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時朝貢使團還在城頭與京城接待的各官員扯皮,城門大開,前頭車馬粼粼。
趙靈芙作為隨軍一員,因為身無正職,所以隻策馬留在前列,等待著康伯武等一眾將官完成接待諸事,就領著隊伍進城。
百無聊賴之際,忽而之間一陣清風掠過了趙靈芙身邊。
這風隻輕輕一掠,趙靈芙就察覺到自己手上莫名已經多了一樣東西。
嗯?
她看向四周,周圍沒有別的變動,再張開手。
是一張紙條?
趙靈芙自然打開紙條,隻見,那紙條上赫然寫著一行字跡不算多麽工整的字。
“趙姑娘,前麵人多,我先去京城逛逛,吳逸留。”
“這小子……”趙靈芙看著紙條上所寫,登時笑映梨花,眉若春山。
……
……
而再到吳逸這邊。
“你是那個寶象府的書生?”吳逸雙掌一拍,頓時想了起來。
來人一身簡練大袖麻黃布直裰,頭戴東坡巾,正是吳逸以前在寶象府偶然之下解過圍的年輕書生,楊訥。
吳逸記得,在離開寶象府前,又偶然見了他一麵,聽他說起過在幫戲班子寫戲文。
南疆寶象府離京城不知幾萬裏,可謂天高地遠,吳逸卻不曾想,在這裏竟然碰見了他。
“楊兄,你不是在南疆寶象府嗎?怎麽到了京城?”吳逸理所當然笑著招呼道。
楊訥這回氣色大好,整個人比起吳逸在寶象府初見時更添了三分自信,雖然衣裳穿著在這京城市街裏仍然十分普通,甚至可算寒酸,但是已沒了最初吳逸見時的那些畏縮之態。
他見了吳逸,喜出望外,當即拱手揖道:“公子還記得在下當真榮幸,楊某前些月得了些時運,一番機緣,如今也是剛剛定居於京城之地,近日聽說各邊疆朝貢,與萬國使團陸續到京,盛況非凡,不曾想,竟然碰見了公子與尊夫人。”
“尊夫人?”吳逸經他這一說,才猛然察覺到,自己的手,好像還和青纓正牽在一起,忘了分離。
他和青纓,都像是意識到了什麽不妥,牽著的手倏然而分。
“額,那個……”吳逸強扯著一抹尷尬的笑容試圖解釋。
楊訥卻邊擺手邊笑道:“哦,楊某明白,公子私事,旁人不便多問。”
“不是……”
“相公!”
吳逸正要想著一個合適的措辭解釋,卻聽見人群之中,忽而一陣悅耳女聲插入,一道人影款款走出,打斷了他將要說出口的話。
楊訥看見來人,神情也變得溫柔起來:“娘子?你怎麽來了?”
娘子?
吳逸和青纓一齊看向來人,隻見這女子一身尋常婦人裝扮,盤發而起,妝容微施粉黛,容貌雖遠不如青纓這般驚豔絕俗,卻也可算清秀,神態溫良賢淑。
是那楊秀才的娘子?
那婦人手中提著一個裝得滿滿當當的布包,一見到楊訥,也笑逐顏開:“我剛從集市買菜回來,市街上熱鬧的很,相公從世德堂回來啦?”
楊訥牽過那婦人,接過包袱,朝著吳逸與青纓介紹道:“哦,公子,這是楊某拙荊白氏秋練,楊某從南疆得以上京,一路上多虧賢妻扶持。”
“楊夫人好。”吳逸與青纓各都拱手致意。
客套過後,楊訥看了一眼遠方,開始麵露急色,勉強笑道:“當日得蒙公子吉言,楊某今日才能在京中忝居一屋,以文謀生,隻是現下忙碌未能致謝,楊某今日還要趕赴書堂,就且失陪了。”
白氏也朝著他們兩人道了個萬福,隨後徑自消失在了人潮之裏。
隻留下吳逸與青纓兩人。
等到楊訥與白氏都走後,掛在吳逸臉上那三分禮貌的微笑,也漸漸消失了。
青纓這時看著早已走遠的白氏,淡淡說道:“你看出來了嗎?”
“嗯,是隻狐狸精。”吳逸鳳目金光悄然隱去,輕聲慨歎道。
楊訥這個看上去貌不驚人,幾個月前還沉默寡言,被人欺負的書生,不曾想竟然有了一個夫人。
還是個狐狸精。
這是什麽書生奇遇嗎?
不過,說是書生奇遇,自己說不定比楊訥還要誇張的多,何止是精怪,神仙妖魔,都讓他給碰見過了,而且若嚴格論起來,楊訥還是個秀才,自己原身直到被那群山賊砍死前,都隻是一個童生。
“也不知道這小子遇上了什麽機緣,幾個月前還在寶象府,現在居然已經定居京城了,希望那精怪是出於好意吧。”吳逸頗為玩味地摸著下巴如是說道。畢竟在他的認知裏,狐狸精找上了人類這種事,好壞大概一半一半,有報恩的,自然也有覬覦元陽的。
他抬眼望向京城,沒想到啊,一來京城,就看到了如此光景。
這讓他對這次京城之旅更加充滿期待了。
這邊青纓聽了吳逸的話,並不以為然:“放心吧,這京城頂上自有紫氣護佑,一旦這精怪敢害人命,天譴當即就會下臨,這裏可不比邊陲荒野,進了京城的都會夾起尾巴做人。”
“天譴啊……”吳逸是見過寶象府的四木禽星玄武大陣的,也知道那裏的紫氣確實有一定威懾力,這京城既為天下中樞,他還真不知道,這什麽紫氣究竟能厲害到何種地步。
畢竟奎牛那種大妖可不是隨處都能遇上。
告別了偶遇的楊訥後,吳逸跟著青纓走在街市之上。
不得不說,洛京的城池規模比長安確實猶勝一籌。
四周大路朝天,足以容納兩三支像他們灌州那樣浩浩****進京的人馬行走,並且兩旁還能同時容納正常的行人流通。
地上青石板路平坦得幾乎讓吳逸以為是來到了前世的柏油路,並且一路上家家戶戶屋宇連片,市集繁盛,也在長安之上。
青纓走了一條街,才緩緩歎道:“想不到多年不見,這洛京已繁盛至如此地步。”
吳逸與她並肩而行,此時也沒了不經意間牽手時的尷尬,也詢問道:“怎麽?你來過這兒?”
“嗯,我們姐妹同不老婆婆遊曆天下時,多年以前曾經路過,那時這裏還隻是個因戰亂荒廢的古都。”青纓隨手撫在街市旁一塊牌坊下的朱紅大柱上,像是回憶往事一般。
“這個……我倒是小時候也聽說過。”
吳逸看著洛京這一片儼然太平盛世,地上天國之景象,想起了原身主人那一點記憶裏也有那麽一絲對於洛京的印象。
吳逸原身地處南疆,雖然是窮鄉僻壤,但也在識文斷字之中,知道東秦朝,也就是本朝大秦鼎定天下,開基創業的壯闊曆史,他雖沒去過洛京,但也知道這洛京是開國前作為高祖征伐天下之地數十年建設起來的,開國後又經過六十年光景,三代努力方有這聞名天下的萬國來朝之都。
“哎呀,這洛京聽得多,等真到了,卻是兩眼一抹黑,也不知道這有哪家酒樓,哪家飯館好逛逛。”吳逸想到此處,看著街市兩旁這一堆堆各色店家,反倒犯了選擇困難症。
與他同行的青纓原本還在四處張望,尋找著什麽,結果聽到吳逸此言,頓時不禁失笑,假嗔怪道:“道門有言,上京不上京,先拜王靈官,你身為仙家弟子到了洛京不去拜一下靈官廟,竟然先考慮的是吃東西?”
“王靈官???這兒有祭拜王靈官的廟啊?”吳逸一聽到青纓這話險些驚得跳起來。
青纓對他這反應也是始料未及,兩隻熒眸撲棱撲棱眨著:“當然了,這京城既然有欽安殿,自然也會有供奉王靈官的靈官廟,而且還不止一座,這是天下道門共知,你身為地仙之祖弟子,竟然不知道?”
吳逸這下確實是沒想到,王靈官這名頭可是如雷貫耳,鼎鼎大名,這洛京內竟然還真有供奉王靈官的廟宇存在。
說起王靈官,吳逸這下心念一動,就想起了自己那位師傅來。
他突然很想知道一件事。
“師傅?”
“有話就說。”聖尊師傅那就像剛睡醒一樣慵懶而清朗的聲音。
“徒兒冒昧問一句,您是不是也跟王靈官打過?”吳逸為了自己心中的那點疑問,將問題拋了出來。
聖尊師傅身在履真宮重重宮殿裏,仍變作白衣秀士的樣子一邊翻著無字真經,一邊朝著外頭的吳逸斜挑眼神道:“老王嘛,小時候打是打過,不過什麽叫也?”
“打過?那王靈官厲害麽?”
“太乙雷聲應化天尊,都天糾察大靈官,聽這名號你說厲害不厲害?”
“哦……也是太乙雷聲應化尊啊……”吳逸聽到此處,大概對此世的王靈官定位有了個大概的數。
聖尊師傅倒是聽得皺起了眉頭:“又一個也,你是在什麽地方聽見過王靈官的事嗎?”
“哦,我在家鄉時常聽的《西遊記》,那王靈官可厲害了,齊天大聖大鬧天宮勢如破竹,就在靈霄殿外,被那王靈官與三十六雷將拚死抵擋,可是威風的很。”
吳逸在這用心念給自己師傅講著,外頭的青纓卻看不出這許多道道,隻當他是在埋頭沉思。
於是笑道:“怎麽?打算要去靈官廟了?”
吳逸聽到青纓話語,也結束了心聲對話,他抬手指向對麵一家打著幡杆的小酒樓,笑道:“天大地大,吃飯最大,先去吃他點洛京的特產小菜,再去想什麽勞什子靈官廟!走,我請客!”
“你呀……”
青纓本來是端凝自守,清冷淡漠之性,但是如今身處在人間煙火之地,又遇上了吳逸這麽一個人,一顰一笑之間竟也有了幾分少女的嬌態。
吳逸說走就走,青纓原本是打算尋找靈官廟例行參拜的,可是他這一走,她也不知不覺地輕移蓮步,跟在了吳逸身後。
兩道人影,漸漸沒入眾多人潮之中。
……
……
而此時,洛京市坊間的一座小平房內,已經歸了家的楊訥,正在油燈之下,對著一遝白紙憂思不斷。
手中毫筆等到了毫尖墨幹,也未能落筆。
他正在為自己現如今上京的東家,世德堂安排的任務發愁。
這時他的妻子白氏,也就是白秋練捧著幾本書,輕身挪步地走到了楊訥桌前,婉言勸道:“夫君,這是你要的寶卷和話本,歇息一下吧。”
楊訥一看到妻子前來,愁色也有了幾分好轉,隻是口中卻仍歎道:“秋練,辛苦你了,為了我這一字未動的話本幾次買書,花費家用,堂裏所要的文稿卻還一字未動,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