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軍身受重傷,昏迷不醒,撫軍難以前行,隻好就地安營紮寨。

軍醫用盡了渾身解數醫治李穆然的胸口箭傷,總算李穆然緊急之時側邁的那一小步起了作用,那箭沒有傷到心髒,而是傷到了肺葉。護心鏡則擋住了弓箭的大半力道,否則就算箭沒有直接射到心髒,傷及要害,也一樣會要了李穆然的性命。然而饒是如此,起初兩天,李穆然的傷勢依舊異常危急。隨軍三名軍醫之中,有兩名斷定將軍難逃此劫。幸而,李穆然身體強健,他所練的內家真氣也起了大作用,真氣護體,維係著他的血流和呼吸,竟讓他生生扛了過來。

全軍上下都認為射出此箭的刺客是名昂揚八尺的威武大漢,四下抓刺客的,也隻往過路的男人身上看,誰也沒想過區區一個弱質女子,竟開得了四石弓。

到了第三日半夜,李穆然終於從昏迷中痛醒了過來。他隻覺滿口都是血,胸口劇痛無比,不禁輕哼出聲。仙莫問和賀蘭尊一直守在他榻前,見他醒了,忙圍了過來。李穆然強忍痛楚暗運潛功,默默療傷。他暗忖著刺客的身份,有些疑心是慕容月,畢竟那般淩厲的箭法,在這之前他隻見石濤用過,可是他現在痛得連話也說不出來,委實難以對旁人發號施令。

他就著仙莫問的手喝了小半口參湯,才覺得口中的血味淡了些。這無疑是他離死亡最近的一次,隻是這兩天他的武功比起初出穀時精進了許多,才僥幸活了下來。他痛得幾乎快撐不下去,可是想著郝貝還在長安等著自己,想著不能讓她再為了自己傷心,便咬緊了牙關默默對自己鼓著勁,暗忖決不能死,無論怎樣,也要依約回到長安。

他強忍著痛把那碗參湯全喝了下去,隨後又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如此睡醒折騰,又反複了三日,仰仗參湯養氣,他的傷情終於定了下來。

能開口說話後,李穆然第一句便問的是刺客情況,結果聽到手下隻查男不查女,封路尋了五六天後,李穆然心知是再也抓不到凶手了。不過他殺了慕容月的丈夫,慕容月向他報仇,也是遲早之事。他隻希望這件事能夠就此作罷,否則他可防不了有個一流弓手整天想著如何取他性命。

他知道苻登幾人在他傷重之時,已將他被人刺殺之事呈予長安,他怕郝貝得知消息,情急之下又做出什麽傻事,雖然讓仙莫問寫了一封書信傳回長安,可他還是著急。此時他自覺傷勢已定,便命拔寨啟程。眾人擔心他傷勢,勸他乘軟轎抑或肩輿,李穆然卻嫌耽誤行軍,執意乘馬。幾名都尉和他的親兵都拗不過他,隻好扶他上馬,又由賀蘭尊和親兵中騎術最好的士兵圍攏在李穆然身周,負責看顧。

一路之上行行停停。萬裏追風駒雖然行得穩,但也做不到奔馳時沒有半分顛簸,馬行每一步,李穆然都痛得幾乎坐不穩,等到大軍再休息時,他手上已被韁繩勒出了數道紫痕,下了馬後,幾乎被賀蘭尊和仙莫問二人架入了大帳中。可是到了此刻,他仍一聲不哼。他如此硬氣,撫軍將士們看在眼中,每個人都露出了欽佩的目光。

秦人尚武,又最佩服英雄,李穆然硬撐著傷勢行軍,在撫軍心中,自然是不折不夠的英雄所為。因此到了第二天,李穆然再要出發時,已無人勸他,眾人自發圍攏過來,不言一語,扶他坐上馬鞍。

又過數日,李穆然傷口結疤,雖然肺傷未愈,偶爾還會覺得口中血氣上湧,但已勉強可以駕馬奔馳。行軍的速度漸漸快了起來,沿途的縣府官員早就聽說撫軍將軍遇刺的消息,雖然看他行軍如常,但還是命人備了傷藥往軍營中送。李穆然一路不缺人參補氣,他又是習武之人,身子恢複得登時快了許多。

如此行軍,到了五月中旬,大軍終於趕回長安。

一回長安,李穆然頭一件事便是去朝中向苻堅複命。他把苻陽、王皮和周三人一同帶到苻堅麵前,交由聖上親審,苻堅看他依舊臉色蒼白,心知李穆然受傷未愈,便命人賜座。朝中眾位大臣都在,李穆然見慕容垂投來關切的目光,遂對他微微一笑,示意已然無礙。

李穆然端坐椅上,看

苻堅如何審問那幾個俘虜。對於苻陽為何造反,他猜也猜得出來,可是他卻很好奇王皮與周為何造反,畢竟苻堅對王皮並不差,而從周的話中,也能聽出來他很忠心於秦。

然而,李穆然沒想到的是,向來誌向高潔的王猛,竟然有一個貪名逐利的兒子。王皮造反的原因,竟是為了功名利祿。朝堂之上,他匍匐求生,言道自己隨著苻陽造反,是因為苻陽許諾他,成事之後便有丞相之位。他想不明白為什麽自己作為丞相之子,在苻秦不受重用,隻能屈尊做一個小小太守,因此為了功名利祿,竟行此大逆之事。

周原本是苻法的親信,自從得知苻法被*自盡後,便一直想為故主報仇。因此,他隻反苻堅,並不反秦。

朝中眾人向苻堅奏請斬殺三人,然而苻堅看著苻陽,卻怔怔地落下淚來:“乃父之死,罪不在朕。朕向來以為你是明白的,卻不料竟糊塗至斯。”苻堅心中一軟,終究沒有殺了三人,而是將他們徙往西域,流放鄯善,言明非君命,不得入關。

處理完三名叛賊,才輪到封賞。李穆然此前上奏戰報,已將苻登列為了首功,苻堅正想提拔苻登,原本定的是讓他接任護軍將軍,而現任的護軍將軍則正好去頂右衛將軍致仕的缺,可他見苻登如今立下了大功,心中大喜,便順勢將苻登直接升為了右衛將軍,反比李穆然所率的撫軍更高了一級。李穆然心想這是遲早之事,故而並無半分介意,隻是暗自慶幸自己揣測聖意頗為準確,這一筆戰報上去,既讓聖上令出有因,又賣給苻登一個順水人情,而這些對自己來說,自然是有百利而無一害。

首功賞罷,繼而便輪到了李穆然。他是首戰告捷,又幹淨利落地抓了三名叛賊回來,賞賜自然豐厚。苻堅早從慕容垂口中得知李穆然是推遲了婚事前去平叛,不由對這年輕人更是刮目相看,聖口一開,李穆然與郝貝的婚事便成了禦賜指婚,除了金銀珠寶、家仆奴婢以外,更對李穆然加封為“平遠將軍”,郝貝則為四品誥命夫人。

李穆然對封不封號的倒不是太在乎,畢竟那都是麵子上的事情,他依舊是撫軍將軍,實質並沒變化,不過郝貝是個好麵子的人,有了賜婚又有了誥命,她自然是最開心的。而他和郝貝的婚事變為賜婚後,諸如定日子之類的繁瑣事情也不需要他再去勞神,這讓他覺得輕鬆了許多。

李穆然和郝貝的親事定在了六月初八,據說那是個諸事順遂的好日子。苻堅體恤他遠征辛苦,又有傷在身,便放了他整整一個月的假,讓他好好在家休息。

從宮中出來,李穆然與慕容垂和眾大人告辭後,便駕馬忙慕容山府上行去。他想見見郝貝,想告訴她這幾個好消息,然而剛走沒兩步,他便勒停了萬裏追風駒。他忖道自己入城已有一段時間,依著郝貝的脾氣,她定然早已到將軍府等自己回去,這會兒多半不在慕容山家裏。

李穆然打定了主意,調轉馬頭往城北而去。

闊別五月重回將軍府,一入大門,李穆然幾乎認不出來這是自己的家。

將軍府與他離去之時相比,漂亮了許多,也華麗了許多。亭台樓閣,勾梁畫棟,似乎隻在書中見過。如今的將軍府果真名副其實,有了將軍府的味道,可是也少了幾分家的味道。他自小住慣了竹屋木舍,驟然間要住在如此奢華的地方,不禁暗覺不慣。不過既然郝貝喜歡,他也隻有聽之隨之。

李順在府門口便迎了他。撫軍大軍到達長安的消息在李穆然入朝的同時便由仙莫問傳到了將軍府,緊接著李順便派人又把消息遞給了都統府,可是眾人總以為李穆然進宮見駕,會有不少事情說,沒想到前後不過兩個時辰,他便已經單人匹馬回了府上,倒叫李順有些應接不暇。

李穆然見郝貝沒在門口,便問道:“郝姑娘呢?她在都統府?”

李順笑道:“郝姑娘聽說您要回來,一大早就過來了。這會兒正在後院給您備接風宴呢!”他見李穆然精神凜凜,又道:“將軍,您的傷勢……”

李穆然道:“早已好了,沒什麽大礙。”他把馬韁繩

交到李順手上,笑道:“城中是怎麽說我受傷的事的?”

李順做慣了細作,平日裏也好打聽,聽李穆然問起,登時回道:“說那一箭穿胸而過,您受了重傷,怕是……”他沒敢說後邊幾個字,李穆然猜也猜得出來那是什麽。他二人在將軍府中走著,四處的奴仆雜役見了將軍回來,臉上都現出驚喜交加的神色,不等李順吩咐,早有人跑到後院去找郝貝。

繼而,李穆然還沒走到大廳,就聽到了一聲尖叫,繼而,一個嬌小的身影飛奔而來,一下子撞進了他的懷中,幾乎把他撞倒。郝貝緊緊地抱著他,哭笑交加:“你嚇死我了,你嚇死我了!我再也不和你分開了!以後你要出軍,一定要帶著我走,不許再撇下我了!”說完了,她伏在他懷中大哭起來。

李穆然看她這般傷心難過,忙在她耳邊勸道:“別哭,別哭。大家都瞧著呢。”

郝貝向來是脾氣發作起來便不管不顧的性子,這時哪裏還管得了旁人,隻是哭道:“你傷得怎麽樣?我剛從草原回來,就聽他們說你被人刺殺了。要不是看了你托人帶來的信……我……我……”她淚如雨下,渾身抖個不停,想起剛接到消息時的痛苦和震驚,隻覺後怕不已。

李穆然暗自慶幸自己重傷之時,仍托仙莫問擬了封信快馬加鞭傳回長安,否則不知郝貝要做什麽傻事。他知郝貝待自己情深意重,此刻聽了她的話,更覺感動,隻是笑道:“是誰說我被人刺殺了?這不是平白無故咒我麽。”

郝貝破涕為笑:“那你的傷怎麽樣了?還痛不痛?是傷在哪了?”

李穆然道:“傷在胸口,已經沒什麽了。”

他說得輕描淡寫,但郝貝卻全然不信:“怎麽義父跟我說,朝中都傳你被一箭穿心而過?”

李穆然失笑道:“這又是誰說的?穿心而過,那我現在還能站在這兒嗎?”他見她滿麵擔憂,又低聲說笑:“傻丫頭,我不說得重些,聖上怎麽會給這麽多封賞?”

郝貝這才恍然,可還是放不下心,又問道:“當真麽?”

李穆然道:“千真萬確。”

郝貝吐了口氣,道:“那就好了。抓住了刺客沒有?究竟是什麽人想殺你?”

李穆然也知郝貝和慕容月應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夥伴,他不想讓她過多牽扯進這些事裏,便搖了搖頭,道:“多半是叛軍的人。他一擊不中,應該不會再下手了。”

郝貝蹙眉道:“沒有抓到人嗎?你那些手下是怎麽當差的,五萬人抓一個人也抓不到麽?以後還是叫我留在軍中陪著你吧。要是有人起了歹心,憑我的武功,一定能抓到他!”她一握拳,滿臉的躍躍欲試,李穆然笑道:“好好好,你是巾幗女英雄,什麽賊人見了你,逃還來不及,哪裏還敢傷我。”

郝貝從他話中聽出了幾分揶揄,不由瞟了他一眼,道:“你就知道逞強。”

李穆然見她隱隱不快,忙道:“我正有件事想跟你說呢。不過,你今天回都統府,多半也能收到聖旨。”

郝貝煢然不知,怔怔地瞧著他,問道:“什麽事?”

李穆然見四周都是仆從,總不好當著這些人的麵說婚事,便拉著郝貝走到書房裏,才笑道:“咱們的婚事定了,這回是聖上禦賜的,以後你就有誥命了。”

“天啊,真的嗎?”郝貝驚得眼珠子幾乎都要掉出來,她瞧著李穆然,又驚又喜,不知該說什麽好,許久,才小聲問道:“什麽時候?”

李穆然道:“六月初八,還有十來天吧。”

郝貝平日雖然大大咧咧慣了,可是談到婚事,仍露出少女羞澀。她拉著李穆然的手,恬然一笑,心裏有千言萬語,卻都梗在喉間,說不出來。隔了良久,她才微微笑道:“我這幾天不來見你啦。老人們說,成親前新郎和新娘子見麵不好。”

李穆然點頭笑道:“好。我也餓了,咱們先去吃飯。正好你跟我說說,郝南成親,你們是怎麽給他搗亂的。”

一說到哥哥的親事,郝貝立刻咯咯笑了起來,道:“好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