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封發泡膠陸續到貨,江海洋爭分奪秒,硬是給耽誤的時間搶回來。張總對江海洋處理緊急事態的霹靂作風十分滿意,跟俞大猷誇獎這個年輕人,說他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張總一說到此,俞大猷有點低落,張總看出他的落寞,料有緣故,便問他為何如此。俞大猷呼口氣,說了江海洋等項目結束要走的打算。張總聽完,麵色莊重起來。半晌,張總說道:“集團改革正按步驟進行,實話說吧大猷,由於東方負擔過重,市裏給了天熊一些優惠政策,天熊也提出一些特殊條件,其中包括技術、管理層麵的人才去留問題,他們也希望留下人才,如果人留不住,天熊介入混改也失去價值。但天熊在留人和用人的問題上,與我們有些分歧,還沒有談攏。具體地說,鐵書記想趁機提拔一批幹部,給他們充實到重要崗位,撐起新東方,因為不管怎麽改,東方的底色是不變的,那就是它是國有資產,我們不能因為改組把國有資產改沒了,這是萬萬不行的,是犯罪。天熊也想在重要崗位用一些他們的人,從企業的利益角度衡量,這也是正常的,問題在於重要崗位決定了新東方的命運何去何從,我們要保留東方的底蘊與血脈,絕不是為改而改,為改放棄根本權益。”
混改進行的複雜程度超出俞大猷的想象,此刻他隻有傾聽的份兒。
“天熊集團是揣著錢來,有了錢,東方的血管裏就有血液奔流,這個龐大的肌體能現生機,盡管這樣,該爭取的我們也要爭取。大猷啊,事到如今,我也不瞞你了,鐵書記已經擬定一份預備提拔的集團幹部,其中包括你,而且,你排在前麵。”
“我?”俞大猷想到全小帆的陰陽怪氣,料他從全總那裏知道了一些內幕。
“這件事情還處於秘密階段,除了鐵書記和我,幾乎沒什麽人知道。”
俞大猷差點說出全小帆都看出來了,也一定有其他人猜透鐵書記的心思,或者什麽特定場合走漏了風聲。
“我知道全小帆的事你一直有意見,但是你知道嗎,這是鐵書記的移花接木也好,戰略平衡也好,轉移視線也罷,他這麽做就是為有一天順利安排你。”
俞大猷簡直懷疑自己聽錯了。
“如果鐵書記硬提拔你,全總一定會想方設法圍堵,你不是他一個陣營的,一旦你起來,他就多一個對頭。這樣矛盾就尖銳了,最後的可能是你上不來,在東方也呆不下去了,所以,鐵書記先堵上全總的嘴,你明白嗎?”
俞大猷說什麽也沒想到,鐵書記為了他費這麽大的周折。
“集團供應處將來一定是要調整布局的,天熊極有可能啟用他們的人,因為事關錢財,非同小可。或者即便保留全小帆的位置,天熊也不會讓他隻手遮天。”
俞大猷不知道說什麽好,集團人事的深潭顯得他太單純了。
“再說到江海洋、周浩他們,集團是誠心希望他們留下來,也做了一些考慮。有他們在,東方是一片森林,失去他們,東方是一棵枯木。”
俞大猷頻頻點頭。
“今天的談話,限於你我之間!”張總目不轉睛地看著俞大猷。
“我懂。”
周老板的密封膠真不是蓋的,按照使用說明,發泡密封一次成功。接下來,進入水壓測試階段。
水壓實驗是一種模擬實驗,這個程序是測試合金筒的承壓力。如果它能經得住規定範圍內的水壓,那麽“勾陳”在升空過程中的氣壓也就承受住了。水壓測試的數值是248所給的,絕不允許超出數值範圍,如果超出,就算失敗。
俞大猷早預料到這一關有多難,進入這一程序的時候,召開了兩輪專題會,研究怎麽進行這次測試。第二輪會議上,大家一致同意使用第一個筒體,它的壁厚差個別處有3毫米,如果它禁得住水壓,那麽其餘4個就沒大閃失。
出這個主意的是周浩,一開始,俞大猷覺得搬出第一個合金筒做測試有點冒險,當初最先做的它,缺少經驗的情況下,免不了有瑕疵,比如壁差的3毫米,嚴格來說,它是一個成功的實驗品,圍繞它焊接的技術問題,後麵四個都克服掉了。本身就有瑕疵,再拿它頂著難度上,如果毀了,麻煩不是一星半點。滕肖蘭持不同的看法,她認為該用薄弱的一個攻關,好比打仗一樣,高級指揮官的戰術是拿最弱的打最強的敵人,倘若最弱的力量頂得住,整場戰役就勝出,即使頂不住,也對整個戰局有利。滕肖蘭的觀點如醍醐灌頂,這的確是個高明的主意,幾個人統一了思想。
合金筒體灌水前要做兩個蓋封堵,就像做盾構機的筒體一樣,收尾時要做個法蘭。隻不過,合金筒的蓋子是臨時性質的,測試完報廢。這兩個蓋子的技術含量倒是沒那麽高,隻消尺寸找準下料就好了,江海洋沒用兩天,把兩個蓋子切割完成,將它用天車調到高高豎起的合金筒上,預備先密封。
但這個蓋子和筒體的密封和發泡還不是一回事,它的接觸麵積太大,還要經過水泡,如果密封不好,灌水時不等灌滿就可能變形,甚至隨著水壓的上升壓力增大發生漏水。嚴重到不可控,蓋子會在壓力作用下像飛碟一樣旋轉著飛出去。如果幾噸水傾瀉,車間幾分鍾內就成了水簾洞,所有的電力設備遭到破壞,後果不堪設想。這可不是危言聳聽,車間曾經出過類似的事故。那一年,馬一錘他們做試驗件,中途突然爆炸,劇烈的震動像地震一樣,氣體從筒體中怦然噴濺,幸虧當是在室外,如果在室內,會釀成一場嚴重事故。
因為這個既往的教訓,俞大猷格外重視這道工序,和楊嶼、滕肖蘭研究工藝流程,重點在如何將筒體和蓋子牢固上,那麽大直徑的筒體,大的誇張的蓋子,兩個物體要緊密無間地結合起來,確是件難度不小的事。滕肖蘭設計好幾種方式,一律自我否定。
晚上下班,滕肖蘭把圖紙裝在兜子裏帶回家,繼續查資料想解決之法。
一個人的飯總歸隨意些,滕肖蘭從地下車庫出來,徑直出了小區去超市,買了些即食食品,回家拿微波爐加熱了一下,又拿出冰箱裏的凍玉米粒,用破壁機打碎煮熟,就成了一大杯甜玉米羹,一頓精致、簡單的晚餐做好了。
滕肖蘭慢悠悠喝著玉米羹,眼睛盯著圖紙,腦子裏閃過一個又一個念頭。玉米羹喝剩一半的時候,她輕輕搖晃著杯壁,那上麵掛著薄薄的一層羹汁瞬間啟發了她的靈感:如果在筒體和蓋子外進行加箍,不是可以在外力束縛下起到加固作用嗎。滕肖蘭被這個突如其來的靈感興奮,拿起手機分別給俞大猷和楊嶼打電話,她要將難題破解的激動分享給他們,隻要認識上取得一致,明天早上就能動手幹。因為太過激動,她忽略了時間已經接近晚9點鍾。好在楊嶼沒休息,他也十分讚成這個辦法,佩服滕肖蘭不達目的不罷休的執著。楊嶼還在滕肖蘭的基礎上,又加入一些自己想到的細節,兩個人嘮了半小時,基本上完善外加箍固定的解決之道。
和俞大猷的通話中,滕肖蘭感覺出他的倦意,以為他是工作太累,就長話短說,講了她和楊嶼商量後的情況,俞大猷也認為這是可行之道,但是滕肖蘭從他的話語中沒聽出解決問題的快意,在納悶中結束通話。
洗漱之後的滕肖蘭躺在**,雖然累了一晚上,她亢奮地失眠,抓起床頭櫃上的一本弗蘭岑的隨筆《如何獨處》,一頁頁地讀下去。
“獨處並不是孤獨,而是要學會與外麵浮躁和不相幹的事情保持距離,尋找內在的力量。這種力量最好是從孤獨中獲得,這種力量可以使人精神充沛,品格提升。”
滕肖蘭玩味著這段話,感覺與說出這番話語的人距離貼近,隻有一顆心髒那麽遠。想著想著,滕肖蘭走神兒了,耳畔是俞大猷不勝倦怠的聲音,那聲音帶著幾分沙啞、粗糲、愁緒,像是一張被磨薄的石頭,眼看著穿透一個洞,但他努力地維護著,不讓人看見那個洞背後的東西。那後麵隱藏著什麽呢。滕肖蘭想到,是外麵流傳的關於他們的謠言給予他過多的壓力,使他要回避自己嗎。於是,滕肖蘭生出幾分懊惱,暗暗提醒自己,以後盡量減少和俞大猷的單獨接觸。在**翻個身,滕肖蘭又冒出另一個念頭,覺得自己誤解了俞大猷,近一段時間來,俞大猷和她無論工作還是工作之外,沒有任何的異常表現,仍然一副大度從容,置之度外的大將之風,怎麽可能因為一個夜裏的工作電話而對她產生意見呢。
輾轉反側的滕肖蘭,在一窗的風聲中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