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止大乘禪寺,買入了《西遊釋厄傳》的,也包含了招待各國人士的會同館。

這一點還是趙靈芙促成的。

趙靈芙在那一日,偶然閑逛間,造訪林府看望老夫人時,正好瞧見老夫人再同小滿兒講書。

這一講當中,她也聽得有些入神,待到府上人送別秦大夫祖孫,她在秦大夫臨行時因為好奇借過書匆匆一看時,既驚歎於此書開篇之奇崛,也發現了一絲別樣的蛛絲馬跡。

在這本《西遊釋厄傳》第一卷首頁的作者一行,寫著“華陽洞天主人述,錢塘筆生著。”

再一看書中目錄前的序言,是筆者錢塘筆生的自述,字句中充滿了自謙之意,說此書全是機緣巧合之下,筆者遇見了一位華陽洞天主人,在閑談之中知道了筆者想寫一部關於玄奘取經的書,於是將此書內容口述於他,讓筆者也就是錢塘筆生將其寫成此書。筆者還言道,他書中所寫,隻於偶爾處稍加潤色,至於情節人物一概不敢稍改。

“華陽洞天主人……”趙靈芙看著秦大夫遠走的背影,瑩眸內流光攢動,若有所思。

而因為老夫人給小滿兒講的故事,再加上這書是秦大夫帶來的,也讓隱退的林家閣老愛屋及烏,讓林府下人也去世德堂買了幾本回來。

林府於京城中的聲望自不必說,這一兩日,聽說林府突然買了一本誌怪雜書,城中其餘官紳豪族,也都紛紛爭相一顧,要求看看這雜書有何特別之處。

這才有了各戶名宿將世德堂的《西遊釋厄傳》購置一空,百姓爭相觀看的情境。

趙靈芙當然也買了一本,在會同館讀完了第一卷後,不覺間一上午已然過去。她放下書來,頗為認可地感慨道:“這書用詞淺白,故事倒是縱橫變化,氣象恢弘,是個消遣的好材料。”

她也是讀過一些玄奘法師取經故事的傳聞軼事的,但她還從沒見過,有一本像這部《西遊釋厄傳》一樣,開篇以一隻猴子的故事為開始,直到前五回結束,還沒有玄奘法師的影子的。

以通俗小說而論,這部書恐怕大有可觀。

因為她的推薦,會同館中也連夜購置了幾十本,擺在了藏書閣中,供各國賓客賞觀。

等到了第二天早晨,她就到了煙柳山莊。

然後吳逸一開房門,就看到她手上拿著一本《西遊釋厄傳》,挑著眉笑道:“華陽洞天主人,對不對啊?”

吳逸首先就愣住了:“你怎麽這麽快就猜出來了?”

他雖然其實沒想著太刻意隱瞞,但趙靈芙才在發售一天就猜出來這書跟自己有關也確實是他意料之外。

趙靈芙抬眼示意了一下吳逸所居住的那間房子門匾,道:“我這煙柳山莊的房子名號,我當然記得清楚,華陽洞天,不就是華陽居嘛,還有,書裏寫官封弼馬溫,這個什麽弼馬溫,我記得也就你說過。隻是沒想到,你這人居然會給人閑得著書?”

吳逸見她說了出來,也就不再推脫否認,隻擺手道:“我隻負責口述,寫的不是我啊,讓我寫我可沒那耐心。”

“懶病一如既往。”趙靈芙遞過去一個無奈的眼神,隨吳逸走進屋中,坐於一處桌前,“這下你這書是要名聲大噪了,你知道嗎?”

吳逸隻在昨天看這書售賣得有些快,但還不知道這書已被各家名流爭購的事,所以麵對趙靈芙的問話,自然是一臉懵著,然後搖頭。

趙靈芙與他說了林府內的事情,然後也說了會同館也買了幾十本來看,結果越說,吳逸臉上的表情就越發地僵住了。

一大串他聽都沒聽過的名頭,還有林府,會同館,也都買了這部才剛剛出版的《西遊釋厄傳》?

甚至於,還有大乘禪寺的和尚,也看了這部書?

吳逸這下子意識到,如果這部書讓真正涉及修行的人,和朝堂之上的命官名流看到了,這下子影響力恐怕會往無法預估的情況發展。

是好是壞,他自己也拿不準。

“這書受到的好評……是多還是少?”吳逸懷著幾分不安的心情,試圖向趙靈芙詢問,畢竟,他可不想這書剛出來就成了禁書。

趙靈芙卻是一臉讚許之色:“其他人不知道,老夫人在給秦大夫的孫女講時,也稱讚過這書意趣橫生,林閣老遍閱經史,素有文名,向來看不上這類演義雜書,在看完了第一卷之後,也說這書雖然荒誕,卻也是一部悟書,並非浪作。”

吳逸並不知道這林閣老於朝野之間有著多大影響,因為隻見過一麵,他也隻知道這位林閣老曾經是個高官,因此在聽了趙靈芙的話後,也隻是有些覺得寬慰,並沒意識到這位林閣老的認可,是有多大的份量。

而在送走了趙靈芙一會兒之後,煙柳山莊又迎來了著急忙慌,拿著一袋銀子的楊訥和他的妻子時,吳逸才聽到了關於《西遊釋厄傳》的進一步消息。

才一天,《西遊釋厄傳》的第一卷,已經盡數售空,還被各大戲班,曲院甚至達官貴人看上,都青對其睞有加,在世德堂訂下了訂單,現在世德堂正在加緊時間重印。

此書之火爆,是世德堂開鋪以來前所未有。

掌櫃唐海甚至還給楊訥獎了二百兩,這當中不僅有原本書賣出去的分成,更多的是對於楊訥這個著書之人的鼓勵與褒獎,第一卷就已經如此火爆,後續會如何,簡直不敢想象。

而楊訥此行前來,除了是來告知吳逸的這個消息之外,當然也是為了把其中的一百兩分給吳逸。他鄭重地道:“此書能成,吳兄居功莫大,小弟不敢竊居此金,這一百兩萬望吳兄能夠收下。”

吳逸現在顯然是並不缺這一百兩的,不過這既然是他口述著書所得,當然也就來者不拒,隻是在收下之餘,他也跟楊訥說了當下第一卷售出之後的盛景:“沒想到這麽快就要再版了,看來你得早早寫第二卷才行。”

楊訥也是對此大為意外,感歎道:“是啊,京城裏舉凡有書場戲班的,幾乎都向世德堂買下了改編成戲文說話本的版權,這猴頭橫空出世的故事,實在是令人耳目一新,就連那官府中人都驚動了,我在來時路上就常聽見勾欄坊間之人在討論著這部書,這實在是超出想象。”

如此之盛景,吳逸起初也沒預料到,昨天看書坊售賣時,還隻覺得賣的還算快,過了一夜,居然就開始變得如此火爆了。

於是,為了第二卷,吳逸也隻好當下開始與楊訥繼續口述從第六回開始的故事。

“這第六回,叫觀音赴會問原因,小聖施威降大聖。且說十萬天兵猶自圍困花果山……”

吳逸在華陽居中開講,楊訥聚精會神地聽,而妻子白秋練則是專心執筆而記。而就在華陽居門前,同樣住在煙柳山莊的另外一個人玄練,卻是不知何時起靜靜地倚在了門邊上,像是在傾聽吳逸的講述。

“卻說這大聖神通廣大,與惠岸行者戰了五六十回合……咦?要聽就不妨一起進來聽嘛,何必站那麽遠?”吳逸講到半途,也看到了玄練的身影,不禁笑道。

玄練卻還是一副拒人於千裏之外的樣子,目不稍移,淡淡道:“你自講你的,我在哪兒聽關你何事?”

還是這樣……

吳逸無奈地朝楊訥苦笑著:“沒事,接著說。”

這一講,就從第六回講到了第十回,唐太宗遊地府的故事,由於這個世界玄奘取經之時的朝代並不是他前世所知的唐朝,雖然天子還是姓李,但吳逸在解說時還是特意跟主筆的楊訥強調了一下,這所謂的唐朝是小說家雲,不必當真。

一講之下,大半日又過去了,時間已近暮昏之時,送走了楊訥夫妻兩人,吳逸伸了個長長的懶腰,本來依照習慣應該去睡的,但一回頭,又看到了玄練正一抹黑色錦裳,靜靜立在自己身後。

吳逸倒是沒被嚇到,隻是奇怪於她這樣神出鬼沒的目的何在,又看著不像是要偷襲的樣子:“又怎麽了?”

玄練依舊冷若堅冰,但口中說出來的卻是:“你故事裏的孫悟空,就這樣被壓了嗎?”

吳逸險些懷疑自己聽錯了,原來你也愛聽這個呀。

他雙手抱臂,好閑在在地笑道:“當然不會他可是這個故事的主角,以後他還要出場呢。怎麽?想聽啊?”

玄練被他這副模樣看得眉頭頓時顯出惱意,可她還是沒有立即發作,而是忍住了,問道:“主角?這故事不是講玄奘取經的嗎?”

吳逸眉頭舒展得更開了幾分:“是啊,但誰說講取經故事就要從玄奘大師開始講呢?我講第一卷時,青纓就很喜歡聽,她說這故事複合修行人的胃口,現在看來所言不虛啊。”

玄練被他這一說,頓時“哼”地一聲,甩臉就走不再理會吳逸。可吳逸此時才從她身後負著的雙手看到,她手上原來正拿著自己那本留著的《西遊釋厄傳》第一卷。

哦~這丫頭……

與此同時,在得知了林府購入了一本名叫《西遊釋厄傳》的書籍後,京城之中某一處堂皇書香大宅裏,一處廂房燈火灼灼。

一位華服高巾的中年儒生,正在翻閱著一本《西遊釋厄傳》。

“恩師,想不到名滿天下的林閣老,竟然會對如此神怪之書頗有讚譽。”渤海將軍府下的小吏尹謀倫,正謙恭地候在那位儒生身側,發出如此感歎。

那位儒生邊翻邊道:“這部書我看了看,雖隻一卷,講的還是玄奘法師取經這些千年舊事,但開篇新奇,竟以一隻猴子為開始,你說說,林閣老一生遍閱經史,何以到了今日,卻對一部通俗閑書青睞有加啊?”

尹謀倫拱手低頭道:“在大儒烏閑雲麵前,學生不過稍讀了一些,豈敢賣弄。”

烏閑雲道:“無妨,此間並無他人,說就是了。”

尹謀倫目露一絲精光,抬直了身子,逐漸臉上帶起自信地道:“學生也算浸**官場,以學生之見,這書中所言的猴子,乃是在敘述官場之道。”

烏閑雲擺出了一副孺子可教的神情,頷首而道:“嗯,接著說。”

尹謀倫大袖一揮,接著道:“依學生看,這書中猴子自打一出生起,就被安排得明明白白,試想世間奇石千萬,再有天造地設之功又怎能如此巧合擁有九宮八卦,二十四竅呢?這猴頭學了些本事,就目中無人,膽敢挑戰天庭,雖然看似節節勝利,但實則,天庭兩番詔安,是在下一盤大棋!否則十萬天兵,哪有勝不得一個猴頭之理呢?因此,這必定裏頭暗含了一場陰謀玄機。”

烏閑雲非常滿意地拍掌讚道:“不愧乃吾門生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