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番問,雲玉京也無從回答。

因為薩婉兒妖氣引動了天雷是當下不爭的事實,他即使情感上再不願意相信,這也是明擺著的。

唯一有爭議的,是薩婉兒從什麽時候起開始入的妖道。

至少靈官廟大戰時不可能,任何妖氣,在照妖鏡神光之下都會無所遁形。

可如果說是為了報仇道心出了差錯,在當初還未到京城時遇見吳逸,那時仇氣也並不見得就輕了,為什麽那時沒有墮入妖道呢?

而且就算真的墮入了妖道,這可是京城,就算變成了妖,也不等於是失去了理智,在這裏暴露妖氣,那就是取死之道,薩婉兒不會不知道這點。

這中間可以追究的問題太多,雲玉京又一時之間全無頭緒,隻能緘默不言。

白繼山見雲玉京不再說話,便接著道:“此番訊問並非是為了與誰定罪,天雷降世,誅滅妖魔,此事在京城已經許久未有,如今朝廷大事將至,這些事情倒開始多了起來,你們這些道門內人有何恩怨,本官按理來說不應當管,但是要是因此鬧得京城內妖魔之事再發,說不得,本官也隻好憑奏聖上,讓欽安殿來處理了。”

“王真人,你是道門中人,有何看法啊?”白繼山轉而向一旁從剛才開始就巋然不動的王真人問道。

王真人兩眼一直處於一種半睜不閉的狀態,直到白繼山一問,他那略顯蒼老的眼皮才完全睜開,露出一雙與外表完全不符的灼然烏眸。

“白大人且放寬心,據老道所見,這幾位涉事之人,至少都不是妖邪之輩,至於妖氣源流,老道回朝後自會查明。”

這王真人一言既出,就如同海潮浪湧,自生一股令人安心的威勢,雲玉京與靈應長老縱然還有什麽想說,也被這股憑空蓋來的潑天氣勢所震懾,頓時噤聲。

靈應真人的臉色更是變得前所未有的凝重,心中暗道:“我曾聽聞京城欽安殿有一位散修出身的護國天師,道法極高,已至登玄之境,如今親見之下,才知南贍部洲道門之中,原來還有這等高人。”

白繼山聞言,也覺思慮稍緩,於是當即拍板道:“好了,本官宣布,此事案情已經記錄完畢,稍後將會上報朝廷,你們可以退下了。”

吳逸聽到了宣判,雖然之前有趙靈芙的話打底,但此時也不禁心中微微鬆了一口氣。

沒事就好。

而當吳逸與玄練先轉身離開時,堂上的王真人,那雙如水麵般淡然平靜的眼睛裏,卻透出了一絲異樣的神采。

這個年輕人身上的玄氣,不一般,相當不一般哪……

而就在眾人都退下大堂的隊伍之中,那位被傳喚來作證的少女千靈,在出門時,也不知是有意無意,往剛剛出門的吳逸所在之地幽幽瞟了一眼,就不再理會。

從順天府衙門出來,吳逸就看見了等候已久的趙靈芙,她雙手抱臂,倚在門前石獅子前:“怎麽樣,我說了沒事吧。”

吳逸正要回話,卻見門口處,同樣也走來了雲玉京與靈應真人。

他們的目光毫無疑問地都看向了吳逸與他身側的玄練。

四人立在順天府衙,兩兩相望。

還是吳逸最先打破了沉默,他挑眉道:“我說,又不是我殺的她,我被那道天雷餘波打得渾身從頭震到腳,現在都沒緩過來,怎麽都看起我來了?”

雲玉京沉聲應道:“薩師妹絕不是這麽簡單就淪為妖道的人。”

吳逸的表情自是要輕鬆得多:“我知道,我在看她露出妖氣時也嚇了一跳。你們與其在這瞪我,不如多花些時間來查查是誰在背後搞的鬼。”

一旁的靈應長老也回道:“不勞掛心,閣下與我神霄宗的恩怨,也仍未了結,有朝一日待到水落石出,定會再來拜會。”

“哦。”

吳逸這類話早聽得多了,懶得再多做回應,直接扭頭就走,趙靈芙見他這反應,也是忍不住偏過頭遮住一抹笑意。

玄練也是,連一眼都沒有多看這幫神霄宗的人。

本來嘛,在靈官廟被拂雲老祖一道金光咒弄傷了青纓的事,青纓本人也許不會記太久的仇,但玄練可就不一樣了。

如果不是因為此刻有更重要的目標吳逸,加上這裏是京城,自己又元氣還會恢複當中,她哪裏會如此輕易善罷甘休?

這下子事情暫時告一段落,吳逸走在街道上,玄練跟在身後,一路無言,趙靈芙自然也注意到了這位玄練姑娘,和吳逸的關係似乎不是那麽好。

出於好奇,她向吳逸問道:“哎,這位姑娘,看上去和你關係不大好啊?”

吳逸就算是麵對趙靈芙,這事情畢竟涉及隱私,又是在鬧市之中,他也沒辦法和盤托出,隻好歎道:“沒辦法,之前我和她陰差陽錯有了些過節,現在這樣,已經算緩和一些了。”

玄練卻直接在鼻尖冷哼一聲,別過頭不作理會。

聽了這話的趙靈芙,看見玄練如此反應,大概也明白了一些,這恐怕不是什麽女兒家的賭氣程度就能說明的問題。

這位姑娘與他大概是真有不少問題。

她想起吳逸與她說過的七人一心同體的事,這中間會有多少波折與問題,就不是她一個外人能理解的了。

“唉,自求多福吧。煙柳山莊破損的部分,我會派人去修葺的。”趙靈芙想到此處,也隻得無奈的拍了拍吳逸的肩頭,表示安慰。

“謝了。”吳逸朝趙靈芙道了謝,又順著回過頭看了看跟著的玄練,她仍舊不看自己。

為了轉換心情,吳逸隻好換了個話題,向趙靈芙問道:“趙姑娘,你那邊怎麽樣了?”

“什麽怎麽樣?”

“老夫人啊,你昨天還因為這事情喝的酩酊大醉的……”

一提到林府的老夫人,趙靈芙眼裏還是不自覺地透出一絲落寞,但她唇邊仍是維持著笑容:“我聽回報說老夫人自醒轉後精神挺好的,今日已能下地走動,念佛誦經,看樣子恢複得不錯。”

吳逸已經從素綾那裏知道了實情,也知道老夫人這樣也許維持不了多少日子,但現在在趙靈芙麵前,他也不好顯得太過悲觀,隻能默默點頭:“那就好,那就好啊。”

走回了煙柳山莊,告別了趙靈芙,在重新走入大門時,吳逸發現,玄練停在了門檻外,像是在猶豫什麽。

“怎麽了?進來啊。”吳逸回身問道。

玄練望著門檻,慢慢抬眼將目光移到了吳逸身上:“你是不是看不起我?”

“啊?”吳逸愣住了。

玄練目光如炬,緊緊盯著他,寒聲道:“你是不是以為,我現在使不了神通,就算跟你住在一間宅子裏,也不會威脅到你?”

“哈??”吳逸直接頭都歪向了一邊。

這什麽腦回路?

他沒好氣道:“這是你姐姐掌管身體時住的地方,四舍五入不就等於你住的地方嗎?我讓你進來有何不妥?”

“我才打算殺了你,你就讓我住進來?”

“我不讓你住進來你能去哪兒?身上又不帶個一錢半子的,玄氣又沒有恢複。”吳逸看著她氣鼓鼓又猶豫好強的樣子,實在是覺得有些好笑。

“你……”

玄練欲要再說,吳逸卻又接著道:“再說了,你說恩仇必報,我現在固然是你的仇人,但你是不是要先把我這兩樣恩情給還了,再報仇啊?”

“……”

見對方沉默著沒有回話,吳逸又道:“第一樣是我從天雷之下拚了命救你,第二樣是我在燒鵝鋪子幫你付的賬,兩樣恩情在先,你不跟著我,怎麽報恩啊,萬一我跑了呢?”

玄練握緊了的繡拳幾次鬆開而又握緊,如此反複之後,她咬緊著的下唇終於鬆開。

“好,恩我會報,仇,等到任務完成後,我也一定會報。”

她黑色繡擺一邁,直接就踏過了門檻,目光直視著煙柳山莊門後的重重庭院,沒有看向吳逸一眼。

“任務?什麽任務?”吳逸這時才聽出她話中的一處關節,下意識問道。

對了,差點忘了,她們七姐妹一心同體,一開始就是說的奉不老婆婆之命去京城,做什麽卻沒說。

他這些日子以來跟青纓相處,情意漸深,也沒聽她提起過什麽任務,現在玄練再度提起,也終於讓險些忘了這茬的吳逸又想了起來。

可玄練當然是不可能告訴他的:“我沒有任何理由告訴你。”

說著,她就徑自走向了庭院深處,直向裏頭青纓所在的房間所在。

接下來的日子,出乎意料的平靜。

神霄宗沒有找事,會同館那邊的獅駝國那幫人也沒有什麽新的動靜,吳逸自入京城以來,頭一回連續好幾天都無事發生。

原本煙柳山莊那一側被砸爛的庭院,也在這幾日之內,被趙靈芙派遣泥工瓦匠修葺填平,重新鋪上了路。

得了閑的吳逸還是一如既往,一天十二個時辰有十個時辰都在**度過,懶病發作起來,就是這樣不講道理。

唯一有些讓他需要注意的,當然還是同居一宅的玄練。

玄練被雷氣所激,又被紫氣壓製,目前無法使用神通,盡管行動看似無礙,但恢複的速度還是十分緩慢。

而吳逸,時不時都能看見她在庭院外,獨自一個人,單隻撐地,雙足向天,以俯臥撐身的姿勢,在孜孜不倦地鍛煉著武藝,以配合玄氣早日恢複。

不僅如此,吳逸有時在夜裏,還是不時地會冥冥之中感受到,床榻邊仿佛正有人在窺伺著自己,隨時都要下手。

這威脅感算不上強烈,隻是有時候吳逸在夜裏睜眼時,會看到窗外偶有一道黑影倏然而過。

好幾天都是如此。

唉……

吳逸有時候都想自我吐槽一句,紅綃果然說得沒錯,這位玄練妹妹確實就跟個刺客似的。

直到第十天,吳逸的煙柳山莊上來了一位客人,楊訥。

並且,風塵仆仆,帶著兩本全新的書的楊訥,也帶來了一個讓吳逸險些從**彈射而起的消息。

“吳兄!《西遊記》出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