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三更,李穆然醒過來時,看著懷中美人,情不自禁又吻了過去。

“色鬼。”慕容月也醒了過來,不由抬起頭來,迎合著他的吻,低聲呢喃著。

李穆然微微一笑。幾乎忘記之前是誰主動在先,隻知昨晚怕是他這輩子最瘋狂的一夜。慕容月終究不肯跟他回軍營,二人便到了她暫時棲身的獵屋。而後,一切便都順理成章地發生,直到這時冷靜下來,他才想起郝貝。

“等回了鄴城,要怎麽和郝貝講。”他擁著慕容月,忽地發起了愁。

而慕容月卻仿佛能猜到他的心思,她的手指尖在他胸口的傷疤上輕輕畫著圈,輕聲道:“李穆然,你放心,我不會讓你為難。”

“嗯?”李穆然沒聽明白慕容月話中的意思,他低頭看她,卻見她更深地低著頭,不讓他瞧見自己的表情。

李穆然低聲道:“阿月,阿貝那邊我回去和她說,你不用*這些心,好嗎?”

慕容月笑了笑,忽地坐起了身,披上了衣衫。月光透過紗窗照進屋中,照在她的長發和側臉上,妖嬈嫵媚,不沾半點塵煙凡塵,倒如月下精靈一般。

她一麵係著衣帶,一麵回頭看他。望著他的挺眉俊目,隻覺心中已許久沒這麽痛過,可她終究不能和他在一起。離別的話,始終還是要她來先說。她強撐著笑容,道:“李穆然,這次我假死了一次,想通了很多事。我再不想回鄴城了。”

“不回鄴城?”李穆然大驚,身上方才的暖意一下子消失得無影無蹤。他不願往深處去想,可見慕容月眼中悲傷至極,也知她所言並不是玩笑,“你不是答應不再離開的麽?”

慕容月笑了笑:“誰說的?那都是你自己說的,我什麽時候答應了?”

李穆然驚愕交加,回想方才的事,慕容月的確沒有開口回答自己,可是……可倆人已有夫妻之實,這又算什麽呢?

慕容月又笑道:“你舍不得我走麽?”

聽她話中有所轉圜,李穆然忙拉住了她的手,笑道:“當然不舍得。”

慕容月眉眼一彎:“好啊。你別再回軍營,也別去鄴城,就咱們倆個,到關外的草原去過一輩子,就不用和我分開了。小子,你肯不肯為了我拋下這一切呢?”

“什麽?”李穆然一怔,握著慕容月的手也緊了緊。這麽多年過來,他從沒想過有一天要重新麵對這個選擇,雖然麵對的女子換了人,可是……慕容月的問話還是讓他想起了昔日離穀時的矛盾與糾結。

更何況,如今的他已非昔日的他,除去郝貝在鄴城等候以外,他手上更有著實權。這都是他五年多一步一步奮鬥而來的,若說拋下,哪裏舍得。

慕容月看著他的神情,心裏一點一點冷了下來。她早就猜到了這個答案,可還是想賭一賭,便大著膽子問了出來。她見李穆然的目光轉到了別處,又見他久久不語,輕歎了一聲,笑道:“傻小子,我是逗你玩呢,瞧你的樣子,有這麽可怕麽?我怎麽會不知道,就算穀中那位姑娘這麽問你,你恐怕都不肯,更何況是我。”

李穆然心中一鬆,問道:“那你不走了?”

慕容月輕搖了搖頭:“我走定了。”

“為什麽?”李穆然不解地看著慕容月,“你家人不是還在鄴城麽?你不回去的話,不怕王上……”

慕容月笑了笑:“你忘了嗎,衝弟以為我死了。消息傳到鄴城,王叔自然也不知道我還活著。”

她頓了一頓,又道:“我這一次假死,想明白的就是這個。被秦軍圍著的時候,我還在擔心沒了我他們該怎麽辦,可等逃出去後,就想通了。這些日子我一直在外麵奔波勞碌,也沒有我在他們身邊,但王叔還是能把他們照顧得好好的。沒有我在,他們對於王叔來說,也是親人,更何況沒了利用的必要,王叔怎麽會害他們?一直以來,我都以為王叔在拿他們要挾我,可其實我對他們來說,又何嚐不是威脅呢?”

穆然道:“你跟我一同回去,有我在,王上也不會對付你。你的家裏人我也都當是自己的家裏人一樣,你不需要再這麽奔波勞碌,難道還不行麽?”

慕容月目光閃爍,撲哧一聲笑了出來:“你以為我去鄴城,就真的能給你做妾麽?”

“你不願意?”李穆然愕然失神。

慕容月笑道:“不是我不願,而是不能。在衝弟那兒,王叔傳令催我回去。高麗王答應為他提供三千匹戰馬,但要人和親。”

“他要你去?”李穆然有些惱怒,王上是把慕容月當成貨物了麽,三千匹馬換個人,真是做的好買賣。

慕容月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你別生氣。以前還在燕國的時候,那個高麗王跟隨高麗使者來過鄴城,見過我。又是這張臉惹的禍了……他知道我寡居,信裏隻提說希望我去。”她兩頰泛紅,滿麵笑意,似乎是在說著一件極好笑的事情。

李穆然聽到此語,忽地心中一動。原來如此,那位高麗王想必對慕容月傾慕已久,才作此打算。照這麽看,她倘若真的前去和親,此後是王妃之尊,過的是錦衣玉食的日子,也不需再擔心被慕容垂利用。更何況那位高麗王既對他念念不忘,想必慕容月去了,必是恩寵有加。

那應是個好歸宿。可她不回鄴城,那是不打算去了。

慕容月看他惘然若失,淡笑道:“你記得麽?我跟你說過,王叔如果要讓我嫁連望,我寧死也不肯。對於那什麽高麗王……自然、自然也是一樣。所以我不想回鄴城,李穆然,我……這一死之後,終於能自由自在地活著了。”

“終於能自由自在地活著……”李穆然看她笑得心滿意足,心裏五味雜陳,不知是何滋味,“這麽重要麽?”

慕容月笑了笑:“嗯。我會去大漠,會去草原,走遍天下,想做什麽就做什麽,為自己好好活著。”她忽地俯下身,在李穆然臉上親了親:“小子,別難過。你該為我高興才是。”

“是啊。”李穆然勉強擠出了笑意。他心中難過至極,可這些天多經磨礪,眼中隻覺幹澀,並無淚水。他貪看著慕容月,心知此次一別,說不定這一輩子都不會再見麵了。

“我這就走了,你再睡會兒。明早回去,就隻當今天做了個夢吧。”慕容月這時已把頭發盤好,插上了最後一支金釵。

看她收起了背囊,李穆然也起身穿上了袍甲:“我送你走。”

“不要。”慕容月忙背起背囊來,低聲道:“我自己一個人走就好。你再多陪我一會兒的話,我怕我就走不了啦。”

看著她逃走一樣出了獵屋,李穆然終究沒有追上去。

屋外不知從何時開始,下起了綿綿細雨。慕容月開門的一瞬間,雨絲夾在風中吹到屋裏,點在李穆然臉上,卻激得他心中一涼。

“阿月,保重。”李穆然喃喃自語,緩緩走到門邊。見慕容月的身影隱在雨幕之中,已看不清了。

八日後,長安的消息傳來,說慕容暐之子新婚時,請苻堅到府上做客。本想借機暗殺苻堅,沒想到事情破露,結果慕容暐連同留在長安城中的數千鮮卑族人全被斬首。

消息傳來的次日,慕容泓便登基稱燕帝,同時封誥百官,並立中山王慕容衝為皇太弟。

李穆然仍在慕容衝手下,任青州軍監軍之職。

與此同時,撫軍流落在長安附近的後軍將士,終於抵達了潼關,和青州軍並在一起。

撫軍後軍一直在和苻登的右衛軍玩“藏貓貓”,藏來躲去,避著秦軍的鋒芒。苻登大軍一開始跟在撫軍後麵,得知撫軍大隊出現在潼關處,才恍然得知中計,整軍拔營向東衝來。卻沒料到姚萇於渭北反叛,苻堅手中已無可用之兵,便虎符傳命,調右衛軍北上,防禦姚萇的羌兵。

右衛軍一走,撫軍後軍再無顧慮,便從崇山峻嶺之中回到了官道之上,一路向東,無驚無險直抵潼關。

離別月餘,將士相見,

更增親切。

看到仙莫問重傷痊愈,李穆然心情大好。難得軍中能有個說得上話的人,若不是瞧見仙莫問和玉棠久別重逢,倆人都急著想一訴相思,他早已將仙莫問叫到身邊,把這些日子遇到的問題全都講出來。

雖說很多事情他單靠自己就能解決,但有個信得過的人能在邊上出出主意,分擔他的苦悶,哪怕隻是一兩句寬慰,也不會讓他覺得那麽孤獨無助。

撫軍後軍的到來,讓李穆然再度成為了慕容泓的眼中釘,肉中刺。而慕容衝因為沒有調動撫軍原有將領,更被慕容泓大罵了一頓。無奈之下,慕容衝與李穆然商量著將原撫軍前軍和後軍都尉都換成了慕容衝的親信,這才算堵住了慕容泓的嘴。

“奶奶的!”

這日李穆然剛從慕容衝的大帳回營,經過萬俟真帳外時,兀然聽見帳內傳出了一句怒罵。

心知這幾日萬俟真憋著火氣已快憋得崩潰,李穆然笑了笑,一掀簾,探進頭去:“萬俟都尉,怎麽了?”

“將……監軍……”萬俟真開口就想喊李穆然“將軍”,可見他身上那一身監軍服飾,話到半途,不得不改了口,“沒事,沒事。”

李穆然這才看清萬俟真袒著上身,右肩肩頭青腫了一片,身邊有個親兵端著洗手盆,另一個親兵絞著手巾,在為萬俟真擦著傷口。

“還說沒事?這是怎麽傷的?”李穆然走到近處,拍了拍萬俟真的傷處。

“哎呦,哎呦……您輕點兒……”萬俟真被李穆然拍得齜牙咧嘴,直喊著痛。

李穆然手下放輕了些,改拍為捏,在傷處輕按了按。他原以為那傷隻是皮外傷,卻沒想到一按之下,竟覺出其內筋骨都有些錯位。

“怎麽傷的?”李穆然一蹙眉,見萬俟真閃爍其詞不肯說實話,便瞪向了兩邊親兵,“你們看我不是將軍了,就想隨口敷衍我麽?”

“不不不……”萬俟真擦了擦頭頂疼出來的冷汗,忙搖頭道,“我怎麽敢……還不是跟禁軍比武,他們……他們下手沒個輕重的。”

“跟禁軍比武?禁軍中的誰能傷你這麽重?”李穆然微微一怔:自己怎麽不知道這件事。禁軍相當於慕容泓的親兵,與撫軍向來水火不容,怎麽可能好好比武。

萬俟真冷哼一聲:“禁軍的第一都尉,姓祁連的那個……”他癟著嘴,似是受了極大的委屈。

“祁連……祁連仲平?”李穆然皺緊了眉頭,“他不是你的對手啊。”

萬俟真沒出聲,他身後的一名親兵倒開了口:“都尉要不是不敢傷他,怎麽會被打?”

另一個親兵也插了話:“是啊。祁連都尉說我們撫軍從上到下都是膽小怕事的,才放了姚萇逃走。還說……還說我們怕死,才要等他們被秦軍偷襲時,在潼關前虛張聲勢。都尉聽不過去,跟他理論了幾句,他就說要和都尉比試比試。都尉以為他真是隻要好好比試呢,結果……”

“別說了。都輸給人家了,有什麽好說的!”萬俟真粗聲粗氣地打斷了那親兵,又瞧向李穆然,道,“將軍,對不住……我還是叫您一聲‘將軍’吧,我給咱們撫軍丟人了。”

聽到此處,李穆然也明白了過來。他此前擔心撫軍將士惹是生非,遂在營中頒下軍令,嚴禁撫軍士兵與人起爭執,尤其不得和禁軍起爭執。萬俟真向來聽他的話,沒想到卻為此吃了虧。

“將軍,這種窩囊日子,還要過到什麽時候?”萬俟真銅鈴般的眼珠子透著血絲,叫人看著心裏也覺憋悶。

“沒有多久了。”李穆然微微一笑,“我向你保證,不會再忍多久了。”

萬俟真聽了這句話,像個孩子似的憨笑了起來:“那就好了!將軍,這就好了!”

“是啊。這就好了。”看著萬俟真的笑容,李穆然也受到了感染,心中一陣溫暖,暗忖道:撫軍將士這些天受到的欺負,慕容泓,再等幾日,我一定連本帶利,都向你討回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