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

千年的玄冰百丈孤峰,在一道橫絕天際的劍光麵前,化作了極其幹脆的上下兩截。

被裁斷的冰峰,在劍勢裁作的裂痕之下,載著滾滾寒煙,傾滑而落。

“好一個吳逸!”

靈虛子手中凝指而出的劍光足有數十丈長,在將眼前這座冰峰裁斷,怒氣才隨著上半截冰峰滑落而漸有消褪。

長安一役,靈虛子原是打算最後等這十萬惡鬼將長安禍亂殆盡後,再出來坐享其成的,結果,沒想到半路居然殺出來一個萬壽山的小子出來。

年紀輕輕,看不出多少道行,但是一動手之下,他才發現完全不是那麽回事。

那大黑天蓮台,是他根據靈山腳下玉真觀複元大仙所授術法自行修改過後煉就而成。盡管未至大成,卻也是攻守兼備之奇域,任對方有降龍伏虎之能,一踏入蓮台之境,也要為這四方變化掣肘,被他任意耍弄,擺布於股掌之間。

可是這小子……

靈虛子生氣歸生氣,但仍然對他所見到的吳逸神通有著非常深刻的印象。

此人身手之靈,武藝之高,身處在自己的大黑天蓮台變化之境裏,竟然毫無阻礙。而且,還有那一手變化奧妙的身外身法。

他想起最後重傷時被吳逸使用身外身追著圍攻的慘狀,憤恨之餘,更是對此神通印象深刻。

這種身外身變化和他所知的天下間絕大部分仙宗術法甚至山野精怪的變幻假身之法都不同。

尋常的變幻假身之法,不過是障眼法一類,變化出的分身有多有少,不一而足,但作用相較於本體來說,自然是大大有限的,隻能起到短暫地迷惑作用,並不能當真用來對敵。

就是能用來圍攻,效用也相當有限。

可是這個小子的身外身法,卻是大大不同。

每一個分身出手的力道都是威勢十足,令人決然不能忽視。

靈虛子記得,這個叫吳逸的小子自報了山門,說是萬壽山弟子。

沒想到,萬壽山地仙之祖教出來的弟子果然真有一番本事!

靈虛子想到自己被逼得隻能用解屍法遁出元神,逃出生天,此術一用,又令他折損了不少修為,縱然想卷土重來,此時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隻能在這片冰雪覆蓋的群山之中,以劍氣揮灑泄憤。

劈了一座山峰,他的怒氣也漸漸冷卻了下來。

既然長安之計遭到了破壞,那麽蜃龍八太子想必也是凶多吉少,現在又出現了萬壽山弟子這麽一個不安定因素,靈虛子知道,他必須重新開始思考新的應對計劃了。

他從衣袖中輕撚劍指,向空虛畫半圓,術法凝結劃出的圓弧之中,登時從中落出一本黃冊經書來。

這是他給蜃龍修煉了一百餘年的大乘真經中的一冊《大般若經》。當然,並非原典,而是相當接近原典的注解本。

靈虛子拿著經書,暗自慶幸,幸好在事發之前,他就從蜃龍那裏先拿回了寄放在水晶宮的真經。

他也沒想到,蜃龍這小子在修煉了一百多年大乘真經的情況下,竟然還是功虧一簣。

現在蜃龍事發,真經在手,又多了一個意外因素,靈虛子心想,看來為今之計,也隻能先回本宗一趟,再從長計議了。

靈虛子又收回了真經,從衣袍中拿出一條以草織成的草龍,掐起咒訣,念念有詞。

草龍應咒訣而變,自靈虛子手中飛脫而出,立刻迎風變化,原是一團草紮之物,瞬間飛騰而動,變作了數十丈長短的一條騰龍,栩栩如生。

靈虛子飄身騎上龍背,道:“草龍,帶我回小西天。”

……

……

另外一邊,星夜沉沉,月影之下,朝貢上京的使團萬餘人,都在這平原上紮起了營帳歇息。

篝火之光灼灼,裝點得遍野如同一幕對應高天的星空。

吳逸在紅綃一邊攙扶著,尋了一處相對人少的樹下坐了下來,離各處篝火都有一定距離並沒有刻意靠近。

“累死老子了……”

吳逸是真沒想到,這什麽勞什子《皇極經世書》一學起來的難度還要遠超他的意料之外。

盡管聖尊師傅就跟教小孩一樣,一句一句地跟他解釋其中易理,並教他依照其中之理而運轉玄氣,遊遍周身。但個中感覺之精微,變化之繁複,還是讓吳逸一趟下來隻覺得越記越多,越多越亂,耗費心力之巨,更是超乎想象。

於是等到他從清濁世界裏出來,睜眼之時,整個身子衣衫,已經都被汗水濕透,甚至雙腿都在發軟,要紅綃一邊扶著才能勉強走路。

依照聖尊師傅的說法,修煉《皇極經世書》是為了更快地讓自己體內那片清濁世界凝就五形。

凝就五形俱全,才能更快跨入寅會,發生萬物,自己的修為才能更快增長。

就醒過來以後而言,吳逸稍稍緩了幾口氣恢複了體力之後,並沒有太直觀地感受到體內的變化。

倒是眼前馬車之下的這片駐紮休息之地,讓他更注意一些。

“我練了半天功也沒發現,這是到哪了?”吳逸倚在樹下,朝著坐在身旁的紅綃道。

紅綃道:“這灌州車馬頗為不錯,今夜駐營修習時,已到了中原腹地,離洛京之地估計再有幾天,差不多就該到了。”

“幾天啊……”

吳逸想到了練功之前,自己一道分身努力周旋,才將這幫神霄宗的人和薩婉兒引到了別處,希望他們不要再追上來才好。

紅綃見他氣色終於好轉,不禁轉盼流光,咯咯笑道:“你這人,千年萬載也不見打坐一回,怎麽到了今日,反而開始轉性了?”

師命難違唄!

吳逸想到自己師傅的要求,不禁苦笑道:“現在敵暗我明,一時之間也沒個頭緒,又結下了仇怨,我要想能自保,總歸也得練一些功才好,事到臨頭,不得不為啊。”

離京城漸近,吳逸一想到當下形勢,多半去了京城後又免不得多事,縱使眼前兵士一堆堆地都圍在篝火堆前有說有笑,他心情也不禁有些沉悶起來。

“好!!!”

伴隨著如雷般的鼓掌聲,一聲叫好突然打亂了吳逸的沉悶的心緒,又令他抬起了頭。

嗯?

吳逸循聲而望,隻見幾十丈外的一堆篝火前,圍著比其他地方足足多了幾圈的人,由於人實在太多,他甚至沒法第一眼看到那圍簇中央發生了什麽。

隻是吳逸似乎隱隱約約聽到,這喝彩聲中,好像還夾雜著一陣……

劍風?

當吳逸與紅綃走近了前去,從外圍一圈兵士中湊到了前排時,才明白這周圍一聲聲的叫好,是因何而起。

劍身破空錚鳴,在篝火映照下,一抹寶藍色輕影,騰挪閃轉,足如鴻爪,飛踏雪泥。

這一道亂舞揮縱的身影,當然就是趙靈芙。

吳逸並不是第一次看見趙靈芙用劍,早在去灌州前,初遇之時,他就和這個女扮男裝的“符淩昭”淺嚐輒止地切磋了幾招。

當初比試時,太阿劍這柄劍的印象,都比趙靈芙這個人給他的印象深刻。

可如今再看,月下篝火裏,一襲藍衫帶冠,再以三尺太阿劍縱步而舞,感受又不大一樣了。

吳逸以他目力所見,趙靈芙舞劍當中,麵帶三分醉後酡紅,劍勢騰蛟起鳳之間,也帶上了比之前動手切磋時更加狂放瀟灑的意態,劍刃隨身東西遊轉,三尺銀光忽吞忽吐,這在吳逸看來,又多了幾分別樣的驚鴻一瞥之美。

不光劍舞,句句吟誦之聲,也從趙靈芙口中,隨著騰身轉步,抑揚頓挫地送出。

“白虹座上飛,青蛇匣中吼,殺殺霜在鋒,團團月臨紐……”

劍意因詩文而增,趙靈芙周身一丈之內,劍影直如漫天飛絮,一旁吳逸身邊的紅綃見了她這一番使劍之法,也微微透出讚許之色,朝吳逸瞥眼笑道:“這是世間流傳根據一位前朝詩人元微之的《說劍詩》所創出的一套醉仙劍,以酒助劍,想不到被這位趙姑娘學了去。”

“醉仙劍……原來當初這姑娘和自己切磋的劍法叫這名頭啊……”

吳逸想起了之前初遇之時,這趙靈芙也是這般念念有詞,身形東倒西歪地出劍,隻是也許沒有像今日這般喝酒的緣故,在他此時眼中所見,無論是出劍之利,還是招式之輕靈變化都要勝過當初交手之時許多。

當然,最主要的,還是這趙靈芙身在醉意之中,身隨意動劍光吞吐,由於並不是用來對敵,隻是肆意而舞,舉動間都越發盡顯一番舞鳳穿花,飛鴻踏雪的別樣風姿。

明明是一身男裝,但吳逸卻在篝火下越看越入神,仿若周圍喧囂叫好的兵士,在眼前之人劍舞揮縱之間,都顯得不存在一般。

醉仙劍,趙靈芙,這一舞而動之姿倒也真有幾分醉步趟雲,悠然而行的謫仙之態。

“留斬泓下蛟,莫試街中狗!”

趙靈芙舞到興處,一聲嬌喝,旋身帶劍陡然平平刺出,寒光如白駒烈馬,一縱而至。

劍尖最終懸停在了吳逸身前不到一尺之距。

吳逸依然如故,並沒有半分躲或者擋的意思,豎起了一個大拇指誇道:“好劍法!”

“哼!”趙靈芙斜眼睨視了吳逸一眼,這一劍終究還是收了回去,她輕挽劍花,轉身就走,沒有一句廢話。

“這姑娘怎麽了?還沒消氣嗎?”

吳逸見她如此反應,當然也在納悶。

隻是趙靈芙才轉身走開沒出數丈,這平原篝火營帳之外,悠悠半空裏,就驟然響起了一陣奇詭邪厲的長笑之聲,回**四方。

“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