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自稱有軍機要事講給李穆然聽的俘虜,是個極其文弱的公子哥。

也不知他是怎麽混進了光祚的千人隊,就算穿著戰衣戰甲,一眼看過去,也覺得他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書生,與士兵八竿子搭不著邊。

“阮文征見過李將軍!”見了李穆然,他先恭恭敬敬地拜倒在地。李穆然看他言談有禮,身為階下囚徒,也沒有露出絲毫驚慌,不由對他起了幾分好感,探手虛扶,笑道:“起來吧。你有什麽話對我說?”

那囚犯往兩邊看了看,似乎是要李穆然屏退了仙莫問和郝貝。

李穆然也往兩邊看了看。

因為剛占了湯陰縣,撫軍連營帳也沒有搭起來。

二人所在是個破瓦窯,作為臨時安置俘虜的所在。瓦窯之外,則是一片原野。寒冬時節,原野上隻有腳踝高低的枯草,倒沒什麽人在。

李穆然見他一副肩不能抗的樣子,暗忖就他這幅樣子,莫說隻他一個,就算來十個,自己也打得過,便放下心來,伸手做了個請的架勢,笑道:“阮公子,這瓦窯太憋悶,不如到外麵說?”

那阮文征也注意到了瓦窯外的一片原野,遂莞爾笑道:“甚好。”隨後跟在李穆然身畔,向野地走去。

李穆然走在前,阮文征走在後。

李穆然隻聽身後一直響著重重的腳步聲,心中不禁暗自好笑:這人一副弱不禁風的樣子,也虧得他待在光祚的雜兵隊裏邊,穩穩當當活到了現在。

二人走到無人處,李穆然腳下一定,回過身來,問道:“阮公子,此處無人,你有什麽話盡管說。”

“好。這件事就是……你去死吧!”阮文征嘴角忽地泛起一絲陰笑,隨即,出手如電,已向李穆然胸口擊去。

“你會武!”李穆然怎樣也想不到光祚的軍中竟藏著這樣一位高手,他外表文弱……那不是作偽,而是他的武功已到了返璞歸真的境地。

這人的武功,比自己高上太多了!

那一掌如山嶽橫亙,叫人無力防,無處躲。李穆然驚慌之下,裂影劍橫出,迎上他的手掌。總算阮文征識得對方手中利劍,及時收了掌,隨後,卻騰身而起,身如蛟龍般,從上往下,直拍向李穆然的天靈。

“有人行刺將軍!”這時,瓦窯之中的撫軍,仙莫問和郝貝也都瞧出那二人的不對勁來。這些人中,數郝貝眼光最高。她一眼便瞧出李穆然不是那人對手,而且那人出手毒辣狠絕,招招都欲置李穆然於死地,不由驚呼一聲,也顧不得自己上去是否打得過那人,便運起輕功,縱向二人身畔。

掌風利如刀,李穆然隻覺頭頂劇痛之下,不得已縮身一滾,同時手中裂影劍團團舞開,險而又險地避開了頭頂一掌。

再起來時,他身上沾滿了枯草和土灰,狼狽不堪。這麽多年,能*得他這般不顧身份逃命的……麵前這人,竟是第一個!

可是阮文征卻不給他喘息之機,一掌接著一掌,掌掌力道如山崩,如海嘯,打得李穆然不住後退,離瓦窯越來越遠。李穆然一連退了十幾步,退到最後,饒是沒有中掌,但被那掌風打著,也不由口中一甜,吐出一口血來。

而這時,郝貝已經趕到了。

“阿貝,你不是他對手!”李穆然見郝貝團身撲來,不禁大急,隻喝了一聲,又一口血噴了出來。

阮文征看也不看郝貝,冷笑了一聲:“將軍還是擔心自己吧!”便一掌*開了郝貝,又一掌如穿花拂柳,在李穆然右腕上打了一下。

那一掌看似輕巧,李穆然卻如遭雷殛,隻覺腕上一痛,裂影劍已掉到了地上。

他眼前一黑,心知下一掌絕避不開了,見郝貝還想著擋在自己麵前,隻覺心中一痛,隻想著絕不能讓郝貝出事,竟不顧那人打向自己的一掌合身把郝貝推開。

千鈞一發之際,三人卻聽到一聲刺耳的尖嘯傳來。

那一箭,如天女飛梭,一下刺入了阮文征的胸口。

阮文征一臉莫名地看著深深刺入胸口的利箭,似是不敢相信天底下竟有這麽快的箭,身子一晃,倒在了地上。

同時,李穆然也身子一晃,摔倒在地。

阮文征最後那一掌,雖然因為暗箭的緣故消去了五成力,但其餘五成力,仍是不偏不倚地打在了李穆然身上。

郝貝驚呼一聲,忙抱起李穆然,隻見他牙關緊鎖,嘴角不住地往外滲著血,麵如金紙,竟已奄奄一息。

“怎麽辦?怎麽辦?相公,你不要出事啊!你別拋下我!”郝貝已慌了手腳,隻知抱著李穆然哭,半點主意都沒有了。

而仙莫問也終於帶著十幾個親兵跑到了李穆然身邊。

眾人都沒想到眾目睽睽中,將軍竟會被人打得重傷,親兵們手足無措,全看向了仙莫問。

仙莫問大急,然而急中生智,他眼前一亮,想起一人來:“冬夫人!快去找冬夫人!冬夫人醫術高,一定能救回將軍!快去!快去!”

冬兒、玉棠和秦氏姐弟在後軍的保護中,正坐在一輛馬車中歇息。

這馬車也是從晉城找的,想必是苻飛虎夫人用的,內裏裝飾奢華而舒適,馬車也造得甚是堅固,走在石子路上,都不怎麽顛簸。

隻有萬裏追風駒莫名其妙地當了回拉車的馬,有些不甘心,實不實打打鼻息。

眾人都認為撫軍贏那雜兵隊是板上釘釘的事,冬兒也不甚擔心,隻在車廂中安心地給未來的孩子做著衣服。

車簾是拉下來的。幾人瞧不見車窗外的情形,隻聽忽地一陣喧囂起,隨後,後軍都尉拓跋玄探了半個身子入車。

他滿臉驚慌。

冬兒倒被他嚇了一大跳,隨即目露垂詢,輕聲問道:“拓跋都尉,出了什麽事情麽?”

拓跋玄臉上發白,顫聲道:“回夫人,我、我也不知道……似乎是將軍出了事。”

“啊?”冬兒手上一錯,針尖刺入了指尖,鑽心的疼,可到這時候,她也顧不得這許多了。她一矮身,鑽出車廂,站直了身子往前麵看去,隻見一層又一層的士兵圍在遠方一處荒地上,人聲鼎沸,也不知是出了什麽大事。

冬兒在軍中已久,也知若李穆然在,絕不允許底下士兵像這樣亂成一團,照這麽看……真的是穆然出事了!

她慌得六神無主,情急之中用出了輕功,在車轅上輕踢一步,已坐在了萬裏追風駒背上。

秦立全這時也才反應過來,也鑽出了車廂,大叫道:“師娘,我也要去!”

“玉棠,你看好了立全和采薇,別讓他們跟過來!”冬兒沒有搭理秦立全,隻對玉棠喊了一聲,隨即回手解開套馬長轅,腳跟一磕馬腹,疾衝而去。

“冬夫人,等等我!”拓跋玄見冬兒搶先一步走了,連忙也上了自己的坐騎。可是萬裏追風駒腳程何等之快,等拓跋玄催馬跑起時,冬兒已經超過他十個馬身有餘了。

萬裏追風駒到了那荒野附近時,仙莫問也剛從人群中擠出來。

他一抬頭看見冬兒就在麵前,忙叫了起來:“冬夫人,將軍被刺重傷!”

“重傷?”冬兒大驚。她想要過人群,可撫軍士兵們層層疊疊圍攏在前,竟沒有空出一條路來。仙莫問喊得聲嘶力竭,可這時士兵們的心早就散了,誰還聽得到他在說什麽。

冬兒心中焦急萬分,隻覺腹中微痛,心知已動了胎氣。可她這時也管不過來這許多,便強自提氣,高喝了一聲:“讓開!”

這一聲喝用她十成內力喊出,雖不如李穆然平日裏發號施令那般振聾發聵,但在這些士兵耳中,也不亞於春雷乍響了。

眾士兵忙讓開一條道路,萬俟真和單勇等幾個都尉這時也已都趕到。幾大都尉約束著自己的屬下,場上秩序才變得井井有條了些。

冬兒帶馬衝過人群,隻見人群之中,李穆然昏倒在地,嘴角和衣襟上全是鮮血。旁邊坐著個貌美女子,正抱著他不住哭泣。

是郝貝?

冬兒神情一黯。她與郝貝以前隻匆匆見過一麵,還是在打鬥之中。那時天色昏暗,郝貝又是女扮男裝,故而到現在也記不大清楚她的相貌,但聽她口口聲聲對著李穆然喊著“相公”二字,不用猜也知道她的身份了。

但現在並不是想這些事情的時候。

冬兒被仙莫問幾人扶下了馬。她疾走幾步,半蹲半跪在李穆然身畔,隨後探手去按李穆然的脈搏,可伸出手去,才想到自己手上受過傷,如今已經探不準脈象了。

看樣子李穆然受的是內傷,這種傷勢的話……軍醫也看不準。她百思無計,隻得看向郝貝,問道:“郝……姐姐,你會把脈麽?”

“我?”郝貝隻聽耳邊響起一聲極糯極柔的女聲,竟是說不出地悅耳動聽。她滿眼淚光地抬起頭來,見麵前是個素雅至極的女子,看上去清新一如雪中白梅,全未沾染人間俗氣。

“怪不得他那麽愛她,就算我是個男子,也會對她動心吧。”郝貝心中驟然閃過這個念頭,但想著她方才的問話,忙點了點頭,道:“我會。”

冬兒急道:“你看看他的脈象。那人打在他身上什麽地方?”

郝貝道:“那人本想打他胸口。他用左手擋了一下。是打在他的左臂上了!”

“沒有直接打在胸口……那就好。”冬兒輕籲口氣,輕捧起李穆然的左臂。他的左前臂果然被那人打得骨折,但這傷是能治好的。

她扯下一條裙裾,見裂影劍劍鞘在旁,便拾起來放在他臂下以作固定之用,繼而扶正骨位,纏緊綁好。

李穆然昏睡之中似乎也覺出臂膀的痛楚,眉頭一緊,輕哼了一聲。

外傷不重,如今就看內傷了。

她看向郝貝,問道:“怎麽樣?”

郝貝已是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抽噎道:“傷很重啊!手太陰肺經幾乎被震斷了,我的內力也隻能護住他一時……”

“肺經……又是肺經?”冬兒又驚又怕。之前李穆然的肺經受過傷,她雖然用藥緩緩為他調理,但還要小半年才能好,如今又被打傷……

郝貝見冬兒默不作聲,忙道:“隻要你把他救好,叫我做什麽都行。”

冬兒聽了這句話,心中隱約有些不快。她又何嚐不願意付出全部代價來救好李穆然,可郝貝這麽說,倒仿佛自己不願意救他似的。

“可是……該怎麽救?”看樣子,李穆然受傷雖重,但還沒有到瀕死的程度,隻是如何讓肺經盡快好轉……冬兒一咬銀牙,站起身來:“仙大哥,帶人把穆然抬到我的馬車上去。郝姐姐,您也一起來。”

郝貝一點頭,她看冬兒這麽鎮靜自若,也放下心來。

冬兒又道:“萬俟都尉,多派些人看緊了那些俘虜,防著他們裏邊再有人……”然而一句話沒說完,已被郝貝打斷:“那些人傷了穆然,死不足惜!留著做什麽?萬俟都尉,你帶人把他們都殺了!”

仙莫問這時已帶著親兵把李穆然抬走。萬俟真看看冬兒,又瞧了瞧郝貝,也不知該聽誰的好。

冬兒本就不願多做殺生,如今郝貝口口聲聲要將那些俘虜全部殺掉,明顯是遷怒於人。她微一皺眉,道:“郝姐姐,留下那些人來……等穆然醒了,說不定能從他們那邊問到些事情呢。”

郝貝鼻中一哼,道:“有什麽好問的。之前就是因為這個,才被人偷襲,難道還想再來一回麽?聽我的,殺了,都殺了!”

“這……”冬兒還想多說兩句,卻見萬俟真已經領命而去了。

撫軍士兵見俘虜中有人傷了將軍,多半也是想著把他們都殺光吧。

郝貝見冬兒愣住了神,忙輕推了她一下,道:“還愣著幹什麽,趕緊去救穆然呐!”

“嗯。”冬兒才回過神來,嘬唇為哨,喚來了萬裏追風駒。

“他連自己的坐騎都交給她了。”郝貝看在眼中,眼睛一紅,卻搶先一步先上了馬,隨後把手伸向了冬兒,叫道,“上來!”

(本章完)