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十來天大軍就要啟程,李穆然的將軍府上上下下都忙碌了起來。

因為這一次是遠征,不知這一場大戰要打多久,故而郝貝給李穆然備了個超大號的行囊。李穆然對著那個行囊就無語,常常笑道就是換了萬俟真來背,也背不動。

他瞧著裏邊很多東西都沒用,晚上回家後便重新收拾整理,結果無奈的是,他第二天從軍營回來,那些清出來的東西又原原本本一個不落地出現在了行囊中。李穆然跟郝貝說了幾句他不需要那麽多衣衫被褥,更不需要什麽護身符香囊之類雜七雜八的東西。

可是郝貝正值敏感期,李穆然跟她說不需要這不需要那,她聽得多了,便覺得李穆然是在嫌棄她。李穆然見沒跟她說兩句話,她就哭了出來,無奈之下,隻好照單全收,暗忖反正拿行囊的自有人在,大不了走到半路再扔些不需要的累贅物出去就是了。

臨出行前兩日,李穆然給士兵放了假,讓他們好好休息兩天。如今士兵們早已登記在冊,李穆然倒也不怕他們私自逃離,更何況他向來認為,還沒上戰場就有了逃心的兵,就算帶上了戰場,也起不到什麽好作用。

趁著這兩天休息,他也在家閉門不出,叫李順謝絕了一切來訪,隻安安心心地養著精神。時值六月初八,他忽地想起這是和郝貝成親滿一年的日子。他想著成親剛一年就要離開新婚妻子,又想著郝貝這幾日始終為著孩子的事情悶悶不樂,就暗自打算在這新婚滿一年的日子,好歹要哄得她高興些。

李穆然遠不如庾淵或者郝南能說會道,會哄女人開心。郝貝原本最喜歡的是武功,可是為了孩子的事情,這幾日跟她提武功她就起急,李穆然僅知的哄逗郝貝的路算是徹底斷了。他無奈之下,隻好效仿平常夫婦,一大清早便命廚子做了郝貝最喜歡吃的飯菜,繼而便去了首飾鋪子,取一早定好的釵環飾物。

然而郝貝吃飯沒吃幾筷子,看著飾品也隻是倦倦地笑了笑。就算是傻子,也瞧出她的心不在焉來,更何況李穆然是個做久了細作的人精。他暗忖再過兩天就要離家遠行,便想多陪著郝貝些,當晚他難得不理軍務國政,早早地就進了主屋安寢,卻不料郝貝竟推脫要為他收拾行囊,隻叫他先去熄燈睡下。李穆然不由好笑,心忖難不成還要像一年前似的,要先睡上一覺才能當新郎。他暗暗腹誹,可這些日子委實被郝貝哭得怕了,見她麵露不悅,便隻好依夫人吩咐,吹熄了燭火先躺下。

郝貝是在書房為他整行囊。李穆然黑著燈等了大半個時辰,便等得倦意上湧,不知不覺睡了過去。他也不知睡了有多久,隻覺迷迷糊糊地,被子掀開又蓋上,繼而郝貝躺到了身邊。李穆然自然而然便回身抱住了她,他本想解她衣服,可是手掌所及,皆是滑膩如脂的肌膚。他輕笑一聲,便也自行寬衣解帶,繼而低頭和她吻在了一起。

兩人糾纏不分,郝貝抱著他,她的手劃過他的後背,可那手卻是若即若離的,好像在懼怕著什麽。李穆然隱隱覺得有些不對,他因為上過石氏的當,故而對這些事敏銳了許多。他隻覺那隻手手指尖上都是繭子,劃得自己後背生疼。郝貝雖然練武,可她對自己的雙手卻嗬護備至,每天練完武後,都會用羊奶泡手,就算有零星幾個繭子,也是因為時常拿武器的緣故,全都集中在虎口。

“這人不是郝貝!”李穆然打了個

激靈,意亂情迷之中,整個人登時冷靜了下來,忙一撐身子,掙開那女子,下了床。他手忙腳亂地披著衣服,口中厲聲問道:“你是誰?”

那女子在**隻是哭,並不說話。李穆然穿好了中衣,便點亮了蠟燭,就手照去,隻見床榻上那女子雲鬢散亂,香肩微露,頭卻埋在被子裏,不敢抬起來。

那女子的身影李穆然很熟悉,辨了一會兒後,遲疑著叫道:“芳兒?”

那女子一怔,抬起了頭來,竟果真是郝貝的貼身丫鬟芳兒。李穆然長舒口氣,登時明白了是怎麽回事。他暗暗搖頭,慶幸發現得及時,否則木已成舟,自己也隻好將錯就錯下去。他的火氣這時已漸漸散去,見芳兒哭得梨花帶雨,便耐著性子問道:“阿貝呢?”

芳兒回道:“小姐在客房。”

李穆然“嗯”了一聲,穿起了外衣,隨後又問道:“你的衣服呢?”

芳兒哭道:“小姐……小姐讓我脫在門外的。”

李穆然無奈地搖了搖頭,溫然道:“你等會兒,我把你衣服拿進來。”說話間,他就轉身去開門。豈料他方走一步,芳兒竟急匆匆地從**翻了下來,從後邊抱住了他,哭道:“姑爺,你可憐可憐我吧。小姐要知道我沒有……沒有跟你……要打死我的!”

李穆然身子一僵,暗歎了聲氣。郝貝什麽都好,就是把奴婢不當人看的這個性子怎麽也改不掉。在她眼中,這些人全都是她的私有物品,動輒打罵,全無顧忌。他低頭見芳兒的手上還有兩條血痕,想來又是郝貝最近心懷不暢,拿她撒氣。他心中一軟,將芳兒的手掰開,繼而往前走了兩步,背對著她,柔聲道:“你放心,我去和她說,沒事的。我若要了你,才是害了你。”

李穆然開了門,見地上果真整整齊齊放著一疊衣服,便拾了起來,回手扔給芳兒:“穿好了你就回去休息。我隻當今天什麽事都沒有過。”

李穆然往客房走去,他腳步停到客房門前時,見房中的燭火忽地一下滅掉了。他暗暗好笑,敲了敲門,低聲笑道:“阿貝,你不開門的話,相公我就在門外站一夜了。”

客房內靜靜無聲。李穆然索性坐在了石階上,手輕輕敲著地麵,過了一會兒,終於聽到屋中有了響聲。旋即,客房門“吱呀”一聲打開了。

郝貝滿麵不鬱地低頭看著他,問道:“你不是站著麽,怎麽坐下啦?”

李穆然見她不高興,忙道:“我讓芳兒走了。我跟她沒什麽,你別生氣。”

郝貝卻仍然高興不起來,隻是瞪著他,道:“是我叫她去的。她是我的貼身丫鬟,原本就是要收進房中的。如今你要上戰場,我又沒有孩子……就連普通士兵這幾日也忙著娶親呢,還不是為了留下……留下血脈,我都是為了你好,你難道不懂麽?”

“留下血脈?”李穆然啞然失笑,天啊,臨上戰場,這是什麽兆頭。原來郝貝生氣,竟是在怪他不解風情,不領她的一番好意了。李穆然搖了搖頭,溫然道:“我不願意。芳兒她也是個人啊,她跟了你這麽久,你有沒有為她考慮過?我又不喜歡她,她跟了我,這一輩子過得都不開心。”

郝貝怒道:“奴婢隻要盡心盡意地服侍主子就好了,哪裏還有什麽高興不高興的?更何況你位高權重,年輕有為,外邊不知多少大戶小姐擠破了頭想做你的妾室,我叫

她撿了個現成便宜,我都不介意,她還有什麽不開心的?”她頓了頓,癟嘴道:“要不然,就是你心中還有冬兒呢!”

冬兒冬兒,怎麽又提到她?李穆然不明白為什麽說著說著又扯到冬兒身上去了,他心想自己已經答應和冬兒最後見過一次後便永不見麵,郝貝還想怎樣。他心知和郝貝是說不明白了,便索性不再開口。他忍了郝貝許久,成親之後,處處讓著她,可到了這時,終於還是按捺不住心中的火氣。他站起身來,重重歎了口氣,甩手走開。

李穆然連主屋也沒有去,而是徑直回了書房。郝貝看他重重地把書房門摔上,才知他當真是發了脾氣。自從李穆然回到長安後,整整一年半的日子,她從沒見他對自己紅過臉,一時隻覺心中一堵,靠在門廊上,捂著嘴嗚嗚哭了起來。

次日一早,李穆然還在書房中睡著,就聽屋外傳來女子的淒聲慘叫。李穆然連忙出了書房,隻見幾個丫鬟和李順正匆匆從主屋往書房跑來。

他問李順究竟出了何事,李順還算鎮定的,指了指主屋,道:“芳兒……芳兒死了。”

李穆然大驚,三步並作兩步往主屋跑去。剛到主屋門前,就見幾個家丁已將芳兒的屍體搬了出來。她的眼睛瞪得大大的,眼珠子裏全是不甘心;她的嘴角都是血,雙手捂在胸口上,表情無比的痛苦。

家丁見他來了,便把芳兒放在了地上。李穆然俯身把芳兒抱了起來,伸手在她胸口一按,才知她是被人以重掌擊碎心髒而死。他心知這多半是郝貝做的,心中一陣難受,繼而便覺得怒氣往頭上竄。他雖然對芳兒沒有男女之情,可是相處時間這麽久,也早把她當做家裏人,委實不願看她如此慘死。

李穆然一閉眼睛,就想起昨晚芳兒赤身**抱著自己,說自己如果不要了她,她就會被郝貝打死。可他那時隻當那是一句玩笑話,並沒有當真,後來跟郝貝生悶氣,更是將這句話全拋在了腦後,全沒想過勸解郝貝。沒想到,就因為這一時疏忽,他又害了一條人命。

他緊緊把芳兒的屍體抱在懷裏,心裏酸痛交加,暗暗說道:“對不起。”正在這時,他忽聽耳邊響起一個女人的聲音:“你這會兒知道心疼她了?晚了。”

說話的,正是郝貝。

李穆然當初跟郝貝結怨,有一多半就是因為郝貝草菅人命,罔顧生死,傷了他兩個同袍兄弟的性命,雖然後來證實那倆人的確道德有虧,可是李穆然為了她隨意殺人,還是心裏記恨了許久。他原以為經了自己假死的事情,郝貝修身養性,原本的凶殺野蠻已經變了許多,卻沒想到稍一遇到不稱心如意的事,她就回複了本性。李穆然想著往事,隻覺心寒如水,他紅著雙眼狠狠地盯著郝貝,想要發作。

然而他看到郝貝一雙眼睛紅腫如桃,看她一夜之間憔悴了許多,想到新婚一年來,兩人夫唱婦隨琴瑟和鳴,又想著她在野山中孤身一人守墓受的許多苦楚,本已堅硬如鐵石的心,還是一分一分地軟了下來。他不想再見她,隻怕看見她會忍不住發火,便放下了芳兒,起身道:“我去軍中了。反正明天就要啟程,我今晚就不回來了。你自己保重。”

郝貝的眼淚刷的一下便落了下來:“你這就走?”

李穆然頷首,他看她哭得難過,終究還是柔聲說了一句“好好等我回來”,便轉身回書房去拿行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