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

履真宮內的巨震之音,響徹了宮殿內外,值守宮門之外的安靜寧神二司,都回頭而望。

“看來這些日子的修煉,那小子終於開花結果了。”

“也算大聖尊沒白教他。”

巨震止歇,履真宮高牆正殿內,吳逸頗為狼狽地躺倒在了地上,捂著胸口,張口閉眼。

這是理所當然的事。

他從一開始就沒指望自己能打贏聖尊師傅這個不可能的對手,所謂佛法無邊,能從她手下獲得認可就是勝利。

而殘煙當中手執折扇,一身白衣紫冠走出來的聖尊師傅,也終於給出了這場試煉的結果。

“嗯,差強人意,你雖然不是為師我這樣的稀世天才,但到了北俱蘆洲,也應該是勉強夠用了。”

她說罷,執扇的尾指一勾,吳逸還沒起身,就覺得身子裏一陣鼓動,刷刷兩聲,身中兩件物事,就這樣飛入了她身邊。

“喂,我的扇子!”吳逸才驚覺叫道。

聖尊師傅身邊飄著的,正是吳逸不久前在京城那段日子裏煉就的兩把芭蕉扇,一陰一陽。自從在通天教主一戰裏嶄露頭角之後,就一直沒什麽時間再進一步摶煉。

聖尊師傅歎道:“你這懶鬼,好不容易煉出幾件法寶,現在大戰將至,火候還沒至大成怎麽行?放在我這我幫你煉。”

說罷,那兩把扇子轉瞬間就被變為杏葉大小,被她檀口輕開,吞到了裏頭。

“你怎麽吃了?”吳逸煉這兩件法寶當初頗費了些功夫,如今見她老人家一口吃了,總是有些心疼的。

聖尊師傅卻完全不以為然,白了他一眼:“吃下去才好幫你用六丁神火煉啊,少見多怪。”

合著是在自己體內煉啊……

吳逸這才放下心來,起身活動了一下剛剛被暴打的筋骨,酸痛之意仍然久久不消。

聖尊師傅又接著道:“在你出去前,再給你個忠告,「七變」神妙無方,但棍子這種用法實在是不適合你,還是別老惦記書裏的金箍棒了。”

這話吳逸聽了一半,又從耳朵裏出來一半,就算用不好,用來虐虐菜耍耍帥總歸可以吧。

不過他倒是還沒忘記聖尊師傅說的驚喜,便道:“話說回來,您說的驚喜又是個什麽玩意?”

聖尊師傅揚眉一笑,手中折扇倏然一開,現出扇麵上“心月同光”四個草字,說道:“你馬上就會知道了,先回去享受你的溫柔鄉吧。”

說罷,就折扇一陣輕風,直接將吳逸一整個人都刮了出去。

這一陣風直接讓吳逸整個人身子都一哆嗦,驚醒之時,躺在不老婆婆香榻之間的四肢五體俱都同時一陣顫抖。

這動靜自然瞞不過在旁盤膝打坐的不老婆婆,她驟然美眸睜開,閃至吳逸之前扶起他道:“怎麽了?”

語調雖輕,但已能明顯聽出微妙的關切之意。

吳逸被那一陣風刮了出來,陡然坐起,正是一身冷汗,見到不老婆婆輕紗半掩,凝眉關切之色,才及時反應過來,長舒一口氣道:“沒事,運轉內丹時出了些雜念,讓婆婆擔心了。”

這句回出,不老婆婆見他語調中氣息完滿,神完氣足,確實不像有大礙之象,才偏過頭去,淡淡道:“誰擔心你這小娃娃,你要是在我閨房中出了什麽事,動靜太大引來那幾個丫頭注意那可不好。”

吳逸此時完成了聖尊師傅所給的七日課題,心想差不多也該到了宋棠音那邊說好北上的時間了,他想著要不要也問問婆婆什麽時候出發北俱蘆洲。

現下沒有旁人,他的手就自然而然覆上了不老婆婆安放膝蓋上的手,笑道:“婆婆,婆婆。”

“有話就說。”不老婆婆聲音回複了平時的清冷威嚴,但卻任他輕輕握住了自己的手。

結果還沒等吳逸說出話來,從那天毓殿外,甚至是更遠的太陰雲宮上空之方向,一道朗徹雲空的笑聲就這樣毫無先兆打斷了他的話。

“哈哈哈哈……大剝山不老婆婆,多年不見,怎麽沒人迎接遠客啊?”

這聲一傳至,吳逸在心中陡然劇震的同時,也感受到了手握之處不老婆婆五指之間那一瞬的顫抖。

這聲音是……聖尊師傅?

吳逸很確定這聲音並非來自自己體內,而是確確實實來自外頭。

難道,這就是她說的驚喜?

不老婆婆一聽到這陣聲音,玉容之上在猝然的一陣驚愕過後,霎時間冰霜滿覆,從銀牙裏發出了切齒的恨聲。

“耍——耍——三——娘!!!”

不過幾個呼吸後,狂風就炸開了天毓殿屋頂,不老婆婆一路狂飆,直上太陰雲宮殿外,也就是那個聲音的來向。

其時還在不老婆婆吩咐下被支開忙著打掃蓮池,今日輪值的青纓,也自然聞風而至,同樣從天毓殿出來的吳逸,則是最後一個,不動聲色地趕到已經從哪吒之戰裏被修複的太陰雲宮殿前廣場上。

而他眼前所見,果不其然,一道白衣秀士打扮,頭戴一頂紫金冠,眉眼絕世,秀逸出塵的身影就這樣飄然手執折扇立於當空。

這不是自己的聖尊師傅還是誰?

她能出來了?

而不老婆婆現在更是氣得通身玉火鉗紫炎繚繞,甚至連原本見客的白玉麵具都不戴了,隻換了一身黑色宮服,雪眉倒豎,白發飛散,以那副傲然絕世的麵目真容,手執玉火鉗,立在半空,與聖尊師傅遙遙對峙。

“還是第一次看見婆婆對待來者生氣到如此地步,竟然連真容都不掩飾了。”

即使青纓修行有道,也完全看不出聖尊師傅此刻的修為層次,她更加驚異的是不老婆婆動怒至此,連真容也毫不在意地顯現於人前,這是以往會客以來所未有。

她自是也跟著露出擔心之色,卻不經意間看見了身邊的吳逸,望見他仰頭而視,不禁有些奇道:“婆婆真容就在眼前,你怎麽跟不是第一次看到似的?”

當然不是第一次見了。

吳逸耳邊突聽此語頓時暗叫不好,隻好連忙裝作一副慢了一拍才反應過來的樣子,勉強笑道:“不,剛剛初見婆婆這副容顏,實在是嚇了我一跳,都差點沒聽到你說的話。”

不老婆婆這會火氣正盛,一瞬不瞬地盯著眼前這個重現於世的聖尊師傅,檀口一張一歇,調整了吐納後,冷冷笑道:“我道是誰,原來是上天當了大天尊的淮水聖母耍耍三娘啊,久聞你神龍見首不見尾,就是天上眾神也難曉你去處,怎麽今日肯屈尊駕臨我這大剝山啊?”

淮水聖母……原來我那聖尊師傅還有這個別號嗎?

話說回來這難道就是她說的……驚喜?

聖尊師傅卻像是完全沒把視線放在吳逸那邊,隻是手中折扇飛轉,扯開嘴角道:“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裏,我那妖號都多少年不曾用了,你卻還記得,唉呀……多年不見,看你神氣充足,目視瑩潤,想來是道行又有長進了?”

不老婆婆絕容上臉色一沉,冷然道:“我多年前遍尋你不見,正愁不知何時才能較個高下,今日你既然來了,正好遂了我願!出刀吧!”

她厲聲翻手,手中玉火鉗紫炎騰騰,遍照映空,一團蓮花狀的紫色火焰正從周身烈烈盛開。

吳逸隻擔心自己師傅會不會下手太重傷到不老婆婆,這場對決還沒開始,他心中就已經差不多了有了結果,於是對著一旁同樣憂心以望的青纓說起了悄悄話道:“話說,這個人你認識嗎?”

青纓自然是一臉茫然地搖頭:“我自得道以來,還是第一次見到這人,望氣術也看不見此人修為,隻怕又是一個深不可測的妖……”

“說誰是妖呢,沒禮貌!”

青纓話沒說完,頭頂就憑空挨了一下敲擊,這一擊自是來自上空的聖尊師傅,她手中折扇隻輕輕做了個敲木魚的姿勢,顯然並沒有用力,這一下也隻是不痛不癢,卻恰好能讓青纓感覺到痛的程度。

吳逸看在眼裏,這一下也是過於猝不及防,他是完全沒發覺聖尊師傅是如何動的手,當然,就算是發覺了,他也不敢攔,隻能扶著青纓關切道:“有沒有事?”

徒兒當麵被打,不老婆婆驟然怒發於眉心:“欺人太甚!”

玉火鉗紫炎如龍,以比對戰哪吒時更加猛烈之勢狂攻而出。

此時不老婆婆法力之下,紫炎映空,但聖尊師傅卻比那哪吒更加從容,紫炎之光映出她那瀟灑秀逸之容,全無半點懼色,手中折扇轉了一圈後,就身動如飛鴻,在這紫炎之中左閃右避,上下騰挪,縱是不老婆婆玉火鉗勢勝紫雷,挾著滔天怒火,一時間竟也半點碰不到她半片衣角。

聖尊師傅躲閃身影之速,在青纓眼中早成一團虛影,她已完全無從捕捉其身法奧妙,但現在功力已經大為增長的吳逸卻是能看得一清二楚。

即使已經見過了不止一次師傅她老人家出手,他也還是不免心潮澎湃,畢竟這是她又一次出現在此世之間。

不過,她跟不老婆婆又有什麽過節呢?

瞬息之間,兩方已經過了十數回合,聖尊師傅仍是沒有還上一招,甚至連守也不守,隻是偏頭側身以避,就閃過了所有不老婆婆的武藝神通。

聖尊師傅跳出紫炎範圍之外,甚至還有餘暇張開折扇扇風,不老婆婆的玉火鉗緊隨其上怒叱道:“為什麽不用大梵天王刀???”

“哈哈哈哈哈……你就那麽想看我用刀?想試試看你那玉火鉗能不能奏效?”

聖尊師傅手中折扇一張一合,相比較於不老婆婆的緊追不舍,實在是閑適到了極點。

她那瀟灑的笑聲在太陰雲宮上空回**,盡管沒有顯露出任何神通,但其差距已不言自明。

吳逸也明白,這就是他那師傅的性子,凡是遇見對手,無論對方本領高低,總要跟對方來上幾十招過過癮,然後才會一發抬手把人秒了。這是連日修煉來被暴打了不知道多少頓的心得。

現在,估計輪到不老婆婆吃這個苦頭了。

果然,耍耍三娘扯開嘴角,手中折扇隻隨手一格,就精準地擋住了衝出紫炎刺來的玉火鉗。

“也罷,許久都沒耍耍了,你也算是老相識,就如你所願,讓你看一眼大梵天王刀!”

折扇瞬間金光大盛,照徹半片太陰雲宮。

這光讓天上的太陽都黯然失色,不過維持的時間極短,眨眼之間,這團光就凝縮到耍耍三娘手中,成就一把光輝赫然的刀形。

而當這金光如同剝落的碎玉一般散去,露出裏頭的刀身時,即使下方的吳逸這是第一次看到,也從不懷疑地從心底裏上升起了一個念頭。

這就是真正的大梵天王刀!七變·大梵天王刀!

“沒錯,這就是大梵天王刀。”

仿佛是知道吳逸此刻的念頭,為了呼應而出一般,一道聲音神出鬼沒地出現在了吳逸和青纓的身後。

耍耍三娘那一抹瀟灑的笑容就這樣出現在了吳逸和青纓兩人的身後,兩條手臂分別攬著二人肩膀。

是身外身。

吳逸雖然也對師傅出現在自己身後嚇了一跳,但他清楚地知道,這是身外身,隻不過,以他現在還分不清這上麵的和下麵的,究竟哪個是本體。

青纓肩膀被襲,第一反應自然就是要翻掌運使神通反擊,但這念頭才生起,她卻驚覺自己元神一身上下,竟然沒有一根手指可以動彈。

僅僅是被這一搭就……

“又是身外身!”

耍耍三娘這一分身到了他們身後,上空的不老婆婆才有所察覺,她見到吳逸和青纓受製,心中焦急倍增,當即厲聲喝道:“要打就打,欺負小輩做什麽?”

而上空的耍耍三娘卻是暗瞧她這反應,心中已是冷笑。

很好,那邊也該差不多了!

另一邊,大剝山好幾萬裏之遙的北海上空,在橫亙於南北之間的那道參天鐵壁之前,兩道身影對峙而立。

“呼……呼……呼……”

一頭穿著袈裟的黑熊,手執著一杆禪杖已然斷裂,身上袈裟破了幾個破口不算,還帶著幾處像是經過了烤炙後的焦痕,殘煙未散。這副模樣顯然是剛剛經過一場激鬥,大有損耗。

而他對麵懸空而立的,正是七日之前被他一通打飛砸到了大剝山的宋棠音,宋棠音此刻相比之下卻是傷要輕一些,隻有臉頰嘴角處滲出的血跡,卻不掩她那自信如故的笑聲。

“嘿嘿……大黑熊,這下算是你輸了吧?”

那黑熊定定目視宋棠音片刻,熊臉上長歎一聲,手中棄了禪杖,合掌道:“你既勝了我這守山大神,就是入了北洲也當可自保,阿彌陀佛。”

“守山大神?你還是神仙啊?”宋棠音聽說對方認輸,自是高興,但聽了這話後轉瞬皺起眉來。

黑熊合掌低頭道:“吾乃南海珞伽山守山大神,侍奉大慈大悲觀世音菩薩的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