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逸閑在煙柳山莊的這幾日裏,京城也並不是一成不變。
泰山大祭將近,各國來的朝賀使團,也開始陸續到達了京城,入駐會同館。
會同館館舍闊大,足以容納許多國家之人入駐,如今除了獅駝國以外,車遲國,烏斯藏國兩國人馬,也載著豪華使團車輦進駐了會同館中。
獅駝國館舍當中,幾位國主與王子,還有國師金壁風,都各懷心思,居於館中幾乎不出門。
本來就深居簡出的大國主,在聽說了三弟蘇渤拉尼出城一趟回來的見聞過後,加上二國主一道,三兄弟都共同達成了一個共識。
這個叫吳逸的小子,未來可期。
假以時日,定當能成為他們三兄弟一道極其鮮美的盤中餐,若能待到最佳時機下手,也許還能長生不老。
不過,這個時機肯定不是現在就對了。
以三弟蘇渤拉尼的說法,現在這個叫吳逸的小子,體內真陽還遠未大成,不過成長速度相當驚人,如果再給些時間觀望,說不定足可抵得上一位高僧十世修行得來的元陽。
大國主作為三兄弟長兄,也是獅駝國三國主之首,實際上的掌權決策之人,也認同了三弟的提議。
而王子摩訶薩,這幾日間一直在默運玄功,獨自暗中修煉,並沒有根據他那個國師師傅金壁風的教導練習。
因為金壁風自己,在那一場拿薩婉兒當替罪羊的雷擊事件過後,他甚至都來不及去查看吳逸反應如何,就從城外南方的戮劍使那裏收到了一個極其了不得的情報。
京城附近竟然還有一個大妖!
這完完全全是意外收獲。金壁風絕然沒有料到,在這京城附近竟然能有幾乎殺了戮劍使的妖魔存在。
相比之下,這個吳逸的反倒顯得沒那麽重要了。
因此,這幾日來,金壁風都以要靜坐入關為由,一坐就是幾日不出房,實際上,是在以元神悄然遁走,與四位劍使共同商討接下來的對策。
如果真有這麽一個大妖王的話,那麽他們在京城的大計就隨時有可能受到影響,所以當然有必要慎之又慎地商討對策。
當金壁風房中黑光一閃,他的元神也終於歸位,這一次,當他眼中再次睜開時,瞳中更多了幾分沉穩與冷靜。
大金鵬王,這個世上竟有能差點殺了戮劍使的妖魔……
可如果他真有如此能耐,為什麽自己遊曆四大部洲以來,從來沒有聽說過這號妖王的名號呢?而且據戮劍使說,那妖魔自稱在東海……
東海距離京城並不遠,金壁風自忖也並不是沒去過,但也從來沒見過或者聽過,這所謂的大金鵬王的名號。
不管怎麽說,接下來如果要想在兩個月後大計功成,就隻能更加隱秘地布置行事了。
而這段時間當中,另一邊,神霄宗所聚地的靈官廟後方別院,一件名為“三垣閣”的閣樓裏,這裏是掌教天衍真人,還有鎮天與靈應兩位長老所居之處。
“王真人也出山了?”
在聽到靈應長老與雲玉京在順天府遭遇的事情後,天衍真人那張幾乎是在場看上去最年輕的少年麵孔也不禁提起了興致。
靈應長老提到了欽安殿的王真人時,麵色又複而凝重,鼻間輕輕吸了一口氣才道:“沒錯,聞名不如見麵,這位王真人道氣之玄幽奧妙,我自聞道以來,除了掌教以外,當世中土宗門想不出第二人能與之相比。”
天衍真人對這個評價毫不意外,他端坐於蒲團之上,相當愜意地道:“哈哈……靈應師弟會有此看法也是正常,畢竟,身無顯赫宗門,奇崛而起的太乙玄門散修能修到如此程度,那確實是驚天動地得很。我閉關前也隻見了他一麵,不知道再見時,他又精進到何種地步了。”
雲玉京仍然心事重重,他自回靈官廟後,查閱了帶來京城的不下百卷經藏,也沒有找到像這種像薩婉兒這樣短短數日間就有如此妖氣的例子。
“師傅,薩師妹……”
天衍真人白頭之下長眼微瞥,未等他將話說完,就已先知道了他的意思,道:“為師知道,薩掌教身隕之事,無論怎麽看都太過蹊蹺。她殺性固重,但也不至於在這種時機墮入魔道,為師所想,這洛京周圍,恐怕別有妖祟另施邪法。”
雖然天衍真人如此說,但師徒兩人都知道,目前仍然隻是猜測,沒有實據。
所以接下來,天衍真人就命鎮天,靈應兩位長老,與拂雲老祖一道,在靈官廟大殿花費了足足三天時間,擺下了一道“三垣拱衛大陣”,這陣法一成,當日之內一道雲光隨即衝天而起,覆蓋了整座京城,將原本就有紫氣覆蓋的京城再加固了一道護佑障壁,旨在擋住外來的妖鬼邪祟。
而這道陣法布下之時,吳逸還在睡覺。
而在那之後的靈官廟,來了一位名叫千靈的女子,雲玉京認得她,她是在公堂之上,被薩婉兒萬千劍光波及到死了全家的幸存者。
因為這個名叫千靈的女子看上去楚楚可憐,雲玉京雖然礙於神霄宗清規不便與普通女子接觸,但出於惻隱之心和一絲愧疚,還是收留了她,權且吩咐外院道士,讓她在靈官廟外院當一名打掃外院的雜役,權且安家。
而就在幾方勢力各有動作之下,時間終於來到了楊訥去找吳逸,《西遊釋厄傳》第一卷刊印完畢,正式出版的那一天。
這一天,起初還沒有什麽變化,仍然風平浪靜。
直到一日結束,京城裏的幾處世德堂分店都傳給了總店一個消息。
第一批書貨已經全部售罄!
而當消息傳到總店掌櫃唐海時,總店告知給分店的回複是,總店同樣也是全部售罄。
五百本一本不留。
五百本隻是個小數目,對於唐海而言還並不算特別吃驚,真正令他震驚的是購買賬目之上這一列列名單。
將這第一卷《西遊釋厄傳》購買完以至於斷貨的名單裏,遠遠不止有一般的百姓那麽簡單。一般的百姓購買,也隻是在其中留下幾行數字罷了,決不會有注名來處的機會。
這數百裏大的京城乃天子腳下,乃藏龍臥虎之地,多少達官貴人,三教名宿居於此處自不待言,世德堂既然開在京城,以唐海的藏書刊印經營的範圍,少不了會被官家人士或者道觀名刹眷顧,購買一些經史子集一類,一直以來都是如此。
可如今,這購買《西遊釋厄傳》的名單裏,越依時間往後越是了不得。
城南黃府、城東朱雀坊冠鶴樓、城西烏閑雲烏大儒府……這些不是京城聲名顯赫的大儒世家,就是數一數二的戲院曲坊。還有……
會同館?
靈官廟?
大乘禪寺?
更加離譜的,還有退隱閣老林東崖林府?
這一條條名單上的名字,越到後麵,每一條拉出來,都是唐海這家世德堂往年裏逢年過節偶爾才能遇見一兩回的光顧大戶。
這一天下來,竟然全都遇上了?
唐海看著這記錄著上述名單的賬目表,上頭購買數目不一,有的一二本,有的三四本,購買的冊數並不算多,但這擺在他眼前,已經足夠讓他雙手滲出一層汗來。
楊訥啊……
你究竟寫出了一個什麽玩意啊……
大乘禪寺之中,此時外圍的十來個寺僧,結束了一日課程,正在利用閑暇時間,聚在一起,圍看一本書。
“大覺金仙沒垢姿,西方妙相祖菩提,不生不滅三三行,全氣全神萬萬慈……這書上菩提祖師好一個佛祖氣象。”
“廣會師兄,你買來的書也不曾仔細看看,這須菩提祖師名雖叫菩提,但言談之間淨是那道門煉丹修玄之語,哪裏是個佛門樣子?”
“哎?這可未必,這書上明寫了這祖師乃是大覺金仙,大覺與金仙均是我佛門之語,又雲西方妙相,不生不滅,該當是個和尚模樣……”
眾多寺僧猶自七嘴八舌地討論之際,身後一道人影已經悄然而至,悠悠道:“你們幾個不去用齋,在這竊語作甚啊?”
“大顛師叔?”
來人正是大顛和尚,眾多圍起來看書的和尚一見到這位表麵笑嗬嗬一團和氣,實則治學嚴謹的大師,都頓時噤聲,想要收起書籍,但一碰到那雙眯起來的長眼,收起來的手又都停在了當處。
大顛和尚的笑容就是有如此的奇妙之能。
“廣會啊,你是禪寺小一輩和尚的班頭,怎麽今日帶起師弟們也說起閑語來了?”
廣會有些怯怯地遞上了一本《西遊釋厄傳》,摸著光頭道:“師叔,這是因為師侄今日采買齋菜時,偶然間碰到一本說是講述咱們大教大乘天玄奘法師的書,我一時心起,就買回來看了,這裏頭言語雖淺,但又頗有些道理,因此我與幾位師弟就裏頭那位須菩提祖師是僧是道,起了些碎語爭執。”
“西遊……釋厄傳?須菩提祖師?”
大顛和尚那張富態大臉上,也顯示出了一絲疑惑。
他來大乘禪寺本宗修行並不大久,但一路上也知道玄奘法師取經的故事已經流傳市坊演化不可勝數,他們出家之人,因為年深日久,大乘真經原典又已散佚,因此也不知道當年玄奘法師取經究竟經曆過什麽事情。
可是,這些市坊之說他也聽過一些,大多數是無稽之談,不足為道。大乘禪寺的和尚往常聽了也隻是一笑,可今日怎麽會對一部書如此感興趣?
更何況,還問出了須菩提是佛是道這種問題,簡直匪夷所思。
須菩提乃佛祖弟子,有解空第一之名,當然是佛家之人。這有什麽可爭議的?
可當大顛和尚順手接過書來隨意翻看時,他的眼睛也定住了。
大顛是佛法高深之人,在定住了一兩個呼吸的時間後,那喜氣胖臉上也揚起了一抹笑意:“講一會道,說一會禪,三家配合本如然?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