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想到迎接他的處長竟讓俞大猷大吃一驚。

“坐,廠長哥,快坐。”全小帆熱情地像三伏天的烈日一樣烤人。

俞大猷卻不知手腳往哪放,好像他這個造訪覬覦了誰的奶酪。但他很快反應過來,順勢坐在椅子上,說:“全工高升了,祝賀。”處長室顯然重新裝修過,新換的辦公家具,新粉刷的牆壁,壁上的掛畫也獨出心裁,是一幅花裏胡哨的異性體書法,窗邊角落一盆纖細的竹子,從翠綠的枝葉判斷,沒買來多久。

“這個全小帆,真的是小人得誌嘴臉。”

全小帆看不出俞大猷的心理活動,一副受用的樣子,又裝作無所謂:“也就是正常的工作調動吧,其實我也不愛幹這個勞心勞力的活,奈何領導安排,得服從。”

俞大猷心說,賺了便宜還賣乖,好像誰求著你,真挺無恥的。回過頭來講,這個人事調整也夠意外的,看樣也是秘密決定,低調上任。隻怕是惹眾怒,生米煮成熟飯了再說。集團的人事變動,越不過鐵書記那道關,顯而易見,全小帆低調任職,有鐵書記的意見是關鍵,也定是全總遞的折子,其他班子成員睜隻眼閉隻眼,順水推舟比逆水行舟輕快得多,何樂而不為呢。可是鐵書記為什麽調全小帆當供應處長?俞大猷百思不得其解,懷揣著幾分好奇,這驅使他多問了幾句。全小帆也不隱藏,大約也有顯擺一下的意思,說他剛來一周不到,因為原處長突發疾病,集團領導臨時派人接替。“人事部的手續還沒履行呢。”全小帆嬉笑著說。

俞大猷半天沒接上茬。就算是臨時頂替,扒拉幾個回合也輪不到他。俞大猷突然有那麽一瞬間,不滿意起鐵書記來。傻子都能看出來,臨時頂替是晃人的,實際就是過度完成任職,這事鐵書記不點頭,全小帆萬萬進不來。俞大猷一直以為鐵書記雖然有時懦弱,但還是有骨子裏的正義感,沒想到他臨卸任還犯糊塗。俞大猷不是把意見寫在臉上的人,何況任用誰跟他也不發生關係,就平心靜氣地跟全小帆說了急需采購優質鋼材的事,甚至在結尾加點恭維和說小話的成分,“全處長,新官上任三把火,相信你肯定燒得漂亮,這事還望你大力支持啊。”

全小帆打個哈哈,滿嘴官話,“俞廠長的事我責無旁貸,不過呢,你看我剛來,什麽都不熟悉。下麵的人跟我反應,財務部那邊經費落實不到位,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呀。”

俞大猷心說,果然來一手,打太極的功夫跟他叔一樣。俞大猷沒著他的道,窮追到底,強調合金筒意義重大,望全處長和財務部再溝通,如果財務部差著經費,那也隻有匯報給鐵書記,畢竟這個項目是他一手簽下來的。全小帆奸猾得很,既不直接封門又不做承諾,不痛不癢地表示,回頭去財務部溝通。俞大猷鬥不過這種人,再磨嘰下去也沒什麽意義,離開供應處。

一天過去,材料沒到位,沒米下鍋,俞大猷對全小帆掌控供應處以公泄私的行為憤慨,腳步匆匆地去見張總,盡管他竭力控製,失望和不滿也有所表露,這是他第一次對集團的人事問題發表個人意見,他毫不隱藏地闡明不懂鐵書記的布局,顯示出他罕見的執拗。

張總沒有急於解釋,他將散亂的文件歸攏到一起,碼放整齊,摞在桌角。俞大猷觀察著張總的動作,猜度著他的心思,不知他下麵會說什麽。

“大猷啊,有些事情是妥協的藝術。你讓我三寸,我讓你一尺,求大同存小異,才能辦成事。”張總慢條斯理地點著一顆煙,輕輕地吸一口。這種雲遮霧繞的說法,俞大猷拐不過彎。

“你知道集團供應處是全總分管的,他想安排個人,也在情理之中。”張總瞥了一眼俞大猷,他認真在聽,又說,“其實這件事情,你說我和鐵書記心裏願意嗎?肯定是不願意,但為大局顧,就得這麽做。”

“張總,誰升職都值得慶賀,我就是希望全小帆盡職盡責,別給合金筒工程下絆腳石,影響了進度。”

“大猷啊,我和鐵書記絕對相信你出於公心,不參雜任何私人目的。有些事現在不便跟你透露,有一天你就明白鐵書記的良苦用心。其實最初我也跟你一樣,從不理解到理解,需要一個過程。”

俞大猷垂下頭,勉強認同張總的觀點。

“材料的事,我去協調,這件事情你別把它放在心上。”

既然說到這份上,俞大猷也無話可講,話說回來,全小帆升不升職,除工作矛盾之外,真的不值得計較。

滕肖蘭的煩惱卻不便像俞大猷那麽不加掩飾,一段時間以來,她特別想找個人傾訴一下擱置在心裏的事情,但她素來清淨,悠然獨往,這種爛事也不好開口,所以她常陷在抑鬱不安中,晚上常做噩夢。

她不知道拿那個昂貴的包怎麽辦,那包放在她辦公室的桌子底櫃裏,像塊小石子在她心裏硌楞著,讓她很不舒服。

全小帆雖放棄進小組,但一直沒放棄對她的轇轕,隔三岔五約吃飯看電影,皆被滕肖蘭以各種理由婉拒。從內心來說,滕肖蘭很討厭一隻蒼蠅縈繞身邊嗡嗡叫,可她不能撕破臉,顯得沒涵養,公然得罪一個人也不是什麽好事,何況他是做糖不甜做醋酸牙的人,親君子遠小人,君子可傷,小人卻不可以,小人做事沒有底線。說穿了,滕肖蘭怕全小帆給她製造輿論,讓她洗不清,背一身黑鍋壞了名聲。而全小帆敢於死纏爛打,也是吃透了滕肖蘭的顧慮。

前幾天,全小帆給滕肖蘭堵在辦公室裏,硬塞給她一隻限量版LV,之前,他給滕肖蘭打電話,滕肖蘭沒接,他就直闖進來,進了門,閉口不提滕肖蘭拒接電話的事,臉上春風和煦,仿佛和滕肖蘭在熱戀中,百般容忍女朋友耍脾氣一樣,他把腋下夾著的包放在嵌入無影燈的長條設計案上,因為帶著外包裝,滕肖蘭不知道那是個什麽東西。但全小帆的動作讓她明白,這東西非同一般,疑惑地眨動著又彎又長的睫毛,例行公事的問他有什麽業務。全小帆嬉笑,說現在上帝賦予他的主業就是約會滕肖蘭,衷心希望她百忙中抽出點時間來享受一下生活的樂趣。滕肖蘭皺起眉頭,我的生活樂趣和你理解的生活樂趣不一樣,咱倆不是同一類人。

全小帆豈聽不出滕肖蘭的暗諷,也不理會,自顧自地說下去:“是,你有自己的樂趣,但也可以感受一下樂趣之外的樂趣啊,生活的本質是豐富多彩,滕工也適當嚐試嚐試,如果你願意,周末我帶你去爬山、露營,我跟你說,我常年和一個野外驢友隊打交道,那是一種相當不錯的體驗。”

真沒看出來全小帆還有這超凡脫俗的業餘生活,博得她的一點好感,看來全小帆也不全是一無是處。“終究他還是本科畢業受過高等教育的人吧。”滕肖蘭總喜歡從善的一麵去解讀人性,每個人的手掌都有光,看你點不點燃它。

全小帆看出滕肖蘭的微妙變化,趁機**她要不要參加一次。滕肖蘭搖搖頭,以時間不便為由再次婉言謝絕。全小帆也不急在一時,大度地一甩頭,“那行,那就這樣,什麽時候你想去,我全程奉陪。”說完,全小帆走向門口,神秘地回頭指了指設計案上。

滕肖蘭這才想起那個包裹,急忙反身去拿,想還給全小帆。可想追來不及了,全小帆已大步離去,滕肖蘭不便在走廊和他費勁巴力地拉扯,手裏拿著紙包,呆了半天。

這隻限量版LV成了滕肖蘭手裏的燙手山芋,她要把它還給全小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