又賣什麽關子,雖然以官階而論,是完全輪不到吳逸向他發號施令的,但事關救人,他還是依照吳逸的話立馬差人去樓下不遠處的一口井中,用銅盆打了一碗清澈見底的井水上來。
一盆清水放在了吳逸與袁離照之間的桌案上。
一直看著的趙從道這時也有些不耐煩了,叫道:“喂,好不容易讓我那便宜師傅把她命給救回來了,就一個調養的工夫,你們扯那麽久還能不能好了?”
吳逸偏過頭朝他輕飄飄地回了一句:“趙姑娘要是吃了這藥身子有個三長兩短,你到時候別怨我就行。”
“你……”袁離照聽到此言,更是氣上眉頭,胸中更是鬱結。
這小子是打定了要汙蔑於自己這藥方不成?
吳逸接著指向桌上銅盆清水,示意道:“袁公子,我聽聞長安邊上有涇河之水,這涇河水久沐水府之威,又在多年前受天降血雨之影響,能驗百毒,你這一壺藥若當真無害,大可以倒上一杯投入盆中清水,且看變化如何。”
涇河水能驗百毒的事,袁離照作為世居長安之人也是知道的,隻是方才他被吳逸念出了與經書上所載完全相反的《虛空藏經》之事所擾亂了心神,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而今看到了涇河之水,當即表示道:“自然可以,這《虛空藏經》之方已助了袁家多年,不會有錯。”
他這回幹脆自己提了銅藥壺,將輕煙自外冒的壺嘴對準了銅盆清水。
一泓涓流隨著熱氣落下。
熱藥水注入平湖般的銅盆清水麵中。
以袁離照所知,涇河水能驗百毒,是自他祖上袁守誠時代起,就流傳長安千年的傳說。
傳說多年以前,無緣無故地天上降下了一場血雨,這血雨灑落涇河水中,被天降龍血混合,自此有了驗毒之用,藥入水中,若毒性愈烈,則清水會愈快變為濁流。
反之,無毒的話,無論倒下去的藥汁還是丹藥,落在涇河水中,都會化於清水之中,盡歸於無色。
這種方法是比什麽金針銀針都要靈驗百倍的妙道,隻是袁離照出於對經藏的信任,還從沒想過會有去拿涇河之水來驗明毒性的時候。
畢竟,多年以來,經中所載救人之方用過了不下千次,從未出過差錯。
可這一次,袁離照眼睜睜地看著藥汁自壺嘴而落,未曾在他心中生起的一種可能性,卻在此時,因為一種變化,而萌生了。
等等……
這是……
袁離照看著水麵的變化,瞳孔漸漸縮小,連呼吸也為之窒息了一瞬。
沒錯,銅盆水麵的涇河水,不消片刻,就如同被一通翻攪,清澈見底之水立刻變得渾黑一片,連特意放在水中的一條小遊魚,也浮上了魚肚。
“怎麽……可能……”
袁離照怔怔地望著這渾濁的銅盆,就好像連同認知也被徹底攪亂一般,連退了兩三步,不知所措。
康伯武也是愣愣地看著這盆水被袁離照所熬之藥染得灰黑的景象,他也想不到,袁家公子竟會做出此等行徑。
現在場上的一股氣氛,就差直接說明,袁家三公子投毒害人了。
最先打破僵局的還是吳逸,他歎道:“我相信這位袁公子事先並不知道,袁公子,你手上這一卷附錄的《虛空藏經》,如果我猜的沒錯的話,當中某一部分,應該和我念的是相反的,對不對?”
袁離照手中的黃冊《虛空本方》就這麽落在了地上,他仍舊愣愣地站著,沒有回應。
吳逸見狀,輕歎一聲,走過去將那本黃冊撿了起來,動手翻閱到附錄的經文部分,一眼飛掃過去,沒多久,就翻到了剛剛自己依照聖尊師傅的誦念而跟念的部分。
可以說,經文之中雖然不是全部,但也是相當長的一部分,都被顛倒了次序,甚至是以完全相反的的順序將每一句排列過去,這樣粗閱過去雖好像沒有問題,但若真正以此為參照來領悟什麽東西的話,很有可能隻會得到完全相反的結果。
他再翻動頁數,也終於看到了《虛空本方》裏,那根據趙靈芙這種類似的病症所寫下的藥方名目,那裏也把一係列涉及到幽冥地府有關的超度亡魂,祛除陰氣等等事宜,都收錄在了一起。
“狗屁不通,貽害無窮。”吳逸不通醫理,這是他實際看到全文後,聖尊師傅在他體內發出的鄙夷啐罵聲。
看到這裏,吳逸終於明白了,袁離照所依照的的這本附錄《虛空藏經》,應該是被人篡改了經文,經文一錯,從中所總結的醫藥之方,非但不會起到救人一命的作用,恰恰相反,還會起到毒藥的作用。
如果不是吳逸阻止的及時,趙靈芙吃下這副藥,天知道會不會反而惡化起來。
而且吳逸他在翻看的過程中,經過聖尊師傅的提點,也發現了另外一個重點。
那就是,整部從《虛空藏經》總結而出的方醫藥方集之中,大部分的藥方都是很正常的救人之方,唯獨涉及到超度亡魂之事,或者像趙靈芙這類與幽冥界相關的病症時,經文才被暗中顛倒,從而達到救人不成反而害人的效果。
大乘真經所出的藥方,竟然能被曲解成害人的毒藥。
七分真裏含著三分假,如此被袁家人使用了這麽久,他們竟然都沒有發現異常。
到底是他們有意隱瞞,還是說他們運氣太好,之前都沒有發生類似的事情需要拿這種東西去救?
吳逸將黃冊放在桌上,朝著袁離照道:“袁公子,你險些就鑄成大錯了。這種被改過的經文煉出的毒藥,你們袁家上下難道之前沒有發現任何異常?”
袁離照此時已經沒有了最初的泰然之色,兩眼一陣懵然,汗滲額間,連答話的聲音都變了:“不,這方集中所涉陽字八十一方,陰字三十六方,我們袁家用了治病救人,超度亡魂多年,長安還未曾有過如此依方執藥變劇毒之事,這……”
吳逸雖然能理解他此刻的心情,但還是接著問了下去:“像趙姑娘這樣的病例,以前你們遇見過嗎?”
“這位姑娘這樣的,倒是頭一次,可是……”
袁離照他無論如何也想不明白,一向無事的真經方集,怎麽會鬧出被人篡改,而後竟演變成毒方的事情來。
剛要說些什麽,門外就有一聲乍起的豪爽之聲突然而至:“你們袁家這些年可是做了個大大的好事啊!”
自遠空裏一道雲光飛入了五鳳樓趙靈芙房內,人影顯現,正是布衣芒鞋,一副樵夫打扮的梅山六聖,郭申。
趙從道對於師傅突然之間的去而又返有些意外:“這麽快就回來了?”
郭申沒有理會自己這個徒弟,他那一雙邋遢眼隻瞥了一眼吳逸與袁離照桌上的兩壺藥,就亮出了一口白牙笑道:“小子,還是先把藥給那姑娘喂下去再說吧,不然你們這麽說下去,這藥怕是都要涼了。”
郭申去而複返,吳逸也隱隱之間覺得接下來的事情恐怕還沒完,但他這一提醒,確實是當下先讓趙靈芙服藥最重要,於是他直接拿了自己在聖尊師傅指導下命人熬好的藥,倒在瓷碗之中。
走到趙靈芙床榻前,吳逸拿著湯匙舀著藥,叫了侍婢進來準備喂藥,沒辦法,趙靈芙畢竟現在是女子身,礙於禮節,他大老爺們,自然不大方便給她喂藥。
幾口藥入得趙靈芙唇中,就在眾目睽睽之下,不消一刻鍾,她的麵色又變得紅潤了幾分,睡意已經越發趨於平緩,已有入夢安然之相。
這下毫無疑問,吳逸煉製的藥,確實起到了溫養體質的效果。
而現在,在郭申提議之下,一行人都出了趙靈芙房間,一路下樓到了五鳳樓下。
吳逸看著現在還茫然失措的袁離照,他明白,現在差不多該梳理一下這所謂《虛空藏經》的事情了。
郭申則是一開口,就直接了當的問道:“袁家的小娃娃,你們袁家以這破經之法負責了長安城中的喪葬法事大概有多少年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