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倏忽而過,轉眼間,便已到六月初七,李穆然與郝貝的大婚前夕。

這些天李穆然雖然依著聖諭歇在府中,可是每天迎來送往,竟比去軍中練兵還累。為了慶賀他新封“平遠將軍”稱號又即將和慕容山義女結親,全長安城的達官貴人都備了厚禮,排著隊地往將軍府中送。

李穆然一開始還能耐著性子笑臉迎人,可他脾氣再好,也總有個極限,到了第三日正午,李穆然覺得臉都快笑僵了,終於按捺不住,叫李順代為接客,再有人來,隻說他箭傷未愈,奉旨休息。

然而接待客人他能借故推脫,可是一入六月,宮中來人教習禮儀,他卻無從逃起。何公公和胡公公倆人商量好了一般,又找了幾個老嬤嬤,十幾個人輪軸轉地往將軍府上跑,不厭其煩地教導禦賜婚禮的流程和禮儀。

李穆然天資聰穎,在穀中學文習武,早已習慣了師父凡事不講二遍的教授習慣。賜婚禮儀雖然繁瑣複雜,可他聽了一遍,又照著學了一遍後,也就記了下來。他原以為自己照樣畫葫蘆,學得已經一絲不差,結果沒想到,這些公公嬤嬤們卻跟瞎子一樣,對他的努力全都看不到,反而將他當個白癡一樣,每天依舊要到府上一字一句地重複著一樣的話,從早上到晚上,講足了六個時辰方走。聽到後來,李穆然隻覺雙耳聽得起了繭子,幾乎快抑製不住自己想趕人出府的衝動。

到了六月初七的晚上,送走了何公公後,李穆然總算舒了口氣。他有生以來第一次這麽盼著趕緊和郝貝成親,不為了別的,隻為圖個耳根清靜。而到了此時,他靜下心來四周掃視,才察覺到將軍府在不知不覺中,又變了個樣子。所有的窗戶上,都貼滿了喜字;屋簷下,走廊中,則掛滿了紅色的燈籠;甚至連庭院裏的樹枝上,也掛滿了紅紗紅綢。放眼望去,一切都是紅的,整個將軍府,洋溢著熱鬧鬧的喜氣,新房早已布置妥當。仙莫問不愧是占卜算卦的出身,他還特地到新房看了看風水,指使著李順擺了花草,又在床下不知埋了什麽東西,據說能夠保佑夫妻和順,幸福美滿。結果仙莫問看完了新房後,出了門就把屋子封了起來,說隻能洞房花燭夜再進屋,不然會敗了風水。李穆然無奈之下,隻好搬進書房歇著,他唯一慶幸的是,書房除了窗戶上貼了喜字外,其他的地方還依舊是清清靜靜的。待在書房裏,這幾天來他一直緊張的心緒,才得以略微放鬆一些。

李穆然從沒想過自己成親會鬧得這般轟轟烈烈,隻是他的身份已經定下,郝南又是愛熱鬧的性子,更何況婚事為聖上所賜,那便容不得絲毫馬虎。想到此處,李穆然不禁又回想起多年以來,他一直憧憬的那場婚禮,他隻希望和冬兒成親,不拘泥於形式,隻要有穀中諸老的祝福,那便足夠。可是,那些終究已經離他遠去了。

這是他自從回到長安以來,第一次想起冬兒。想起冬兒的時候,他的胸口依舊是悶悶的,很不舒服。他仍然愛著冬兒,這一點他騙不過自己,隻是那愛已經沉到了心底最深處,平日全被他藏了起來。李穆然心知,隻能再多想冬兒幾個時辰了,過到明天,他就是旁人的丈夫,和冬兒已是愈行愈遠,很難再在一起了。

五月下旬的時候,李穆然已飛鴿傳書,跟穀中通信,言明自己和郝貝的婚期在六月初八。他並不奢望穀中當真有人來與他祝賀,隻希望師父看到信後,知道自己的徒弟在秦國混得風生水起,能夠老懷寬慰。

這些日子,他忙著收禮和受訓,幾乎沒有時間去進行婚禮應有的準備,所幸郝南和慕容烈得空便過來幫忙,慕容垂也派了幾個老家人來,將軍府上下才沒亂成一鍋粥。

李穆然靠坐在書房的榻上,看著眼前的沙漏。已經是戌時末刻,再過一個時辰多點,就是六月初八。他聽屋外仆人們腳步聲一刻也沒有停,慕容垂的老家人指揮著他們一會兒搬著什麽箱子到哪邊,一會兒又搬著什麽椅子到哪邊,李穆然聽得全無頭緒,暗暗好笑。這些事原本該是管家李順去*持的,然而李順是殺人的行家,對於喜事卻一竅不通,他被慕容楚的那個老家人訓得滿臉口水,這一次算是徹底認了栽。

屋外人聲嘈雜,李穆然卻越聽越覺得困倦,終於合眼睡去。他這一睡下,腦海裏翻來覆去卻總想著事,因此睡得並不沉。而屋外的聲音則一直沒有停過,且有愈演愈烈的態勢。

仿佛是剛一闔眼,就又睜開了眼。李穆然再醒來時,見天色已經依舊昏沉,看向沙漏,見已到了寅時三刻。他閉上眼,還想再睡一會兒,然而屋外忽地傳來一陣腳步聲,而那腳步聲,偏偏停到了書房門口。

繼而,李穆然便聽到了那個他已聽煩了的聲音。

何公公用力拍著門,尖著嗓子喊道:“李將軍,請沐浴更衣。”

那聲音喊得李穆然頭皮都快炸了,他長歎口氣,硬著頭皮起了床。那位何公公倒不避諱,一見他開了門,直接闖了進來,繼而拿出一早備好的衣飾,命李順帶著幾個家奴為李穆然換上。

那身新郎衣服裏三層外三層的甚是繁瑣,饒是李穆然有真氣護體,穿上這一身衣服,也覺得悶得透不過氣來。諸般整飭妥當,便已到了卯時,正該去都統府迎親。李穆然額頂見汗,隻覺就是夏日練武,也沒這麽辛苦過。他身上衣服厚重,佩飾繁雜,全套上下都是宮裏賞賜的,不能有絲毫閃失。穿著這一身衣飾,李穆然險些連馬都上不去了。

大隊人馬於卯時二刻離了將軍府,敲鑼打鼓,往都統府而去。

秦國尚武,婚俗也是如此,尤其郝貝是鮮卑族的姑娘,更有搶婚一說,因此李穆然的迎親隊伍中,倒有一多半是命賀蘭尊從撫軍中調來的親兵。

經過大半年的練兵,又經了平叛之役,李穆然在撫軍中的聲望已經極高,故而這些士兵一聽說是幫將軍去搶親,個個擦拳磨掌,躍躍欲試,大有拿都統府當戰場的意味。

自然,慕容山作為良家子弟營的總都統,“護衛”的準備也做得極其到位。如今的良家子弟

已非兩年前可比。經過慕容山的嚴苛訓練,他們中的許多人就是和老兵相比,也不遑多讓。

都統府的街巷中擠得滿滿當當的都是人,有瞧熱鬧的,也有來幫忙的,但更多的則是二三十歲的士兵。數十個大小夥子把路堵得水泄不通,手中則都拿著木杆子,因為是喜事,故而誰也不敢真動家夥,隻是像模像樣地比劃著。

萬裏追風駒見路被堵了,自然便站住不動。李穆然探身拍了拍馬頭,繼而對自己的親兵笑喊了一聲:“兄弟們,誰幫我把新娘子搶過來,回營之後重重有賞!”

新郎官既然發了話,眾兵士齊聲喝了一聲,嘻嘻哈哈地往前衝去。撫軍的士兵和良家子弟的士兵雖然軍階相同,可是前者常年征戰,後者長期在國中*練,僅從氣勢而言,撫軍自然是遠勝良家子弟。不過這會兒兩方都是親家,半點殺氣也沒有,撫軍自然占不到便宜,擠了半天,為李穆然開出路來。

所幸這門婚事是聖上賜婚,有胡公公在旁保駕護航,慕容山也不可能真叫郝貝的花轎抬不出去,於是兩邊僵持了一陣子,胡公公輕咳了一聲,慕容山揮了揮手,良家子弟營的兵士們登時被撫軍衝了個稀裏嘩啦。

李穆然哈哈一笑,仙莫問在前牽著馬頭走到都統府門口。胡公公在旁尖聲叫道:“請新人入轎!”繼而,隻見郝貝穿著一身炫彩非凡的嫁衣,蒙著紅蓋頭,由兩名丫鬟扶著走出了門,坐入轎中。

郝貝難得規行矩步,走得端端正正,似乎連每一步的落腳之處,都是早已算好了一般。李穆然見她走得頗為緊張,暗暗好笑,心想這些日子宮裏的教習們不知是怎麽訓她的,自己都嫌那些人煩,郝貝是暴脾氣,還不更要被那些人纏得著急上火。

他見郝貝入了轎,隨後喜樂奏起,便叫仙莫問把封好的銀子都發了下去,便撥轉了馬頭,沿來路而回。

回程一路無話,入了將軍府,正廳已經布置妥當,慕容山夫婦早已在上手側位做好,主位則空無一人,放的是賜婚聖諭。李穆然無親無故,李秦因為身體不好不能遠行,故而冬水穀中竟無人前來。

與平常人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對拜的程序有所不同的是,李穆然和郝貝又多了一拜,便是拜謝皇恩浩**。儀式過後,郝貝跪受誥命封賞,繼而李穆然與她一同跪聽胡公公的訓導,什麽成親之後須得夫婦和順,又是什麽銘記皇恩,忠君愛國,如此種種,直教在場眾人都聽得頭昏腦脹。

聽的人頗覺痛苦,講的人也暗覺無奈,胡公公說得口幹舌燥,說了半日,總算完了。他長舒了口氣,道:“送新娘子入洞房。”郝貝、李穆然二人如蒙大赦,站起身來。李穆然清清楚楚聽到郝貝在蓋頭低下也長舒了口氣,險些笑了出來。他扶著郝貝起了身,由著幾名女眷將她送到婚房之中,自己則留在廳中招呼客人。

他如今身份顯貴,來慶賀喜事的,都是達官貴人,其中不少人都眼紅慕容山的福氣,說話間,難免有些顧此失彼。這時已到午時,酒宴已開,眾人紛紛向李穆然敬酒,李穆然來者不拒,隻得一杯一杯地挨桌敬酒。

他酒量本大,可是一者重傷方愈,二者這些日子一直沒有好生休息,乍作豪飲,尚來不及用內力消去酒勁,喝了四五十杯後,便覺頭有些發沉。他暗道不好,看向一直跟在身邊的慕容烈、郝南和仙莫問三人。

那三人也瞧出他臉色有些不對,這三人之中,郝南是八麵玲瓏的性子,最擅長的便是插科打諢,與人應酬,故而定身一擋,便幫李穆然擋去了一多半的酒;慕容烈則因為是慕容垂的親信,又有義子身份,他為李穆然保駕,別人也多少賣他三分麵子;多虧有這兩人在前邊擋著,仙莫問才得以扶著李穆然抽空到慕容垂旁邊坐下歇了歇。

慕容垂假意勸著酒,有一搭沒一搭地和李穆然聊著天,旁人看他兩人說得起勁,便也知趣離開。李穆然借此機會,暗運潛功,用內家真氣將酒勁一分一分地化解了,過了一盞茶的功夫,才又重回精神奕奕。

他對慕容垂低聲道謝,慕容垂笑道:“敬酒的人都是圖個熱鬧罷了,你不用多作理會。再過一會兒,瞧著時候差不多了,我做黑臉幫你往外趕人。”

李穆然被他說得一笑,道:“多謝大將軍。”

慕容垂看他已全然清醒了過來,便湊近了低聲道:“阿月刺殺之事我替你問過了。你新婚燕爾,我也沒什麽好送的,便給你看樣東西吧。”語罷,他從懷中取出一條絲帕,展開來,裏邊包著的卻是一枚沾了血的綠玉扳指。

李穆然不明所以,可是想了想慕容垂的話,陡地心中一驚:“這是慕容姑娘……”

慕容垂點頭道:“你明白就好。這下子可以放心了。”

李穆然點了點頭,可是心中卻是一寒:看樣子,慕容月這輩子都不能用箭了。她拇指已廢,那麽跟右手殘疾,又有什麽區別?想起在平陽太守府上的驚鴻一瞥,李穆然不禁暗暗歎息。隻是,他這少許惆悵,轉眼間便已被四周的歡聲笑語衝淡。

李穆然緩過酒勁,起身又跟眾人喝了幾輪,說說笑笑間,不知不覺間,兩三個時辰便過去了。其間,宮廷的賞賜又下了幾波,有聖上給的,也有後宮嬪妃們給的,到了後來,李穆然已經記不清自己這一天之間,竟下跪了多少次。

一整天折騰下來,到得酉時入暮,饒是李穆然身體強健,也覺渾身上下有如剝皮拆骨一般,倒比平日練武還辛苦。他總算聽到胡公公尖著嗓子喊了“合巹酒”三個字,便在眾人簇擁之下,往新房走去。

挑蓋頭的金杆,合巹酒,預示多子多孫的芝麻團子,都是一早就備好了的。讓李穆然暗覺欣慰的是,因為有了“賜婚”,一切都以嚴整肅穆為要,故而沒什麽人敢鬧洞房,否則他恐怕真的要應付不來。

依著之前的教習,李穆然挑下郝貝的蓋頭。隻見龍鳳喜燭的橙紅光芒映襯之下,郝貝濃妝豔抹,與平日所見大不一樣。郝貝本來生了個娃娃臉,她愛笑愛鬧,平

時瞧上去,不像二十三歲的大姑娘,倒像是十七八歲的少女;可如今妝容一畫,倒顯得整個人成熟了許多,的確有了幾分“將軍夫人”的派頭。隻是,她臉上不苟言笑,但一雙眸子卻仍是活分的,眸光如水,透著無盡喜意,就算臉上不能帶出太多的笑,也叫人一見便知她心中甚是歡喜。

李穆然坐在她身旁,與她飲罷合巹酒,繼而,便分吃芝麻團子。李穆然在外應酬賓客,雖然喝酒為多,但到底還是吃了些東西,可是郝貝從早到晚未進粒米,這時早餓得快昏了頭,一見吃得,兩眼都發了直。

那芝麻團子外邊是糯米,裏邊裹得則是芝麻紅糖熬成的漿。糖漿的熱氣全被糯米包裹,可郝貝餓得狠了,一口便咬了下去。她被燙得輕叫了一聲,哈了哈氣,才將那芝麻團吞下了肚。李穆然幾乎笑出聲來,到了此時,他才瞧出郝貝依舊是平日裏那個愛瘋愛玩的丫頭。

旁邊的胡公公卻沒李穆然那般的好脾氣,登時重重咳了一聲,又橫了郝貝一眼,隨後便命眾人離去,隻留了二位新人在新房之中。李穆然見李順最後一個出門,在他關門之時,幾步走到門口,輕聲叮囑了一句,便又回到郝貝身邊。

郝貝這時則已被胡公公最後那個眼神嚇愣了。她把這婚禮看得比什麽都要重要,自然希望十全十美,故而之前跟著宮中來人學禮儀時,也的的確確下了一番功夫,沒想到功虧一簣,到了最後,還是出了醜。她可憐巴巴地看著李穆然,鼓著氣道:“我這幾天,都要被他罵死了。”

李穆然沒想到成親後她說的第一句話竟是這麽一句話,怔了怔,不由失笑道:“我那幾天也快被他們煩死了。每天從早說到晚,便是練武也沒這麽麻煩。”

郝貝這才咯咯笑了起來:“真的嗎?哈哈,我跟你想說的一樣呢!”她眼睛眯起來,粲然一笑,露出一排貝齒。然而她這一笑,身子也跟著一動,頭上的鳳冠,也隨著晃了起來。郝貝笑容一斂,看向李穆然,道:“李大哥,幫我把鳳冠拿下來,沉死了。我戴了一天,脖子都戴疼了。都是宮裏那些人一定要我戴上的,說你是漢人,我嫁給你,便要照著漢人的規矩來,我們鮮卑族成親,才不用這麽麻煩!”

李穆然溫然一笑,坐在她身旁,幫她取鳳冠。那鳳冠果然很沉,為了防止掉落,又跟頭發上的發釵相連,竟異常繁複。李穆然拆著拆著,不由暗暗罵起給郝貝戴鳳冠的人來。他拆了好一陣子,才算把鳳冠全拆了下來,隨著鳳冠拿下,郝貝的一頭青絲也如瀑布般垂在兩肩上。郝貝轉了轉脖子,自覺輕鬆不少,心情大好,忙起身跑到了妝台前,然而一見自己的樣子,不由又叫了一聲:“他們怎麽把我畫成這幅鬼樣子!不行,不行!”她邊說著,邊到洗手銅盆處撩水洗妝。

轉眼間,那洗手盆裏便有紅有黃,變成了染缸一般。妝容很厚,郝貝洗了很久,才全都洗淨。她素麵朝天,瞧向李穆然,道:“畫得時候,她們一直叫我閉著眼不讓我看。我都不知道她們竟把我畫得跟鬼一樣!我……我真是最醜的新娘子了!”

李穆然忙笑道:“豔妝有豔妝的好看,如今素妝也有素妝的漂亮。我的新娘子自然是天底下最美的,誰敢說你醜呢?”

“是嗎?”郝貝轉怒為喜,還要說什麽,忽聽有人敲門。李穆然到門口,郝貝滿懷好奇地往外看去,見來的人是李順,他手中托著個木盤,盤中放著碗筷,也不知是什麽。

李穆然關好門後,將木盤放在案上,道:“你一整天沒吃東西了,先吃點麵。今天廚房太忙,一時間也做不出什麽好吃的來,隻能先將就了。等明天我下廚給你做吃的。”

“好!”郝貝這才知道他方才是去吩咐李順準備吃的,暗忖他竟這般細心周到,不由暈生雙頰,心中微甜。她抿嘴一笑,走到案邊。她和李穆然相處已久,知他為人不拘小節,而且很是寵著自己,便顧不得吃相難看,直接左手端碗,右手拿筷子扒起麵來,李穆然看她吃得香,心知她是餓得狠了,不禁暗罵自己愚笨,怎麽在酒席上就沒想到她在屋中沒吃沒喝,任由她挨了一天餓。他這時累了一整日,不禁有些困乏,郝貝隻顧著吃東西沒心思理他,他便坐回床榻上,看著被褥上的龍鳳花紋,怔怔出起了神。他這一整日喝了許多酒,此刻靜下來,運內功,才覺出還有些酒勁未化。他闔目調息,不知不覺間,竟已神遊於外,物我兩忘。

郝貝吃完了麵,隻覺胃中暖暖的頗為受用,然而回頭瞧向李穆然,卻見他靠坐在**,竟已睡熟了過去。

她難得見李穆然在自己麵前露出倦意,記憶中,他似乎永遠都是精神抖擻的,就算當初受了一百軍棍,她去牢中探望他,他依舊不露疲態,依舊堅強。她並不知道,原來私底下,他也會困倦,也有軟弱的一麵。郝貝從沒見過李穆然熟睡的樣子,這時細細瞧去,見他眉宇清俊如常,不過卻和平常機心重重的樣子有很大不同。他睡得像個孩子似的,嘴角掛著很單純的笑,讓人看著覺得心中暖融融的。

在郝貝眼中,此刻的李穆然像是摘下了臉上一直帶著的麵具,而在她麵前頭一次展現了真麵目。她是個聰明人,自然明白這是李穆然當真把她看成了最親近的人,不由心底竊喜陣陣,隱隱覺得,就算是以前他心中的那位冬兒姑娘,此刻也不能和自己相提並論了。

李穆然半夜醒來時,隻見燭火依舊燒得很高,他和郝貝都和衣躺在**,郝貝枕著他的臂彎,睡得正香。

李穆然不禁暗道一聲慚愧,心想幸而郝貝經了幾年磨礪,性子溫柔了許多,若是換了三年前的她,遇上新婚丈夫在洞房之夜蒙頭大睡,豈不要吵得沸反盈天。

燭火之下,郝貝的側臉很美,她的睫毛又長又翹,櫻口微翹,李穆然心中一動,翻了半個身子將她抱進了懷中。郝貝睡得不沉,一驚而醒,她伏在他懷中,輕聲問道:“你醒啦?”

李穆然笑道:“洞房花燭夜,難道要我一直睡過去麽?”他說著話,已親上了郝貝的麵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