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申問的突然,袁離照雖不知道此人是誰,但一望之下就覺來人深不可測,遠超出自己所能窺見的範疇,自知高人來臨,於是雖然心中一團亂麻,但也如實以告:“我袁家自一百多年前機緣巧合,獲取了這一卷《虛空藏經》之後,長安城中,但有人家橫死者,都由我家中門下店鋪出售喪具,以辦超度法會。”

“一百多年……”

郭申聽罷,“啪”地往自己腦袋上拍了一下,就好像拍了一個響亮的巴掌:“你們袁家真是……好,好,好得很啊!”

連梅山六聖之一這種層次的能人都有了這種反應,吳逸現在是越來越覺得風雨欲來了,他問道:“郭大叔,什麽樣的大事,連您也覺得不妙?”

袁離照此時也稍稍緩過來了一點,急忙對著郭申恭恭敬敬以禮敬道:“我袁家立足長安千年,自問曆代傳家行事正大,敬天禮地,未有如今日這般差錯,還請高人明言指點!”

郭申斜眼瞟著袁離照,滿臉都寫著無奈,又轉向吳逸這邊,一字一頓地說出了四個擲地有聲的重磅大字。

“地府有變!”

等到吳逸再回到自己房間門前時,他發現自己心情無形之間已經因為郭申的這一番說話而變得沉重了幾分。

盡管那事情嚴格來說主要與他無關,可他總覺得,一旦發生了,到時候天知道自己會不會被卷進去。

據郭申所述,他去了幽冥地府一趟後的發現就是,現在地府正在經曆一場大亂。

而大亂中心發源之處,好巧不巧,正是吳逸與趙靈芙還陽時所經過的枉死城。

足足二十萬亡魂,不知道是生出了什麽變故,無窮無盡地從枉死城裏亂飛而出,四處作亂,攪得奈何橋亂,渭河翻波,如今翠雲宮幽冥教主地藏王菩薩下令,東嶽天齊大帝調兵,八萬鬼兵正在地獄中四處鎮壓亂鬼冤魂,人間當下無事,地獄裏卻已是血海滔天。

而這二十萬枉死城亡魂,據郭申入地府時所望,魂體上都有一股莫名的怨氣,像是超度無門許久,反被催發了更加邪戾的鬼氣。

郭申與閻羅王排查生死簿之下,還發現了一件更為震驚之事,這二十萬亡魂,有近一半是這一百年來長安裏大大小小橫死病死的冤魂。

本該在地上受到超度,早渡輪回的他們,亡魂卻不知為何盡都聚集在了枉死城的無盡深淵之裏,甚至連地府鬼差判官都瞞過了。

郭申才由此懷疑,這是地上的超度法事出了什麽方麵的問題。

於是才有了地上他質問袁家袁離照的那番話。

袁家原本賴以救人超度亡魂的真經,竟然無意之間攪得地府大亂,亡魂肆虐,這種變化是吳逸這個局外人初聽時也不敢置信的。

之後袁離照氣憤得差點就要把那帶來的一卷《虛空本方》當場撕毀,不留片紙,但終於還是忍了下來,而後一臉落寞地離開了五鳳樓。

郭申則是又一道雲光去了地府,隻是去之前,他囑咐了一番帶領朝廷使團的康伯武和自己,三日之內,如果可以,最好盡快離開長安。

他本想又進自己房中睡一覺,但抬眼之間,餘光又不經意看到了自己隔壁的那間廂房,房門依舊禁閉。

那是素綾的房間,自昨夜歸來起,她就一直在這裏麵調息,未曾出來一步。

吳逸心想著一個晚上過去了,她吃了郭申給的藥,應該好些了吧,於是輕扣門扉:“素綾姑娘?素綾姑娘?”

“門沒鎖,進來。”沒叫幾聲,門內素綾的聲音就已輕響而起。

吳逸慢將門扉推開,步入房裏,隻見屋子裏一床綾紗帷帳裏,素綾正端坐於榻上,周身縈繞圈圈白氣。

鳳目所見,她天靈頂上三花之象此時相較於昨夜已經好轉了七八分,果然是郭申給的靈藥有方。

“好的差不多了?”吳逸抱臂問道。

素綾周身將籠罩之氣緩緩收斂,睜開眼睛,淡淡答道:“梅山六聖的藥確實大有用處,不過一晚上調息,我已經恢複得幾乎與平時一樣。”

她轉眼望向吳逸,問道:“你這身上怎麽一股子藥味?發生什麽事了?”

吳逸抬起衣袖,聞了聞:“這藥味有那麽重嗎?”

隨後,他也把趙靈芙早上突然昏迷不醒,到叫來袁離照診病救人,到他與趙從道先一步從郭申那要來靈丹救命,而後與袁離照因為藥方真假而展開的一番爭執,最終也說到了郭申臨走前說了幽冥地府有變的事。

至於說中途的《虛空藏經》相關,吳逸當然不可能說這是他體內有個師傅從頭到尾都在手把手教他,一句一句地說,隻能假托說是以前在萬壽山學道時,有個來自靈山的高僧大德曾應與世同君邀請來萬壽山作客講經,吳逸在場聽了一些,心中記了下來。

果然,在這一通講完後,素綾也起了身,捏著瓊玉似的下頷,對吳逸不無讚賞的說道:“這幾日相處下來,本來看你不學無術,沒想到,竟然還看過靈山的大乘真經。”

“巧合罷了,我也沒想到,這大乘真經經文竟然會被人稍稍顛倒了幾下,就能從中解出令涇河之水渾濁的劇毒。”吳逸也是頗為感慨。

當然,涇河水這點,他也是跟著聖尊師傅的吩咐去做的,事前並不知道。

素綾倒是不以為然,隻是凝眉沉思著,邊道:“我雖未見過《虛空藏經》,但也知道那是大乘真經所屬,屬於經藏一類,內涵不少度鬼救人之方,但像這樣,被人暗將經文篡改,以至於害人之事,還是頭一次聽說。”

吳逸走到了房中一側凳子處坐下,歎聲道:“那個郭申又說讓朝賀隊伍早日離開長安,地府生了變化,這事情一件接一件,我真怕後麵能閑下來的時間越來越少,唉……”

“地府生亂,自有十殿閻羅,東嶽天齊,還有地藏王菩薩等神祇護持,你一個人又入不了地府,有什麽好擔心的?”素綾再與他見麵,說話的語氣相比較以前的清冷疏離,更多了幾分輕柔,她也跟著坐在圓桌前,微微一笑道,“就算再退一步,地府真有什麽妖魔之能勢大,到時也是請得天兵進剿,萬無擔憂之理,你這是杞人憂天。”

也是,吳逸經過這一提點,也覺得自己可能是想多了。

現在他的修為,還到不了可以去操心幽冥地府之事的時候,該來的躲不掉,天塌下來自有頂梁支柱,他現在擔心這個還是太早。

“說的也是,素綾姑娘,你現在能走動了嗎?”吳逸心下放下了壓力,頓時眉頭舒展,不再想些有的沒的,轉而望向素綾。

素綾眨了幾下水盈盈的瞳眸:“可以是可以,怎麽了?”

吳逸用手往門外一指,挑起嘴角:“在長安能停留的時間不多,有沒有空陪我去城裏逛逛?”

本來如果是之前的素綾,大概率是不會理會吳逸的這個要求的,但今日再見他後,她卻丹唇輕輕抿起,以極微的低語聲答了一句:“我倒是無所謂的。”

當吳逸這邊剛與素綾約好準備去城中遊逛,五鳳樓裏的另一側,康伯武身居屋中,此時也正在提筆勻墨,一副端正肅然之態,伏案而書。

“臣灌州右軍大都督康伯武謹奏……”

他洋洋灑灑,一篇遒勁小字頃刻躍然紙上。書罷,紙被他輕輕自兩旁合上,收作一本通體淡黃色的奏折。

這本奏折他剛一寫罷,就從椅子上緩了一口氣。

趙靈芙現在服了禦馬郎吳逸的一副藥,氣色已漸趨於好轉,也許不日便會蘇醒,康伯武的這一封奏折,原本打算若是她遲遲未好轉,就在寫完之後立刻發往京城,直抵宮中,奏請延緩行程事宜,以趙靈芙的身份,皇上應當會準許寬限幾日到京。

但現在來看,似乎這奏折也許暫時不用發往京城也沒問題了。

隻是現在,這袁家這邊似乎又冒出來了個新的問題,袁家家主袁觀泰,以及三公子袁離照的秉性,他都是知道的,按理說決然不可能做出投毒害人之事,可是如今發生的事,又確實是匪夷所思。

才到長安,就生出如此事情,康伯武心中思慮半晌,又另拿了一本空白奏折,提筆再次開寫。

……

……

與此同時,如郭申所言,與人間殊別一界,位居於重重濁氣之下的幽冥地府,背陰山上,此刻正是殺聲盈沸,漫天血旗飄**。

隻見烏雲蔽空的背陰山,叢叢棘刺峰角,萬迭刀山上,都爬滿了各色怨氣極重的遊魂野鬼,整座萬丈陰山仿若都如鬼影堆砌而起。

而在背陰山下不遠處,旌旗卷著幽火分列大陣,萬千鬼將陰兵,都在一麵“東嶽”大旗下嚴謹以待,遙相與背陰山對峙。

崔判官望著森羅殿外,極遠處天邊隱隱的殺意凝雲:“東嶽大帝雖調兵前往鎮壓,但此難因何而起,以及勝負猶不知數,下官認為,該當請地藏王菩薩出馬,他座下諦聽能聞三界,必能一聽前後,明得因果。”

森羅殿上,秦廣王雖仍高坐案台,但鬼臉上已難掩憂色,詢問崔判官道:“這枉死城之鬼何其多也,不知是受了什麽變化,崔判官,就依你所言,再差人往翠雲宮請地藏菩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