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時,李穆然依約到了慕容烈的軍侯府。

他一進府門,就被慕容烈和郝南兩個一左一右緊緊抱住。久別重逢,李穆然也不與他二人論什麽身份軍銜,隻是朗聲大笑道:“我回來啦!我回來啦!”

慕容烈與郝南也是齊聲大笑,三人緊緊抱了一會兒,重又分開,那兩人見他一身將軍服飾,不由大發感慨。郝南更是毫不客氣地在那護心鏡上來了一拳,笑道:“將軍!將軍!你這臭小子,竟然都當上將軍了!”

李穆然笑道:“是啊,我原也沒想到會升得這麽快。”他聽大廳有嬰兒哭聲,不由笑覷了慕容烈一眼,道:“生了?是男孩女孩?”

慕容烈撓頭笑道:“是兒子。大將軍賜名叫做慕容暉。”一說到孩子,他就滿麵笑意。李穆然卻有些赧然:“對不住,回來得匆忙,倒忘了給你備份禮。”

慕容烈笑道:“要什麽禮!咱倆之間還客氣什麽!以後有你這個將軍給他當靠山,不叫他被人欺負就是了。”

李穆然笑道:“你是堂堂軍侯,又是大將軍的親兵統領,哪裏還用得著我。”幾人說笑間,往大廳而去,一進廳門,就見慕容垂抱著慕容烈的孩子逗弄著,滿臉的慈愛。

李穆然見狀,不由微微一怔:慕容烈隻是慕容垂的親兵統領,可是慕容垂待他有些時候竟遠勝親生兒子。這究竟是怎麽回事呢?他暗將疑惑埋入心底,走到慕容垂身邊,低身施禮道:“大將軍,末將有禮了。”

慕容垂抱著小孩兒正樂著,見李穆然來了,也不方便回禮,便點頭笑道:“入席吧,就等你來呢。今天為你接風,主角在你,倒不必拘禮。”

李穆然頷首一笑,跟著慕容烈和郝南兩人入席坐定,繼而,便瞧見一名美貌少婦也走進了大廳。那女子長得濃眉大眼,英氣十足,到了慕容烈身邊,卻是一副小兒女的姿態。李穆然不由淺笑一聲,對慕容烈問道:“這位便是尊夫人了?”

慕容烈忙起身介紹,道:“內人毛氏。”又瞧向毛氏,道:“那就是我常和你提起的李兄,這會兒不是百將了,已經升任將軍了。”

毛氏抿嘴一笑,對李穆然微福了福,喚了一聲“李將軍”,李穆然則對她點頭致意。正在此時,忽聽慕容垂“哎呀”一聲,繼而慕容暉“哇”的哭鬧了起來。

毛氏忙從慕容垂懷中抱起了兒子,笑道:“大將軍,還是我來吧。”

慕容垂“嗬嗬”笑罵道:“這臭小子,險些尿我一身!”語罷,他見毛氏抱了孩子進了後院,才走到酒桌前,笑道:“許久沒抱過小孩子了,倒叫我想起許多往事來。”

慕容烈跟他時間最久,說話也是肆無忌憚,這時看他開了話頭,便笑語道:“既然如此,大將軍就常過來抱抱阿暉。要是喜歡,便認個幹孫兒也沒什麽不行。”

慕容垂嘿然一笑,道:“要認也不急於一時,總有認的時候。今天先不說這些,阿烈,你們家的酒呢?好酒都拿上來!”

慕容烈哪用他吩咐,早命下人給眾人滿上了烈酒。李穆然聞著杯中酒香,笑道:“我都快記不起這酒味了。”

慕容垂笑道:“聖上準了你三天的假,今天可以喝個夠,不用擔心明天宿醉。”旋即,他舉起手中酒杯,道:“來,肅遠好不容易重回長安,又升任將軍,我們共敬他一杯!”

幾人舉起酒杯,同飲而盡。隨後,李穆然又分別向三人各敬了一杯。此刻是在軍侯府中聚會,故而慕容垂沒擺官架子,慕容烈和郝南兩人也輕鬆了許多。郝南是最會占嘴上便宜的,見李穆然給自己倒酒,不由笑道:“將軍,這怎麽好勞煩你。不是折殺我麽。”

李穆然笑罵道:“你就喝你的酒吧,胡唚什麽!”

慕容烈也在旁敲著邊鼓:“就是嘛,改天都是一家人了,他少不了要敬酒給你這個大舅子。”

李穆然心知慕容烈是說郝貝的事,不由問道:“阿貝呢?怎麽今晚沒請她來?”

慕容烈“哈哈”笑了兩聲,捅了捅郝南,道:“瞧瞧,他都等不及了。”

郝南也笑了起

來,一拍李穆然肩膀,道:“阿貝還在野山呢。”

李穆然卻沒理會他兩人的嬉笑,隻蹙眉問道:“還在野山?我回來的事情,你們沒告訴她麽?”

慕容垂清了清嗓子,道:“肅遠,這事不怪他們。你回來的事情,我也是昨晚上才通知給阿烈的。更何況,郝貝身在野山,她受這麽多苦終究也是為了你,我想還是你自己去和她說清楚,比較合適。”

李穆然頷首道:“是。”

郝南道:“不如一會兒吃完了飯,我正好回營,就帶你一起去?”

李穆然笑笑,道:“還是明天吧。天色已晚,我這會兒去瞧她,還不叫她以為是鬧鬼。”

郝南被他說得又笑了出來:“你說的也是,隻可憐我那妹妹又要多等一天。”

李穆然輕歎口氣:“你放心。阿貝如果願意嫁給我,我以後一定好生待她,不會再讓她受半點苦。”

郝南道:“這我自然放心。你如今比我官職還高許多,我妹妹嫁給你,以後也能常留在長安,總算比遠嫁平陽要好。”

慕容烈笑道:“郝南,你就別張口官職閉口官職的了。過不多久,你不是也要升任軍侯了麽?還急什麽?”

“哦,郝南也要當軍侯了?”李穆然說笑間,又為郝南斟了酒,“這可是喜事,你總該喝三杯才行。”

郝南接酒一飲而盡。慕容垂瞥他一眼,道:“郝南,阿烈和肅遠都有了家室,你也該考慮考慮。前幾天,你父親還托人傳信給我,讓我幫你看看有沒有門當戶對的姑娘,你有什麽打算?”

郝南臉上一紅,笑道:“大將軍,怎麽說到我的事情上來了?等阿貝的親事忙完了,再說我的也不遲啊!”

慕容垂道:“胡說。長幼有序,豈有你這個做哥哥的還沒娶妻,就忙著嫁妹妹的道理?你要是自己沒有看中的,明年初春,你就回草原參加季春月大會。”

郝南微愕,可是見慕容垂態度堅決,他也不好推脫,便點頭笑道:“好!但我話說在前頭,大將軍,到時你們幫我找的媳婦,至少要比阿烈的漂亮才行!”

慕容烈一拳打在他肩頭,笑罵道:“你別癡心妄想了!”

李穆然在旁聽了,也不由微微一笑。郝南總也改不了這個胡說八道的性子,也不知將來哪家姑娘受得了他。

酒席上言談甚歡,李穆然不知不覺間,便喝得有些醉,到了後來,連怎麽回的將軍府,也不記得了。他難得睡懶覺,不過身在長安,不像是在建康那時心中壓著許多事,故而這一覺睡得很踏實。

他一直睡到了次日巳時,才昏昏然地醒了過來,本來還想再躺一會兒,可是屋外李順的說話聲音一直不停,他聽著聽著,便沒了睡意,起來洗漱過後,又換了身淡青色的常服,出了屋子。

李穆然一出屋子,便覺得將軍府較之平日熱鬧了許多,看來聖上賞賜的家丁和奴仆已經都來了。李順帶著二十幾個人在熟悉院落,一瞧見他推門出來,忙拉著眾仆從到他跟前,道:“將軍,您醒了?”

李穆然點了點頭,又對那二十幾個奴仆微微笑了笑,道:“你們以後在府上,有什麽不懂的就問李管家。我沒什麽格外的要求,你們自己守著自己的本分就好。”語罷,又對李順說道:“我去慕容軍侯處有事,府裏的事你來料理。晚上……晚上我不回來吃飯。”

李順點頭稱是。

李穆然自顧自從馬廄中牽了萬裏追風駒出來,想著和慕容烈他們約著下午要去見郝貝,心中不禁有些緊張。他不知道見麵之後該和她說些什麽,雖說他已決議娶她,可是他終究是不愛她的,很多話他不確定自己能否說得出口。

想到此處,他有些心煩,不知不覺間,又想到了冬兒。也不知道,冬兒現在和庾淵過得如何了,他們成親了沒有。他一想到冬兒可能已經嫁給庾淵,便覺得心裏悶悶的。天知道,他多麽希望是冬兒來做這個將軍夫人,隻可惜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老天既然給了他權勢,勢必不會再成全他的感情。

李穆然長歎一聲,搖了搖頭

,駕馬向軍侯府而去。

李穆然到軍侯府時,郝南和慕容烈已在大廳等了約有一刻。

郝南在大廳中不停地兜著圈子,慕容烈被他繞得眼睛都花了,勸了他幾句,可是郝南卻仍管不住自己。他平日裏雖然和郝貝常常鬥嘴,但心中一直疼愛妹妹,一想到李穆然沒死的消息能夠讓郝貝重新振作,他就沒法子安安穩穩地坐著。

萬裏追風駒的蹄聲在軍侯府門口一停,郝南便如箭一般衝出了大廳,一邊跑,還回頭對慕容烈喊著:“阿烈,備馬!快備馬!”

慕容烈拿他無可奈何,對下人吩咐了幾句,便也跟著跑到了門口,笑罵道:“小小千將也使喚起我來了!把我喊得跟你的馬夫似的。”

郝南賠笑著半鞠了一躬,道:“軍侯您大人有大量,別跟末將一般見識。”

李穆然笑道:“阿烈,他是情急失態,你還激他做什麽?”

慕容烈橫了李穆然一眼,又白了郝南一眼,道:“這還沒成一家人呢,你就幫著他說話了。哈哈,郝兄,你有將軍撐腰,我可不敢惹你了。”

郝南是得理不饒人的性子,這時正要反駁,就見慕容烈的仆從已牽了二人坐騎出來。他再顧不得鬥嘴,慌忙飛身上馬,道:“快走!我可不想再見阿貝難過了!”話沒說完,他一騎絕塵,已率先衝了出去。

李穆然與慕容烈緊緊隨在他的身後,三人快馬加鞭,不消片刻,已出了城門。李穆然的萬裏追風駒遠比那二人的坐騎要好,出了城門之後路途寬闊,那馬更是跑開了性,到野山腳下時,已把那兩人甩在身後,變成了兩個黑點。

李穆然也許久沒享受過駕馬飛奔的痛快,見萬裏追風駒跑得不亦樂乎,不由笑道:“你是多久沒跑過了?怎麽今天跑得這麽瘋。”他怕跑傷了馬,眼見野山就在不遠,便輕輕勒緊了馬韁。饒是如此,郝南和慕容烈仍然距他越來越遠,難以追上。

憑著去年的印象,李穆然駕馬走小道,繞到自己的假墓之前。他聽慕容烈提起假墓之後有一條山路直通郝貝的居所,他見那山路崎嶇難行,心知萬裏追風駒不能走過,便索性下了馬,獨身步行。

那條山路都是沙土。他怕走錯了,仔細看了看,見那土路上依稀還有剛踩過不久的足印,才確信無疑。他有些怕見郝貝,但到了這時,也隻能硬著頭皮往前走。

那條路並不長,李穆然隻走了兩百餘步,便見眼前豁然開朗,現出了山間一片平壩地。這一片壩地不大,但是很幽靜。一片青草地上,立著個簡陋的茅屋,茅屋前搭著衣架,由於天氣好,衣架上還曬著一床被子。

李穆然深吸口氣:找到郝貝了。他不知自己是否該直接過去,想了想,還是決定回去等郝南和慕容烈一起來了再說,可是這一轉身,他腳下踩到幾根枯枝,發出“啪”的一聲脆響。

“糟了,依著阿貝的內力,她定然能聽到。”李穆然隻覺背後忽地起了一層冷汗,連頭皮都有些發麻。他留神聽著背後的動靜,他沒有聽到開門的聲音,心頭一定,隨後便起了拔腿就跑的打算。可他終究不是個沒膽量的懦夫,剛有這想法,自己便罵了自己一聲“窩囊”,強硬著頭皮,轉過身去。

然而這轉身的一刹那,那茅屋的門竟開了。

“哥,你來看我啦?”郝貝探出頭來,她以為是郝南來瞧自己,可是一眼看到門外草地上的男子,便驚得整個人愣住了神。

她盯著李穆然看,盯了許久,好像不認識他一樣,繼而,她抬手揉了揉眼睛。

李穆然聽她口中喃喃自語著“不可能”三字,他看她整個人都呆住了,一時之間,自己的懼意倒拋到了九霄雲外。他往前走了兩步,輕聲道:“阿貝,是我。”

郝貝聽了他的聲音,身子猛地一震。她貼著門,怔怔地瞧著他,那樣子,活像是一隻受驚的小鹿。她大而晶瑩的眼眸直視著他,直瞧得李穆然不得不把目光錯開。俄而,郝貝又說了幾聲“不可能”,忽地兩眼一翻,整個人倚著門昏了過去。

“阿貝!”李穆然大驚,忙搶上前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