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前的皇城,在平靜無波的青天之上,一道流星忽而降落在了皇城欽安殿外。
天降奇物,這點當時時任天人曹司曹官,學究天人,精通易理的魏白龍完全沒有算到,就這麽讓這件神弓降落在了欽安殿外的前庭上。
當時天子還是隆元帝,被如此動靜驚至前來時,所見到的,是一張將地麵砸出了一道淺坑的黑色大弓。
這弓身形如彎月,雖然細看之下弓臂兩端有鎏金裹住,通身烏黑的弓體上也紋著雲紋星鬥,但當時的人們整體看來,仍然像是光澤褪盡了的樣子,即使是欽安殿主持的司曹官魏白龍,也看不出這張弓有什麽玄機所在。
就在皇帝還自因為不知此物吉凶該如何處置猶豫不決時,一個人的出現讓當時欽安殿外聚集的所有人都有了答案。
大乘禪寺住持方丈,天下大闡都僧綱,京城中的佛門魁首,從五台山上京的無生禪師。
無生禪師佛法高絕,眼力之深當世無比,在看到了這張弓後,靜默了片刻,隨即就當場提步動身,朝著那張弓落地之處,雙掌垂合十,以恭敬之姿,完完整整做了一個禮佛三匝之勢,然後就地盤膝坐了下來。
沒有一句多言,這是佛家弟子極恭敬之禮,即使是並非佛門弟子的當朝天子也非常清楚這點,這個名滿天下,修為通神的無生禪師,竟然對著一張弓拜了起來!
當有人問這張弓究竟是何方神物時,無生禪師也隻一再搖頭,直到天子詢問,他才說了一句:“此乃通徹太虛的神武之器,非降龍伏虎,明心見性之人不能開。陛下深藏於宮,將來必有緣主。”
這一藏,就是二十年。
中間也有過不少能人誌士,在天子授意下試圖力挽此弓,但無一例外,都以失敗告終,沒有任何人能挽動弓弦偏離哪怕一毫。
當中不乏修行有成的高道神僧,莫不如是。
而時至今日,這張無名神弓,終於又一次迎來了一位試圖將它拉開的挑戰者。
僅僅隻是輕微地提起一口玄氣,吳逸周邊的空氣流動就驀然為之一變。
暴風,剛猛無儔的暴風以吳逸為中心瘋狂地向四周擴散,席卷著方圓十丈的石台地板,塵飛高揚,吹飛了剛剛準備離場的那一群兵士,也驚散了在場還站著的那幾個人的鎮靜之色。
無論是主持的袁乾益,還是王真人,甚至作為對手的摩訶薩,表情都在此時發生了不同程度的變化。
“好澎湃的玄氣!”王真人凝望著風暴中心試圖拉弓的吳逸,頂著那將鬢間灰發吹得飄揚而起的淩厲風壓,臉色也不由得微微沉了下來。
而且,這股玄氣似乎有些在哪裏見過……
而作為對手的摩訶薩,身上錦袍都被這風吹得獵獵作響,其身雖巋然不動,但臉上表情顯然也被這突然的一下給驚到了一點:“難怪這個侍衛敢上台,倒也不是個什麽都不懂的莽夫啊……”
至於袁乾益,他較王真人年紀更輕,無論修為高低還是神通都相較於之下略顯不足,但此刻這個拉弓提氣近距離內卷起無窮風暴的人,所給他的感受卻是完全另一番樣子。
這個人……不對!
麵相不對!
從剛剛這個人上台開始,袁乾益就從他的麵相裏感覺到了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奇怪感覺。
而當吳逸拿起弓運氣挽弓之時,袁乾益終於在這突如其來的澎湃氣浪當中明白了這份奇怪的感覺源頭何處。
他是長安袁家長子,家學淵源之下,對易理卜卦,相麵測字之道自然極為精通,修行人的麵相和常人有多少差別,他一望便能知曉。
而今見到這個身上迸發那充沛得驚人玄氣的吳逸,袁乾益當即了然,心中暗道:“這人的容貌和修為完全對不上!”
雖然常言道人不可貌相,但對於袁家來說,一個人的修行功底與性情確實都能在麵相之上顯露無疑,除非變化形容,否則絕難有人能逃得過他的眼力。
現在這個叫吳天良的,是幽雲郡主的侍衛,但袁乾益卻覺得,此人修為之高,不光極為罕見,真正的異常之處在於,此人現在的樣貌,完全讓他難以將如此之高深的玄氣修為與本人現在這張臉完全串聯起來。
這根本就不是身有修行的麵相!
袁乾益在得出這個結論之後,又順著思考,想到了另外一重可能,這是易容?
是了,沒錯,易容這種雖然粗淺,但在京城這種地方,卻反而相當好用,若本人存心壓低了玄氣隱藏修為的話,確實極好掩藏自己身份。
這個人會是誰呢?
吳逸在提了一會氣後,就停了下來,周圍風聲止歇,而他控弦之手指始終還在筆直的弓弦之上,未曾動過。
更準確來說,是沒有拉動。
吳逸這會兒看向這張弓的眼神裏也帶上了幾分驚異,還真的拉不動啊?
這張弓紋絲未動,也被一邊旁觀的王子摩訶薩看在了眼裏,這點程度在他意料之中,笑道:“怎麽,這位仁兄盡力了?”
吳逸兩條眉毛微微皺起,盯著手上這張黑沉沉的大弓,扣著弓弦的手指,在又一聲蓄力前兆的呼吸中,準備提氣。
這一次,提到三成力試試吧。
吳逸沒有理會那摩訶薩的嘲諷,體內那九顆邁入最後一轉的金丹,開始了呼應他心意的鳴動。
更為磅礴的內丹玄氣,從他的體內深處,奔湧而出!
這一次,吳逸體內像是有一道光柱衝天迸射而起,玄氣之濃鬱,簡直如平地一道白虹橫空貫入夜空,其勢之高,已經遠遠超過了剛剛那王真人破開臥龍盤時那龍氣升空之象,衝起的光流仿佛無休無止,一直朝著九霄空裏狂衝!
“這……”
更為強大的拉弓之力讓玄氣奔騰,吳逸周身升騰不斷的氣柱更是卷起層層餘波朝著四周蔓延,這一下,縱是護國天師王真人,眼神裏也罕見地流露出了堪稱是震驚的神意。
如此充沛的玄氣流動,生生不息,這人究竟是……
而在被風浪吹皺的獵獵錦袍響動之間,獅駝國王子摩訶薩的臉色,也終於看不到了輕蔑,反而開始漸漸沉冷了下來。
不光是因為眼前這個突然殺出來的什麽郡主侍衛這一身狂湧如流,實勝大江滔滔的玄氣,著實令他出人意料。
更是因為他清楚地看到了,在那不斷催動玄氣向上攀升之象裏,對方握著弓弦的手即使在不斷地運力,那弓弦依舊筆直如故,沒有一絲絲改移。
摩訶薩心中不禁凜然:“讓這人先上的決定果然沒有錯,這把來路不明的弓,比想象中更加堅韌!”
根據弓弦之型判斷,這侍衛玄氣多半很快就要耗盡,到時也不見得真就能拉開一分。
不得不說,這中土皇帝給了一道好題目啊……
場上之人已如此震駭,台下那數百席不通道法之人反應更是自不必說,早已被這衝天光流給驚得交口而歎,震聲不絕。
獅駝國座中,三國主蘇渤拉尼一直半眯著前眺的眼睛,此時也有了幾分神采,一聲冷笑道:“嗬嗬嗬……大哥二哥,你弟弟我果然沒看錯人,短短幾日,這小子竟然精進至斯,妙,實在是妙啊。”
二國主猶自不明白弟弟話中之意,奇道:“三弟,你認識這個什麽侍衛?怎麽不幫自己子侄說話了?”
蘇渤拉尼輕哼著倒頭悶了一口酒,笑道:“二哥,他便是那個吳逸,雖然不知道為什麽換了這副模樣,但那玄氣流動,我與他耍過幾手,記得很清楚錯不了。”
“吳逸?”大國主與二國主驟然聽到這個名字,也俱都眼神一變,暗自坐直了身子。
大國主手中那枚青獅瞳玉戒微微光閃,問道:“這小子已經成長到這種程度了?”
二國主抹了一下鼻子,手中敲擊著圓桌桌沿,笑道:“這麽說來,這比試誰贏咱們都不算虧了?不過,這種程度的玄氣,咱們這王子卻也未必就輸了他。”
正說著間,那道衝天光流再次迸出了更為強烈激流,這是場外即使什麽都不懂的看客也能以肉眼看到的變化。
二國主見狀,隨即改了口道:“哦?還能繼續催動啊,這小子體內的真元倒是充沛得很,不過,這張弓還是……”
如此壯麗之景下,獅駝國三兄弟的密話無人察覺。
而在趙靈芙所在的郡主儀仗當中,讓吳逸上場的趙靈芙此刻也早已站了起來,努力觀看著這石台之上的情況。
可,看不清。
吳逸不斷地催動玄氣以助氣力,激起的光流已經宛如一道衝天而起的白虹,直貫雲霄,甚至完全遮蓋了本人的身影,讓她這個身無修行之人完全看不清裏頭現在是什麽狀況。
“他……他拉動那張弓了嗎?”趙靈芙心中此時既有焦急,卻又隱隱帶著說不清道不明的企盼,向著身邊有修行在身的黃繡兩女問道。
而黃繡作為盤絲七仙姑之一,雖然同樣震愕於吳逸現在不斷催動而出那堪稱恐怖的玄氣流動,但她比之常人不同的地方在於,她能看到裏頭吳逸此時具體的動作如何。
“不……這把弓簡直硬得離譜,相公都催動到這地步了,還是拉不動……”黃繡一臉難以置信地樣子,怔怔然望著那石台上玄氣激流的中心。
“什麽……”趙靈芙的手驀地劇烈一顫。
和黃繡此時的感覺一樣,吳逸身在不斷催動玄氣的中央,控弦的右手已經將肌肉鼓起到了一定程度,玄氣不斷攀升運力,但那堅硬如鐵的絲弦還是紋絲未動。
不,這玩意要真是鐵也早該被他拉斷了,可現在,吳逸已經將他初踏第九轉的玄氣提升到了五成的強度,那弓弦還是完全不動,簡直就跟徹底固定在了弓臂間一樣。
離譜!
趙靈芙你給我出的什麽破難題!
吳逸此時已經咬著牙開始腹誹起了那遠處正為他擔心的趙靈芙來,這弓的強度實在是遠超他的想象。
他總有一種感覺,即使自己把玄氣提升到了十成,甚至再往上開動「摩尼金剛」,恐怕也很難將這張弓拉開。
就是真的拉開了,恐怕也很難像這皇帝說的那樣堅持足足一刻鍾。
該死!
這什麽破弓!
吳逸在看到手中那弓弦幾乎沒發生任何變化後,心中已經有了放棄的想法,反正這玩意既然這麽難開,想必下一個摩訶薩王子也會對此束手無策。
正當他動念準備收了玄氣,停止下來時,也不止是不是短時間內高強度催動玄氣的緣故,吳逸在即將調整呼吸的一瞬間,似乎耳邊聽到了某一陣異動。
這聲音在四周磅礴的玄氣鼓動下,明明很是微弱,原當忽略不計才對,但偏偏吳逸這時卻聽得很清楚。
像是心跳聲,又像是……
呼吸聲?
呼吸?
這怎麽會有呼吸聲?
而且這個節奏……
吳逸心神猛然一顫,像是意識到了什麽,重新將眼神定在了那個所在。
那張烏黑色的弓!
是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