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千聆自從進入京城,以這副樣子這個化名,受得宮中教坊司雇用入宮後,一切的進展基本上都不出她所料。
在陸千聆輕飄飄吹出那一根毫發之後,又眼眸微抬,看向了夜幕拉開的天空,沒有一絲變化。
很好,如她所料,皇宮裏也一樣。
隻有她自己才知道,上一次就在獅駝國二國主遊行之時,那個刺殺二國主被未遂,被天雷殲滅的那個猴妖,幕後操控的黑手就是她,當時,她正悄然借著馬戲團那個叫千靈的女子名義,隱藏於人海之中。
至於目的,並不是因為她跟獅駝國有什麽深仇大恨,隻是為了測試一下京城頂上的這片紫氣對妖怪究竟有多少壓製力而已,控製一隻會化形的猴妖來完成這個測試,於她而言,實在是再正常不過。
而皇城之中,紫氣又比皇宮外更加強大,所以她才吹出了那根毫發,來試用其術,得到的結果是,一樣能用。
果然和那個吳逸一樣,她,也能在這京城裏使用術法無礙。
現在的陸千聆,正退居於交泰殿外一側的偏廂妝房內,與眾多剛剛退下來的花旦一起,卸下濃妝與戲袍。
“陸姑娘,你教的那一手拋接六般兵器的手法當真巧妙,你演那猴子耍三根金箍棒,更是接得毫無瑕疵,聖上又不見怪,那教坊司的司官剛剛見了都誇呢……”
“是啊是啊,這戲目難得很,我們以為沒有一兩個月完不成來著,結果姑娘**數日就能演到如此地步,陸家鎮竟然有姑娘這等大家,確實難得啊……”
這房內都是女角,無一個男子,陸千聆輕挑慢撚地,一邊附和周圍人應承,一邊卸去麵上勾妝,在銅鏡之前露出一副即使褪去粉黛,也瞬間令身邊所有女子為之黯然失色的絕容來。她頗有禮節地應道:“陳班主說笑了,千聆不過是雜耍功夫紮實一些,還是班裏各位姐妹聰敏靈性,才有這一場演出。”
陳班主是此次戲班上的班主,曾經也是個技藝超群的花旦,原本此次上京是應教坊司征召挑選,從京城以及附近的市鎮中遴選出一隊戲班上台演戲,作為開場的前菜,她們原本不抱希望,但這位陸姑娘突然加入,卻是讓她們這女子戲班脫穎而出,實在是功勞莫大。
依照朝廷賞例,這次獎賞絕對是少不了了,陳班主對這位技藝足以稱得上當家花旦的絕色女子殷切道:“陸姑娘來日定居京城,我們若要上門請拜指教,還萬望不要拒之於門外啊。”
陸千聆臉上的勾妝都已卸下,轉過一副皎勝月白的銀盤麵目,溫婉有禮地看向陳班主答道:“班主哪裏的話,千聆遠走家鄉,與班主萍水相逢便是緣分,縱使我不入班中,將來若是需要指教,千聆自然應允。”
她話說的應對有節,但那溫柔目光,卻並未真的在看陳班主,而是望向了她身後那片打開的窗欞外,一片遙遙星夜。
那是交泰殿的方向。
宴會又重新進入了喜樂節奏,越往後,各席上進獻的禦酒就越名貴,器皿也變得愈加精致。
一道四海八珍酒上後,東側三百六十席中,居於外緣的趙靈芙輦駕所在,相鄰處就是一道錦繡華蓋遮擋下,安然居於特席中的前閣老林東崖與老夫人,以他二人位份,官品已極,年事又高,自然得與趙靈芙這等貴戚同席。
林閣老當然也看見了剛剛吳逸的表現,他麵上微露喜色,輕抿了一口酒,便向那撥開簾幕時不時看向吳逸的趙靈芙道:“郡主說的這個年輕人,確實有些意思,當日我見他與秦大夫齊來,又會煉丹道法,還以為是個恬淡清虛的道人,不曾想今日一看,確實和老夫往日裏談玄論道的道士不大一樣,居然還有閑心思寫書自賣自誇,嗬嗬……”
趙靈芙見得林閣老也出言誇讚,心中自然為吳逸高興,她知道這位閣老不問政事,雖不修行,但也和不少道門高功常有書信往來,談玄論道,吳逸一個年輕人,能得他誇讚,必是人傑無疑。
也笑道:“林閣老,他這人啊性情古怪得很,皇上要封他做官他不做也便罷了,卻又要個有銜無祿的官兒,說他專心道法,卻也不曾見他念過道經打過坐,這翰林院的人遇見了他那是活該得很了。”
林閣老將那車上幽雲郡主趙靈芙倚在簾前的些微女兒家情態看在眼裏,他飽經風霜,也看出來了個中微妙,於是隻笑而不語,點頭喝酒,賞著這萬般宴景。
“陛下!”
這時節,隻見那天竺國右相國長孫孤,捧酒而起,向著承露台上的延靖帝敬道:“臣代遠國天竺天子,敬陛下一杯四海八珍酒!”
天竺國為西域大國,既然他們都做出了表率,其餘諸多國家車遲國,獅駝國,烏斯藏國中的王公大臣,自然也捧酒而起,齊聲賀道:“敬陛下!”
如此盛意,延靖帝自然也捧起天子用的金甌盞,走到承露台前,舉杯道:“這一杯,朕也賀西方諸國與我大秦,盟如山海,恩義綿長!”
這句一畢,從延靖帝所站的承露台上,正好看見那東西兩側之間的長道上,從遠處走來一隊花裘綴身,衣甲皆備的馬隊。
他一望便知,這是朝廷禮製當中,必備的馬隊巡遊環節,一隊皇宮禦馬監裏精挑細選的上等好馬,披甲著繡,個個都是依照上等的衝鋒陷陣之選選出的儀仗,由朝中京營四十八衛挑選的將官駕馭,既可展示軍容,更能顯示東土大國風采。
“哈哈哈哈,諸國大使,這正是我朝京營四十八衛中精選的驍勇鐵騎,如此儀仗,覺得如何啊?來,喝酒!”延靖帝向著這西側諸席中,先幹下了手中之酒。
那花裘駿馬,聲威正盛,還未行到兩席之間,無論東西兩側的席間人已然紛紛發出讚歎之聲,正是此起彼伏,聲浪不絕。
獅駝國大國主也就是三兄弟之首青獅,見了這陣仗,再敬完了酒落座後,悄然用隻有他們三兄弟才聽的懂的密語笑道:“嘿嘿,這東土天子與我們擺弄兵馬,這兵馬氣色倒還可以,果然是氣數正盛。”
三國主蘇渤拉尼則是淡定回道:“以人間兵馬而言,確屬一等一的威風,也算不枉了南贍部洲中華大國的名聲。”
而在東側吳逸這邊,他身在眾多臣屬讚歎之聲中,感觸自然沒有那麽深刻。
貼身之近的黃繡嘟著粉腮道:“這馬兒陣仗可比不上婆婆新收的穆王八駿,沒意思。”
好在她聲氣說得極低,隻有身邊的吳逸聽的清楚,不禁也略微汗顏。
文明天王那八匹馬是古時神駿,哪裏是凡馬能比的?她瞧不上這馬隊儀仗倒不足為奇,隻是別讓其他人聽見了為好。
這時另一側的綠綺卻眨著大眼發出了一聲輕微的:“咦?這馬不大對勁。”
此時馬隊氣勢正隆,將士雄赳赳,馬聲嘶如鳴雷,剛剛敬酒完畢的天竺國右相國長孫孤也在此時開了口:“臣聽聞陛下找到了大乘真經原典,今日正逢佳會,又是諸國畢至,可否略開一卷,讓我等遠來之客開一開眼界?”
長孫孤終於說出了從剛剛開始就藏於心中的話語,他這個老臣很想看看所謂的大乘真經原典究竟是何模樣。
問題拋出,延靖帝還未來得及做出反應,一場異變,卻在承露台下馬隊行走的長道之中先似炸雷一般突然發生了。
緩步行走的嚴整馬隊,原本是由京城皇宮禦馬監所出,騎馬的又是訓練有素的將官,這類陣仗早已經曆了許多次,按理來說,是不會再出差錯的才對。
可是就在這個當口,那為首的一匹黑甲頭馬卻毫無任何前兆地突然之間,發出了一聲駭然高叫!
一馬動,則群馬皆鳴,更離奇的來了,那些馬隊中的戰馬竟都像是發了瘋一般跟著頭馬發出嘶鳴,任馬背上的將官如何牽動韁繩駕馭,也絲毫不為所動。
“怎麽回事?”延靖帝表情瞬間就沉了下來,如此宴客密集之地,要是這幫馬發了瘋,後果……
為首駕馭頭馬的那名將官,此刻不同於身後這一幫開始慌亂的將官,朝著此刻與馬隊隻隔著一道幾十丈石階路盡頭天子高居的承露台,露出了極詭異而反常的一抹微笑。
“駕!”
馬鞭策揮,那一隊發了狂的戰馬竟都齊刷刷地奮蹄而動,向著天子禦座方向猛衝而來!
事發突然,在場的所有人都沒有預料到有此變故,而與此同時,天上黑夜當中,也發生了雷鳴隱於亂雲之中的湧動。
是妖?
可是,這可是皇宮,皇宮裏紫氣最濃,怎麽可能會有妖怪膽敢潛入這裏暗做手腳的?
天子駕前,還是隨身護衛的護國天師王真人最先動了起來,閃至延靖帝身前,急道:“陛下快撤,這裏有貧道!”
他話速極快,手上卻也不慢。
雙手手掌交叉,拇指捏住中指指節內屈,作一個彈指將發的架勢,額間一道雷紋隱現。
“彈指驚雷。”
擒賊先擒王,王真人精通道門雷法,一瞬間就覷準了那為首驅馬,反常得太過明顯妖氣外顯的將官。
雙手彈指疾出,一如術名「彈指驚雷」,兩道雷光沒有經過什麽冗長的咒訣手印,一出就勝逾電光火石,精準地擊中了馬上已經癲狂至極的將官。
這是他在皇城之中作為欽安殿主事少數能被紫氣特許使用的術法神通。
雷法一出,那將官當即被打得連人帶馬都被雷光包覆,猛顫不停,他人衣甲全碎,被擊飛到了一旁石地之中。
這還是王真人特意考量過的,改變了方向,否則直線打過去他人被擊飛也隻會落入群馬踐踏之中。
那將官離了馬,被打倒在地,當即半死不活沒了意識。
王真人既擊倒了賊首,那馬群也像是紛紛從控製中解脫,但是……驚惶這種情緒卻並不是說停就能停的。
那些戰馬受了雷擊之驚,一下子頭馬又倒,頓時群馬失首,竟然開始更加慌亂地將背上馭馬之人甩落馬背,就要向著東西兩側失序狂奔!
不好!
馬陣失控,王真人第一時間就想用「彈指驚雷」阻止,可是雷氣將發未發之際,他才陡然間發現,這神通如果對著這些馬匹打下去,固然能將這場騷亂平息,但雷氣之威極容易向外波及,按照現在這群馬隊的位置,如果真的用「彈指驚雷」,那麽宴席上的眾多客人照樣也會受到波及。
他們可沒辦法抵禦哪怕一點雷氣,怎麽辦?
可要是放任這群中了邪的馬隊肆意踩踏,到時候後果更加不堪設想。
王真人久習道法,學遍了降妖除魔,驅鬼拘神之術,但對於馭馬一道,他是完全地一竅不通,一時間竟想不到什麽合適的辦法。
但當下情勢間不容發,王真人再沒有辦法,也還是隻能挺指動身,雷氣將發!
而就是這麽一遲疑的工夫,有一個人,卻比王真人更快地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