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尺釘鈀被禦車將軍一擲而出,成功拖住了王真人的陣腳。
而禦車將軍自己則是空手撲殺而上,直取現在正孤身一個的玄練。
正是萬急之際,吳逸的身子甚至動的比他的思想更快,步雲履內蘊全身之力,造化會元之力也失去了原有的顧慮,將清濁世界的運轉推動至最高,身子宛若一隻流光中疾馳的白駒,誓要在擋下禦車將軍,決不能讓他傷到玄練分毫。
但,就在吳逸奮力追及而上時,原本裹風衝向玄練的禦車將軍,卻突然毫無征兆地將頭一轉,朝著前來撲救的吳逸露出了一抹詭笑。
“你中計了!”
什……
吳逸在超高速的移動之中,驚覺到突然轉向他的禦車將軍時,才意識到,對方動手的目標,其實從一開始就不是玄練。
而是他。
隨著一道急切之極的女聲進入吳逸耳中,紫色道袍之中一道與老瘦外表完全不符的粗壯巨掌猛然拍至,禦車將軍即使釘鈀不在身,空掌一出,便似浩浩天罡,無可躲避地壓至,吳逸連驚訝的情緒都沒來得及完全湧上,掌印就已經陷入了胸膛之中。
結結實實。
帶著大羅天仙片鱗之威的一掌,清濁世界山河動色,懸天九日也為之而顫。
無窮力道透過吳逸背脊,似狂河決堤,一瀉而流,連到吳逸背後的重重山壁也被一崩而破,天光頓現。
一掌之威,整座宿鳳山為之顫動,半山腰像是被從內部爆發的巨大能量給挖開了一角,這才有了山頂之上孝慈陵墓延靖帝與秦大夫所感受到的那一陣轟然之響。
萬石迸濺,吳逸的身影與被掀起的百丈塵浪一道而飛出了洞府,直衝到了高空之中。
之所以說是直衝,除了因為這一掌的推力之外,也因為一道出來還有禦車將軍,他借著這一掌也衝出了拆鳳真仙的洞府。
如此之大的陣仗,孝慈陵頂上的風雲也開始應氣而動,雖然不像京城裏那樣會限製修行者的神通,但同樣都會對妖氣做出反應,禦車將軍這一掌,終於還是泄露出了一點點本身妖力,要想不引動紫氣,實在是不可能。
禦車將軍衝到了上空之後,吳逸的身子也如飄絮一般,隨著這漫天激飛的山石,離了手掌而飛。
嗯……這都沒死,不錯。
禦車將軍這一掌早有準備,而且用力極準,以他大羅天仙的極厚根基,要做到重創而恰好留對方一命實在是再易不過,他也注意到了頂上紫氣的動靜,雷氣隱而將發,正好,他也差不多該撤了,萬一被這天雷劈出了本相,那可不劃算,驚動了天上的老王,那可就更麻煩了。
反正此行目的也已經達到,走也。
禦車將軍現在依然維持著拆鳳真仙的模樣,剛剛那一掌也隻是讓手臂恢複了原身,他隻將眼一瞥,那被炸開一處極其誇張的山洞缺口處,一道銀光頓飛入手,九尺釘鈀毫無滯礙地飛回到了手上。
而那釘鈀飛來之處,王真人的身影立於地上,禦車將軍高居於天,甚至連一道正眼都沒有多看,一轉身就要化光遁走。
“你……大爺的!!!”
一聲仿佛從血肉模糊中吼出的怒音,出乎禦車將軍意料地從他腦後炸起。
嗯?
禦車將軍首先心中浮起的是一絲訝異,不會吧……
待到心念電轉再回頭時,眼前迎來的,已不是吳逸一個人。
而是一群。
身外化身的三四十個吳逸,紅發赤眼,全都舉著大梵天王刀,刃鋒與拳腳的暴雨在一瞬間就將禦車將軍淹沒在了雲天之下。
一團紅影之中,禦車將軍的身影倒飛而出,撞亂了風,直到百丈之外方才於空中連翻了數個跟鬥停下。
“嗬嗬嗬嗬……哈哈哈哈哈……”
禦車將軍一身紫色道袍下枯瘦的身形下已經多出了好幾處創口,創口下卻不是流出的血,而是黑色甲光透出的光澤,在粗狂的浪聲狂笑下以手捂著麵目,那麵目之下已不是原來拆鳳真仙的麵孔,手指縫隙間流出的殘煙,隱隱可見獠牙與蒲扇似的大耳。
“才這麽點道行,就能把身外化身運用到如此地步,實在是讓我嚇了一跳,有意思,有意思!”
禦車將軍就這樣在仰天狂笑之中,在雷氣還未降下之時,縱身化萬道火光,登時漫天紅雲一閃,人已沒了蹤影。
隻剩下當空的吳逸一人,那頭不屈的紅發在確認了對方已經走遠之後,才化作了平常的烏黑。
跑的還真快……
雖然吳逸很想這麽說,但實際上他知道,這個禦車將軍隻是走了,卻並沒有輸,再說,他現在也沒有說話的力氣了。
身子在空中失去了懸空之力,任由著向地麵而墜。
而山體裏的拆鳳真仙洞府被鑿出了一個大洞,居於裏頭的王真人,看著這禦車將軍遠去的方向,也是心情百般複雜。
剛剛這飛來的一道九尺釘鈀,已讓他應付頗為費力,就是想去出手援護吳逸,也是難以做到的。
王真人自機緣巧合之下參悟大乘真經原典以來,雖不過六十餘歲,道法就已遠超過許多宗門之中數百年的宗師,他深窮經中之理,也從剛剛那幾下短暫的交手之中明白了一件事。
這個假冒拆鳳真仙的妖魔,如果真的動起真格來,恐怕在場諸人都要命斃於此,因為從那擲出的釘鈀之中,他在奮力抵抗的同時,明確地感受到了從那釘鈀之上有一股不屬於人間的上界玄聖之光。
這個妖魔實力深不可測,恐怕……已是登得大羅之境,自己當下本身修為絕非其敵。
如果將來有朝一日,這妖魔出現在京城,恐怕,恐怕萬不得已,就隻能請奏上界糾察王靈官屈身下凡,方可降服了。
“吳逸……”
望著遠空吳逸墜落之處,才剛剛脫離禦車將軍魔掌的玄練兩眼怔怔而望,其中心緒幽幽難明,一時難以言說。
當身子落地後一段時間,吳逸並沒有因此而陷入長久的暈厥,反而是從脫力而陷入短暫的昏厥之中睜開了眼睛,吳逸並沒有看見他所想看見的人,而是一群槍頭刀影映入眼簾。
那是衛兵。
也對,這兒是後陵嘛。
耳邊能聽到一陣喧囂,像是在喊著什麽。
吳逸其實受的傷並沒有那麽重,雖然是吐了好大的一口血,但也沒有到完全起不來的地步,隻是禦車將軍那一掌之力實在過於浩大,當時情勢又急,他即使將這股力量轉入清濁世界後,也還受餘韻影響,在爆發過後,身子一時支撐不住,吐出了血。
麵對周圍的叫聲,他倒是幹脆閉上了雙眼,懶病一犯,連側過頭看一看的工夫都沒有,摸著自己懷裏的一處,躺在落葉林中。
眾多衛兵正將這個從天而落之人團團圍住,猶豫著要不要捆住聽候聖上發落時,延靖帝也終於從山頂陵寢之處來到這眾兵包圍之處。
“是他?”在看到了眾多衛兵圍著的吳逸之後,延靖帝首先就愣了一下,這個叫吳逸的,他最先曾在灌州昭武王上表的奏章中見到了這個拯救灌州的年輕人事跡,後來又聽奏報說這個人不慕官爵,隻要了個灌州禦馬郎的閑職。
到這一步,延靖帝日理萬機,也隻是覺得這年輕人除了救了灌州這件事外有些性情,僅此而已,並沒有多餘的心思。
而要說真正見麵,還得是林府中老夫人病危那一夜,他秘密前往府中,不僅見到了秦大夫,令他意料之外的是,秦大夫還帶了一男一女共同入府,協助治病,這男子,居然就是吳逸。
現在更加令他意外的,是竟然又在這開國高皇後陵寢所在的宿鳳山遇見了這個小子。
剛剛那場轟然之聲,是他弄出來的?
“吳小友?”跟在天子之後,秦大夫帶著孫女小滿兒,也看到了被圍起來躺在地上的吳逸,他同樣也是始料未及。
延靖帝看了小半晌,見他眼睛似乎睜而又閉,隻當是傷重暈過去了,決定道:“來啊,將他帶回京城審問發落。”
眾將領命,正準備上前之際,秦大夫卻上了前來,拱手道:“陛下,事出必有因,可容草民問他幾句再行處置?”
延靖帝盡管知道自己是當下天子,唯天之下第一人,理當說一不二,但麵對這位秦大夫進言,還是會不自覺地透出傾聽之意,在沉吟了一會後,點頭道:“既然是大夫所言,那就依此辦理。”
秦大夫領命,眾將分開而讓出一條道來,讓他悠悠走近吳逸所躺著的地方。
“吳小友,吳小友……”
吳逸陡然睜開眼睛,笑道:“秦大夫,真巧啊。”
“確實是真巧。”秦大夫也不拘束,直接蹲了下來,笑道,“剛剛那陣子響聲是怎麽回事,可否與老頭子一言啊?”
吳逸看見了認識的人,原也想起身,但懶意一時間仍然占據了理智,再加上剛剛看見的那一幫子衛兵,又讓他想起潛進宿鳳山時在來路上見到了秦大夫祖孫身影,他也知道秦大夫身份必然不凡,索性就幹脆躺著道:“說來也是巧,我為了給玄練去弄什麽碧無瑕草,結果在宿鳳山遇見了一個妖怪。要不是命大,我估計已經交代在這兒了。”
對於吳逸是如何闖進這宿鳳山這件事,秦大夫卻沒有多麽在意,在聽完吳逸的講述之後,也隻是和氣地笑道:“原來如此,碧無瑕草,這姑娘看來是個急性子,連好好休養的時間也不願意多等。不過,這妖怪就有如此本事,小友也敵他不過?”
這個嘛……
吳逸想了一下,還是決定如實以告:“厲害得很,要不是頂上紫氣威懾,我哪有命在啊,至於說爆炸什麽的,那就隻能怪他了,我也是被他一掌打出了山洞落到此地的,若要抓我,多少有些冤枉了。”
“貧道參見陛下!”
還在躺著的吳逸正和秦大夫說著,忽然聽到耳旁人群之中似乎響起一聲叫喊,這聲音吳逸剛剛還聽到過,是那個王真人,隻是他叫的什麽……
陛下?
吳逸一下子恍然道:“等會,皇帝也來了?”
他是沒想到自己能在今日就碰到一國之君的,秦大夫的話差點就讓他挪動了身子,不過終歸還是憊懶戰勝了他對天子那本就不多的一點敬畏之心,在身體動了一下之後,還是肩頭一鬆,再次躺了下去,背部甚至都沒完全離地,他就放棄了起身拜見皇帝的打算。
太累。
秦大夫看著他這副表情,也是像看著孩子一樣,起身朝著延靖帝道:“陛下,這位小兄弟進山,乃為救人,並非有意破壞山體,驚擾後陵,還希望陛下明鑒,暫且饒恕於他。”
延靖帝聽罷,沉默了一會兒,卻直直看向秦大夫道:“可這是高皇後的陵寢,你也覺得沒關係?”
秦大夫則是表現得相當坦然,笑道:“老頭子聽說,高皇後薨逝前曾要求喪禮從簡,百姓若來瞻仰,自可隨意前來,如今這陵寢修的大了不少,雖然時移世易,這小哥也是無心之失,不知者無罪,但陛下仁政,想來也該當以高皇後遺訓為念。”
這番話過後,延靖帝一時不言,在沉默後,終歸還是拂袖轉身:“既是如此,下不為例,也罷,起駕回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