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爺。”

“嗯?”

“去拜奶奶還有多遠啊?”

“不遠,看見前麵那座山了嗎?奶奶就在那座山上哪。”

小滿兒坐在一輛牛車上,似懂非懂地望著爺爺指向的宿鳳山,她那不過幾歲的小腦袋裏,是不明白爺爺說的奶奶,為什麽會在山上的。

“爺爺,牛車好慢呀,為什麽不坐林爺爺送的車呀?每回去他們家,他們都送好多東西給小滿兒呢。”

秦大夫手執長鞭親自駕著車,望著遠山翠綠,目光不曾移開半分,卻也沒忘了小孫女的叫嚷,笑道:“爺爺不會駕馬車,那馬車太大了,還是租的牛車舒服,要了馬車,小滿兒會駕嗎?”

“不會~”小滿兒嘟囔著小嘴道。

“那就對了,小滿兒不會,爺爺老了也不會,小滿兒要想學駕馬車,就要多吃多睡,快快長大,等長大了,就能駕車了!對了,林府的爺爺奶奶叔叔伯伯都給了你什麽啊?”

小滿兒一聽爺爺這話,立刻像打開了話匣子,兩隻小肉手從衣服裏摸出幾樣金紙包裝的糖丸甜點來,如數家珍地嘻嘻道:“很多呢,林奶奶給的獅仙糖,龍纏鬥糖,還有合酥糖,那個林老爺爺還說要給小滿兒送錢,可是爺爺說過,不可以隨便收別人錢的。”

“虧你這小腦袋瓜還記得,哈哈哈……”秦大夫空出一隻手來,在小孫女頭上輕輕彈了一下,“這就對了,金銀錢財這些東西誰給你都絕不能收,爺爺一生治病救人啊,不能壞了規矩。”

牛車就這樣行了一路,終於來到了宿鳳山山腳下。

“嗯?”

秦大夫下了牛車,將孫女抱下車來走時才發現,這上山的山道處,好像守衛的軍兵並不怎麽多。

算上道門口駐紮的兩名全副武裝的衛士,山腳下道口處兩旁列陣之兵也不過一二十人。

秦大夫牽著小孫女就往前頭走,但小滿兒第一次見到軍容如此威嚴的衛士,才走不數步就開始怕了起來,身子縮到了爺爺身後。

“爺爺,我怕~”

秦大夫頗為慈愛的笑道:“不怕,他們隻對敵人凶,不會欺負小滿兒的。”

於是在秦大夫護著,小滿兒半癟著嘴,還是壓著恐懼藏在了爺爺身後,跟著緩步而行。

爺爺說不怕,那就不怕!

秦大夫帶著包袱牽著孫女,行到通往山頂的山道入口時,非常和藹地朝著把守的軍士問道:“二位軍爺,老頭子久慕京城,今日特來拜謁孝慈高皇後陵寢,依照國法而論,還請通融。”

秦大夫所說的國法,其實是開國以來自孝慈高皇後陵寢在宿鳳山開始落成之前,就定在了國法裏昭告天下的一條。

因為孝慈高皇後起於戰亂,心懷仁慈,在去世前留下遺訓,死後所葬之地,惟願能與百姓蒼生作一蔭庇,百姓可以自發前往陵寢外瞻仰,如非極特殊情況,衛兵不得阻攔。

自頒布之日到今已有幾十年,所以秦大夫所提自是有法可依,可偏偏到了當今之世,恰逢泰山大祭,萬國朝會。天子延靖帝下令,增兵駐守宿鳳山後陵,同時拒絕一切百姓拜謁。

這條命令尚自剛頒布不久,以理而論,守衛該當拒絕才是。可是就在秦大夫來之前剛剛不久,天子近臣錦衣衛指揮使林敖就快馬加鞭地趕來通知,說這秦大夫萬萬不能攔阻。

有了這層關節,守著山道入口的衛兵麵對著這個看上去年事已高,還帶著個小孫女平平無奇的老人家,還是依照林指揮使的說法,頗有禮貌地讓開了路,回道:“還是老人家來得巧,如今泰山大祭將至聖上有令,一個月前開始封山到如今可以特準開放三日,老人家正好第一日就來了。”

“三日?”秦大夫微微皺起白眉道,“可我出城時城門告示並沒有如此寫出如此旨意啊……”

“這是因為聖旨剛出宮廷,正準備在今日發布京城。”

“原來如此……嗬嗬……”

秦大夫聽罷,也終於露出一抹無奈的笑輕歎一聲,也不再相問,領著孫女走上了宿鳳山的山道。

而在宿鳳山的半山腰處,吳逸與玄練待著的一片樹林裏,一道拘神法咒,山神就從林間綠影裏冒了出來,那是一個峨冠博帶的執杖佝僂老者,向著吳逸拜道:“小神宿鳳山山神見過法官。”

法官是人間拘神道士的稱呼,山神見到吳逸一副長衫,不似道家打扮,卻也不是和尚,所以權且如此稱呼。

召喚山神的是吳逸,但問話的卻是玄練,她當即問道:“這宿鳳山上的碧無瑕草,現如今都在什麽地方?”

山神道:“二位要找碧無瑕草?哎呀,那可不興找啊。”

“怎麽不能找?我聽說這時節正是碧無瑕草光華正盛之時,這宿鳳山又不是什麽危境險地。”玄練追問道。

她一身黑衣,再加上眉目間隱隱透著凶厲之氣,山神見了也有些悚懼,隻好如實回答道:“唉呀,仙姑有所不知,這宿鳳山內乃是後陵所在,自有瑞氣盤結,幾十年前山中卻來了個什麽大仙,在山體內開了一座洞府住下,將山中碧無瑕草盡都采了去移作自栽,旁人要想找啊,隻得去他府上求才好啊。”

“大仙?這大仙什麽來頭,莫不是妖怪?”吳逸此時看這山神,一身衣裳似都有些破舊之相,山神雖是鬼仙,但按理來講也不該如此寒酸才對。

山神執著拐杖搖頭道:“這人自號什麽拆鳳真仙,宿鳳山紫氣罩頂,妖魔難近,自然不是什麽妖怪。隻是脾氣古怪,自來此處後不傷人也不曾作惡,獨愛煉丹,二位若要取草,隻要在這片地方,原地轉上三圈,向西北處合十一拜,就可求見於他。至於這真仙性情古怪,會提出什麽要求,那可就說不準了。”

說完,山神就又一溜煙地遁走了去。

吳逸看向玄練道:“現在怎麽辦?”這事最終還是取決於她。

玄練凝眉靜思片刻,還是當即做出了決定:“什麽拆鳳真仙,就且看看他這洞府有什麽花樣。”

瞧她話說的斬釘截鐵,似乎忘了她自己正當下是身無神通這件事,要是萬一動起手來,自己說不定還得護著她……

不過來都來了,去也無妨,既然山神說那位什麽勞什子大仙未曾作惡,那討幾顆靈草,應該也還是有可以商量的餘地。

說做就做,吳逸依照山神吩咐的辦法,轉上了三圈後,向著西北處一片綠蔭雙手合十,低頭便拜。

果然所言不虛,隻見吳逸雙手前方這一片綠蔭之中,空間頓時扭曲成了一團,霎時憑空現出了一道石頭雕飾砌就的大門。

這就是那個什麽拆鳳真仙的大門?

洞門憑空而生,這對於現在的吳逸來說已不算什麽太稀奇的事,他望向玄練,玄練則遞給了他一道眼神。

意思是讓吳逸先開口。

吳逸明白了意思,隻好拱手向著洞門處:“請問拆鳳真仙在嗎?”

話音才落,這洞門就已經兩扇敞開。

吳逸也被這開門之速給微微嚇到了,這麽快就開了?

洞府既開,那就沒有不進去的理由。當吳逸在前玄練在後,踏入這一片洞府裏時,就見得一片空闊洞天之景,這裏頭瑤花碧草,石凳桌椅皆備,又有藤蔓繞梁,書畫懸掛,儼然一片隱士居所。

而當兩人進得洞府時,早有一個白衣童子候在前頭,非常有禮節地說了句:“二位是何方人氏,可是來找我師傅的?”

吳逸見到童子,也笑著拱手一禮道:“正是,這位姑娘因為要恢複元氣,需要一種碧無瑕草,聽說這草在尊師府上,還望童子通稟一聲。”

童子聞言,點頭道:“哦,既是來求藥的,家師下山出門去東海取水去了,二位若要求見,隻怕要稍等一會。”

“等多久?”吳逸問道。

童子道:“按時間算,至多不過半個時辰師傅他老人家就該回來了。”

半個時辰?那還好。

吳逸還差點以為要等上幾天幾夜了,一聽童子這話也稍微放了點心。

“二位客座稍待,我去準備茶水。”童子拱手,就自去準備茶水去了。

吳逸與玄練尋了一處石桌坐下,他看這洞府周圍,除了擺著藏書書架,還有各種藥架,存放丹藥的櫃子,一座三足玄龜紋銅鼎,更是顯眼之極。

“看來還真是個煉丹的道士啊。”吳逸順勢看向那個左忙忙右走走的小道童,說是道童,其實比他小不了幾歲,看上去不過十六七歲年紀,不過這在吳逸這雙鳳目眼裏,卻是輕而易舉現了原型。

是個白鶴成精?

有意思。

待到童子將茶水端上,吳逸並沒有先喝,而是先向童子問道:“敢問,從尊師這求藥可有什麽規矩嗎?”

童子聞言做沉思之狀:“規矩?嗯……這個不一定,看家師性情,我那師傅喜怒無常,有時他看得順眼的人,就是白送也有可能,若是長得醜了,除非得是帶著三牲祭祀,在良辰吉日來,才有可能求的一兩件丹藥呢。”

“原來他還是個看臉的?”吳逸這下覺得有趣了,他回頭看向玄練,畢竟這丫頭雖然脾氣不怎麽樣,但長相肯定是天下罕有之選,看來這下應該是不愁得藥了。

玄練察覺到了吳逸在看她,她當然還是那般麵現冷意,將眼神別過一邊去,沒有對上他的眼神。

不過這時,那童子又摸著下巴道:“二位也算相貌不俗,不過麽,小子冒昧一問,二位可是愛侶關係?”

“當然不是!”吳逸還沒開口,玄練就已經開口辯駁,非常之急切。

童子也被她這突然的反應嚇得微微退了兩步,悻悻笑道:“不是就好,不是就好,若是反而有些麻煩。”

“麻煩?這又從何說起啊?”吳逸有些奇怪。

童子歎道:“唉,二位既然知道我那師傅自號拆鳳真仙,就該知道這拆鳳二字,也是有由頭的。”

“哦?願聞其詳。”

童子於是也就真的耐心給他們解釋道:“唉,二位可曾聽過西牛賀洲古時有個朱紫國?”

又是朱紫國?

吳逸想起當初在百兵大會不老婆婆介紹孔雀血之時,就曾經提過這片世界也有個朱紫國,還說了朱紫國王射傷孔雀大明王之子的傳說。

這些都是原著《西遊記》裏他曾看過的,就是不知道這童子如今又提起這個朱紫國,不知有何寓意。

童子接著道:“這古時朱紫國有個傳說,說當朝國王是太子之時打獵,射傷了孔雀大明王的兩隻雛鳥,而之後,孔雀大明王菩薩為了報仇,就發願,讓那人間的朱紫國王拆鳳三年,受夫妻分離之苦。我師傅原先在西牛賀洲時,便取了這個諢號,並且還立下了一條規矩,說來求藥者,若是旁人還好,若是夫妻愛侶兩人,則該當受他幾重考驗,非得要弄得夫妻分離才可得藥。”

“這麽離譜?”吳逸一聽到這要求,又悄摸地瞥了玄練一眼,還好她當下大概是不大肯承認自己的關係的,否則恐怕都要平添一些麻煩了。

不過這什麽拆鳳真仙的規矩也太怪了些,讓吳逸很難不懷疑,這什麽真仙該不會是讓人戴了帽子,才有如此怪癖吧?

而就在他們聽童子說話的當口,素鳳山另一側山腳下,在一處無人的林中,一位紫袍道人,倒在了血泊當中,那滿眼裏的不甘與錯愕,都永遠地定格在了某一刻。

“哎呀呀,本來是打算跟蹤那個小子的,不成想,居然還碰見了西牛賀洲的老故人,我說為什麽這些年都沒個蹤影,原來是跑到了這兒啊……”

一個人影站在道士屍體前,拿著手帕一邊說著,一邊擦拭手中血跡,像是閑談般。

那人的身影從眼光下緩緩顯明,卻是吳逸不久前才剛剛見過的烏斯藏國駙馬。

而那紫袍道人的屍體也終於元氣耗盡,在這幾句話的時間裏,就現出了原形,正是一頭麋鹿之軀。

烏斯藏國駙馬看著那已經現出原形的鹿身,又看到了之前上山的吳逸與玄練兩人。

正好,這道人既然洞府立在此處,不妨就借這模樣一用。

反正這又不是京城,我的三十六般變化,到此正好派上用場。

哼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