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子的病情不明朗,俞大猷心裏七上八下的,恨不得馬上開車去看看,此時,他已不在乎祁曉玉什麽態度了,沒有什麽比兒子的健康更令人牽掛。但他暫時脫不開身,楊嶼不顧疲勞,還在想著注水的事情,自己不能因私擅離職守。“抽空再去吧。”他頹然歎息。既然不能陪護在兒子身邊,他就要給兒子湊夠充足的醫藥費。他也料定祁曉玉不是拿不出錢來給兒子治病,這些年來,家裏的錢由祁曉玉把握,雖然存款不多,也不至於沒錢看病。祁曉玉這是出於夫妻間的本能,心理上對他的依賴,也是讓他負起責任,但俞大猷兩手空空倒是真的,他租房子是一筆硬開銷,加上吃飯加油等雜項,一個月也剩不下什麽,所以讓他立馬拿錢出來挺難的。

“朝誰借呢?”從不在錢上動腦筋的俞大猷犯了躊躇。俞大猷把能借的人想了一圈,一個一個地排除了,包括項目組裏,要論條件好些的,就是滕肖蘭和周浩,但周浩是孝子,常接濟老家的父母,滕肖蘭好歹一個人沒拖累,平時生活也比較樸素,如果朝她開口,滕肖蘭必毫不遲疑地支援。可是,一個大男人跟女同事借錢,實在太傷尊嚴了,俞大猷張不開口。再者,關於他倆的風波還沒平息,這個節骨眼上,絕不能再起波瀾。

一陣敲門聲打斷俞大猷的思緒,隨後進來的是頭發蓬亂的楊嶼,這幾天把他也給熬壞了,本來就瘦的一個人,裝在衣服裏像根棍子挑著。

“廠長,我覺得這次注水可以嚐試個新辦法。”

“說說看。”

“我想了一下,筒體注水耗時太長,莫不如再給筒體裏套個小桶子,往兩桶之間加水,達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俞大猷豁然開朗,楊嶼的這個主意太好了,極大地減少注水時間,而測試效果是一樣的,“你怎麽想到的?”

楊嶼笑了:“這就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剛才我坐在合金筒旁邊琢磨怎麽注水,忽然想起我女兒玩的俄羅斯套娃,靈感就來了。”

“用這個辦法注水,好!江海洋還有個盾構機的筒體沒移交,咱們就用它一下!”

“什麽時候開幹?”

“今天來不及了,明天吧!待會兒你和我去趟車間,看看那個盾構機的筒體,但願它用得上。”

盾構機筒體於一車間來說技藝嫻熟,隻是要把它投送到合金筒體中,不知是否合適。俞大猷和楊嶼、江海洋手拿圖紙,站在豎立的筒體下計算,說來也是該成事,這個盾構機筒體剛好符合合金筒的尺寸要求,隻消天車給它吊起來,再放進合金筒體中,即可保證注水測試。

安排妥當這件事,俞大猷的心落了地。

下班前,周浩打來電話。

兩人選擇一個頗有質感的小菜館,小館的菜做的特別地道,周浩特喜歡他家的酸菜炒粉,俞大猷點了一盤幹辣椒炒牛肉,還有一盤熗土豆絲,小館贈送一樣小菜,四個菜就齊了。兩人選一張靠窗的位置,窗邊掛著墨綠色的窗簾,窗台上有一盆吊蘭,開著細碎的小白花,搭配剛好可供兩個人麵對麵坐的小桌子,即古樸又雅致。

等菜的時候,店家給上了兩杯茶,是不錯的肉桂,這也看得出來,小館雖小,但店家經營的用心,處處透露著一種別樣的韻味。俞大猷品著茶,心想著店家一定是個注重細節、講究品質的人。

“水壓測試的事怎麽樣了?”周浩打斷俞大猷的心猿意馬。

“海洋已經把盾構機筒體嵌入合金筒中,明早上班開始注水,晚上水量達到設定要求,就可以讀取數據了。”

“但願一切順利,我們的時間已經倒數了。”

“是啊,好在向勝利又靠近一步。”

周浩正待說下去,服務員過來上菜,兩人邊吃邊聊。因為合金筒水壓測試用到盾構機筒體,兩人順勢聊起東方的盾構機製造,周浩就像一個信息匯集窪地,集團發生什麽大事他知道得都比較早,信息鏈也完整。他告訴俞大猷,一段時間以來,集團的盾構機也出現了問題,集團的盾構機有大部分出口賺取外匯,但是這麽國際化的銷售途徑,集團的一些人非但不高度重視,反而膽大包天地為眼前利益偷梁換柱,把一些國外客戶指定的重要配件換成國產,企圖蒙混過關,以至於盾構機到了國外帶病作業,賣設備掙點錢都搭在派人出國維修上。這樣的製造質量不要說抗衡國外同行,連近年國內新興的一些盾構機生產商也比不過,比如鐵建重工、天河等公司,個個虎視眈眈,搶奪國內外市場。

“集團不能繼續躺在盾構機上做夢了,盾構機技術在國內快速發展,南方有的廠家比我們好,再不思進取,混改又如何呢。”

“這也是我們必須做成合金筒的另一個動力吧。”俞大猷忽然想到,集團高層是不是也預見盾構機製造將形成群狼爭肉的局麵?環顧四周,食客幾乎坐滿了,每張桌子都在低低地交談,沒有人注意他們說些什麽,俞大猷也壓低聲音,“合金筒是一個突破,我們辛苦點,做好了全盤皆活。”

周浩明白“全盤皆活”的概指,但他還是擔心人的動能,歸根到底,人決定了一切。比如說,張總上還是全總上,截然不同的結果將決定東方的航向。張總在東方的中低層有威望,但全總的上層路線優於張總的多,據說他正在做工作。因此這次混改,全總可能是笑到最後的人。俞大猷不解周浩怎麽知道的這麽多。周浩說,是全小帆跟滕工說的,前幾天,全小帆跟她破褲子纏腿,滕工不愛搭理,誰知全小帆竟許諾,隻要同意和他相處,他保證混改後全總安排她任職技術處主任。全小帆在滕工的設計室喋喋不休的時候,剛好周浩去滕工那裏,撞見那一幕,為滕工解了圍。

“全小帆一定從他叔叔那裏得到可靠消息,才敢這麽許諾。”

“那些人在緊關節要的時候心裏裝著的仍然是自己,太自私了。”

“所以我覺得,張總有點懸。”周浩環顧左右,壓低聲音,“這樣的鬥爭他不行,那個處分,也像個魔咒一樣。”

“如果市裏真心挽救東方,就不能重用全總這種人。”

“拭目以待吧。”

兩人陷入沉默,稍頓,周浩說道:“大猷,其實我還有另一件事情。”

“什麽事,說吧。”

“你兒子生病了吧?”

“你怎麽知道?”

“滕工跟我說的。”

俞大猷點頭承認:“我兒子住院了,情況不太樂觀。”

周浩說:“這麽大的事情,你應該和我們說一聲啊。”

“大家都忙,說了不是添亂嗎。”

“再忙也不能拋家舍業,大猷,你得趕快去看看。”

“她媽和姥姥在醫院照顧著呢。”

“嗨,這時候誰在也不如父親在,父親是孩子的一座山。”

“你放心,我是父親,我知道該怎麽做。”

“大猷,你這麽做對的,別多想,我手邊還有些錢,稍後轉給你,也不要著急還。”

俞大猷紅了眼圈,哽咽道:“浩子,你這筆錢啊,說實在的,是雪中送炭。”

周浩說:“我們知道你缺錢,本來滕工想借你的,為了少生事端,她的錢也轉交我了,都算借我的。”

“浩子,謝謝我不說了,太見外,我還是那句話,把活幹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