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乘禪寺,是京城裏第一大佛寺。
這當然不是長安最初的那個大乘禪寺,而是大乘真經傳播許多年後,於京城福地上再造的一間佛寺,由當年玄奘大師在長安留下的弟子其中一脈創立到今,為天下佛門正宗,大有“傳經祖庭,大乘勝地”之美譽。與靈官廟一道,成為了京城佛道兩家的魁首。
傳到如今,正是一位無生法師主持禪寺。
大乘禪寺每日僧眾都要做早課,在木魚聲中,幾百名寺內僧眾在大雄寶殿裏正日常誦經早課。
而這一日,所有人都聽到了寺外極遠處傳來的一聲轟然巨響。
木魚戛然而止,主持早課的圓性大師轉頭望向了那聲源頭所在。
那是靈官廟的方向。
靈官廟是道門駐地,這京城一向風平浪靜,怎麽會突然有此變故?
這殿上的幾百顆腦袋也是不知所以,停了誦經。
“休得亂了禪位,都安坐在此,待我去外頭看看。”圓性喝止了眾僧那已經有些開始交頭接耳的勢頭,從蒲團上起身,大步穿過了數百僧眾,邁到寶殿之外。
然後,他就看到了寶殿外東北方向極遠之處,有一團高高升起的灰雲,直升到廟觀頂上,即使遠在大乘禪寺,也隱隱可以得見。
這是神通所為。
圓性作為寺中達摩院首座,一望就看到了那陣煙雲之中夾雜著常人所不能見的玄氣湧流,因而斷定這是神通所致。
靈官廟和他們大乘禪寺一樣,是京城裏極少數幾個可以讓修行人動用神通的地方。
隻是,自本朝開國以來,京城因為頂上紫氣護佑,幾乎妖患已絕,任何妖鬼邪祟到了京城範圍內都不敢任意使用神通,能有什麽大事需要靈官廟的那幫道人動用如此手段呢?
第二日。
當吳逸悠悠醒轉,從床榻上起來時,枕邊殘香猶在。
他下床起身穿了衣服,伸了一個直直的懶腰。
昨晚又看見了那隻猴子啊……
他想到,是不是自己每當有什麽心思控製不住的時候,那隻猴子就會出現?
聖尊師傅閉關前說過,這是自己修行路上遇到的所謂魔障,也不知道這樣積少成多下去,後果究竟會怎麽樣?
吳逸他倒也想控製,可是有時候情到濃時不自由,就和昨天靈官廟的衝冠一怒一樣。
他打開自己這邊的房門走了出去,又是一日青天正好。
青纓比他起身更晚,吳逸一路沿著庭廊走到了西廂她所在的養元齋。
門中緊閉。
吳逸正要上前敲門,門自己就打開了來,玉人青裳俏立於前。
“什麽時候起來的?我都不知道。”吳逸現出一副笑容打了招呼。
經過了昨夜,青纓看他的眼神也有了微妙的變化,她流光轉盼,像是羞赧未褪般輕聲細語道:“我又不像你,一日睡到日上三竿,到京城了還是這般。”
吳逸鳳目這時微微閃動,發現了青纓體內玄氣正有流轉周天之象,於是問道:“你剛剛調息過?”
青纓“嗯”地一聲,輕點頭道:“當然,京城這片紫氣濃厚,不適合使用神通,卻適合養氣修煉。”
“這樣啊……”
吳逸想到了靈官廟裏那幫神霄宗的,上到拂雲老祖下到弟子,沒有一個不被自己大梵天王刀“關照”過,他們身受數創,不知道要養多久的傷,應該不會像青纓這麽快就好吧。
“我問你。”
趁著吳逸一念分神之際,青纓猶豫著輕啟絳唇:“你今後……打算怎麽辦?”
吳逸經這一問,對上了她那雙熒眸,笑了:“你指哪方麵?”
青纓輕舒柔荑,張臂摟住了吳逸的腰,整個人輕輕貼在懷裏:“你現在把我們姐妹兩個人都惹了,今後你就是想甩開我們也甩不掉了。”
溫柔在懷,吳逸輕嗅蘭香,反擁住青纓的身子,閉眼享受著這一刻的安寧,歎道:“之前路上趙姑娘就說過我朝三暮四,現在看來,我怕是要背上這名頭一輩子了。”
他回想起昨夜之事,其實關係進展之速完全超乎他所料,當時情之所鍾,就如水流而落,自灌清渠,也許是這所謂的魔障所助,原來藏在本心的想法在當時自然而然地就付諸了言行之中。
青纓聽他這話,也道:“你既然知道別人說你朝三暮四,那以後若是敢負了大姐或者我,不等別人,我們姐妹會一起殺了你。”
她語中決絕,但聲氣卻是極清柔,吳逸也從她眼裏,看出了別樣的堅定與柔情,共存於那杏圓眼中。
“我就怕還沒到那時候,你們那四妹就先跳出來把我宰了。”
吳逸笑說著,擁著青纓的雙臂卻未曾鬆開半分。
兩人抱了一會兒,才慢慢分開,青纓道:“現在時候尚早,你內丹未複,應該好好調息的。”
吳逸卻是撇撇嘴不以為然:“現在時候尚早,好不容易得了閑,卻隻能窩在這個宅子裏,要不咱們出去逛逛?”
“一大早的,禦馬郎恢複的如何?”
青纓還沒說話,吳逸身後就乍然響起了一陣颯颯女聲。
趙靈芙折扇在手,滿麵春風,帶著破門八箭幾位隨從,已從正中廊道大步而入。
“趙姑娘?”
吳逸自然是沒想到這時候趙靈芙會來的,不過想想這宅子都是她的,也就釋然了,抬手自然而然地就向她招呼道。
趙靈芙大步而入,見到西廂側吳逸與青纓並肩而立,並且站的極近,她步下微微一頓,隨即嘴角微微上揚:“兩位看來關係不錯?”
吳逸見趙靈芙如此相問,這次也不再避諱,大方承認道:“嗯,相當不錯,情投意合。”
他說著牽起了青纓的手,青纓雖然麵前短暫飛過一抹紅霞,但也沒有拒絕。
“哦~”
趙靈芙手中合上了折扇,飛翻數圈,搖頭歎道:“吳兄啊,雖說青纓姑娘情況特殊,但你這樣子,倒是越來越像那戲台話本裏的負心漢了,見一個愛一個。”
吳逸也知道她說的倒也並不算錯,隻是心中坦然,雖然沒有出言反駁,但一雙眼睛神意充足,始終沒有半點退避閃躲之意,反倒顯得磊落。
趙靈芙知道勸解也是無用,於是便不再繼續扯這個話題,開門見山道:“言歸正傳,這房子住的可還舒適?”
吳逸環顧四周豪宅之景,相當滿意地抱拳道了個謝:“趙姑娘出手果然豪氣,住了一夜愜意至極,能在京城裏有這宅子,想必非富即貴了。”
趙靈芙有意避開了吳逸的話題,而是臉上漸轉嚴肅,說道:“習慣就好,靈官廟那邊,我讓破門八箭和錦衣衛事先查看過,那幫神霄宗的現在還在靈官廟裏養傷,不過據錦衣衛前去勘察現場時發現,靈官廟裏的神霄宗弟子,一共死了六個人。”
吳逸的表情驟然而變。
果然死了人啊……
趙靈芙談到神霄宗,也不禁以扇子抵額,露出思索之相:“唉,神霄宗是天下道門魁首,你在京城之地,殺了他們六個人,我估計這一兩天錦衣衛有可能會傳喚你去問話。”
錦衣衛?
吳逸一聽到這個,立馬就微微皺眉,他倒不是怕,而是他實在不大想剛一來到京城就跟這裏的朝廷打上交道,苦笑道:“錦衣衛?難不成要嚴刑逼供?”
趙靈芙這會兒卻笑了:“想什麽呢?這是在靈官廟發生的案件,朝廷自有舊規,若有死傷,隻要不牽扯平民百姓,那就是算作是教門糾紛,不予入案,你好歹也算是修行人,最多是例行公事問你幾句錄個卷宗,不會坐牢的。不過啊,神霄宗如何處置你,他們大概也是不會管的。”
“還有這一說?”
“當然。”趙靈芙向空用折扇指了指左右兩邊方向,“皇城外的靈官廟和大乘禪寺,都是佛道重地,裏頭僧道可以自用神通,但出了地方,就是皇家地界,天道昌隆,即使他們身有神通,也要俯首帖耳。”
吳逸看她拿著折扇一副指點江山,自信飛揚的模樣,這才注意到她原來沒帶太阿劍,也難怪,這裏是京城,對於她這樣身無修行的凡人來說自然是安全得多了。
趙靈芙說罷,轉身又朝向吳逸:“我來時聽見你說,待在房子裏無聊,不如這樣,有沒有興趣坐我的馬車,去一趟大乘禪寺,就當散散心?”
“大乘禪寺?”說起這個,吳逸想起來了,在經過長安和灌州時,聽說過一些玄奘法師取經的往事,說是在如今的京城,也按照最初的大乘禪寺建造了一座新的禪寺,為佛門之宗。
來了京城,要是不去那逛逛,似乎也不大對得起自己身體裏學的那一點大乘真經和真解。
反正現在神霄宗的人這幾天內應該不會追來,他吳逸跟和尚總沒仇,去也無妨。
“這主意不錯,青兒,你呢?”吳逸很爽快地就答應了,轉頭就詢問青纓的意見。
“大乘禪寺為傳經勝地,確實值得一見。”青纓頗有禮節地微笑點頭表示同意,那垂下的素手卻是暗中隔著衣服捏了一把吳逸腰間的軟肉。
說啟程就啟程,吳逸與青纓還是坐著馬車,一路出行,到了大乘禪寺,吳逸沒有第一時間下車,而是掀開車簾查看外頭情況。
嗯,果然一片光頭。
等等……
吳逸正要合上簾子,卻猛然發現,那些個光頭裏,似乎有一個熟悉的身影。
那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